李珣像幹了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拍了拍手,再撣去最後一點殘餘的鐵粉,微笑著迎向明璣冷峻的眼神。
海麵上迅速沉寂下去,不過這場計劃外的激戰,卻是迅速吸引了島上所有人的注意。初時一兩道,後來遁光更是接連不斷,向這邊彙集。
不過數息時間,遠近十裏範圍內,修士便越聚越多,無數的目光跨越夜空,聚焦到李珣和明璣的身上。
不知道明璣現在是什麼感覺,就常理估計,那絕對不怎麼好受,對此,李珣隻能在心中說聲抱歉,他斂去笑容,兩手陡然招展,血霧繞體飛動,也就是人們眨眨眼的空檔,他身外已披了一層隱透血光的寬袍,正是那件與他肉身一起經過血神鍛體的霧鬆鐵袍子。
作為少數能供他驅使的法寶,這種情況使來,倒比幽玄傀儡伺候還要來的方便。
至此,除了那張情理之外的靈竹麵孔,李珣上上下下,已盡是血魔打扮,結合前麵的變化,便是個傻子,也能辨識出來。
這一刻,多少聲遲來的驚歎齊齊響起,便連海風都被這聲息壓過,擠出了極怪異的調子來。
海麵上的氣氛一時間顯得頗為怪異,不過與前麵李珣明璣的顧慮不同,這裏可有不少人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思,故而很快地,有人便鼓掌大笑起來:“明心劍宗高足,正道後起之秀,果然不同凡響!”
有人附和著發笑、起哄,也有人冷眼旁觀,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駁斥,正道九宗的修士一個個都成了啞巴,隻能用複雜至極的目光盯緊海麵之上那個赤紅的身影。
他們也想有所反應,可是眼前這比最光怪陸離的夢境還要來得荒唐的場景,還需要一個時間來緩衝和消化。
李珣微偏過頭,循著最初大笑挑釁的源頭,移動視線,最終停在一個麵熟的臉孔上,李珣想起來,這不正是當日在東南林海,那個臨時插隊的飛天猴兒嗎。
見此,他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本以為諸位心有靈犀,沒想到這兒還有位入戲太深的……蠢貨!”
聽到他話中深意,周圍幾個重量級人物的臉色齊齊沉下,也就在這顏色變化的瞬間,虛空中一聲尖爆,淩厲的震波在數裏之外迸發,轉眼將那飛天猿魔卷入其中,緊接著又是一聲炸響,對方精瘦的身子竟給炸飛了數裏遠,才灰頭土臉的停下來。雖未當真受傷,已是臉麵丟盡!
“我不記得準許你來評頭論足。”李珣沒有任何動手的跡象,隻是冷笑起來,最後以一句評論作結:“沒家教!”
一時間海麵上人聲收斂,四方投來的眼神裏,盡都消去了輕浮之意。
這時候,諸修士才記起來,眼前這位,縱然是這幾個月間才猛然拔升起來的新秀,可是地位便是地位,他絕不是任人嘲笑的軟蛋。便是嘲笑,那也是羅摩什、厲鬥量這類宗師人物才能幹的事情,飛天猴兒妄自尊大,可是要尋死麼?
李珣動用了暗處的陰散人立威震懾,卻不給諸修士進一步緩衝的時間,放聲笑道:“我報持誠意,千裏迢迢來此,為何無人肯盡地主之誼?”
當他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海麵上擴散之際,更多的修士聞訊彙集至此,而這些後來者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均未能免俗地發出或震驚、或詛咒、或辱罵的雜音。
在這裏麵,有些熟悉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清晰也特別刺耳:“靈竹,你個混蛋……”
似乎是明德的怒罵,這位直性子的師叔平日裏脾氣暴躁,山上諸小輩沒有不被他罵過的,李珣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像今天這樣,尖銳至帶著顫音的嘶叫,卻還是首次得聞。
李珣側臉對著那邊,用眼角的餘光便能掃到,然而他連眉毛都沒動一根,依舊笑意不減,用充耳不聞或是唾麵自幹來形容,倒是十分恰當。
這一波混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先前的靜默氛圍有著無與倫比的傳染性,很快嘈雜的聲音依次沉下,海風海浪聲壓過了一切。李珣直到這時才繼續說話,語調輕鬆隨意:“主事的不在嗎?”
他雖是單人隻影,孤立於大海之上,而對上百位真人級數的高手,卻依然聲音琅琅,談笑自若,如此氣魄膽量,就是場中諸人都與他有仇怨間隙,也不免為之心折。
不過沒有人會明白李珣如今的心思,便連他自己也把握不住,隻是排開一切情緒的幹擾,他的思維運轉卻是越發快捷明晰。
借著剛才的空檔,他已經將先後兩波修士都觀察了個遍,裏麵的重量級人物是不少,不過,真正能得上有扛鼎之力的,即那些具備真一修為的宗主,卻是一個不見。
李珣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想,這種情況下,對麵固然是沒有統一認識,但若一直消磨下去,李珣積蓄起來的勢頭,也要給打消掉。
他的目光在百多張人臉上掃過,其中有意無意地漏掉一些,最後,停在離最遠,身邊也沒有人護持的銷魂妃子身上。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縱使相隔數裏,銷魂妃子也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寒氣。
她心神一緊,正要有所動作,眼前已是血光閃動,凶戾煞氣撲麵而來。
李珣悍然發動!
海麵上這百多位真人修士,哪個不把氣機掛靠在李珣身上,便好似上百根魚線,將這魔頭捆得嚴嚴實實,然而這一動之速,實是匪夷所思,上百位釣者齊齊脫鉤,造成的混亂再也休提,李珣則瞬間貼近了銷魂妃子,無視其瞬間布下的數十層防護,伸出手,探向美人兒優雅纖細的玉頸。
“莫宗主,我們來好好親近親近。”
李珣笑著出手,舉重若輕,並沒有多重的殺氣,然而一抓之下,恍惚中竟是自生其妙,五指屈伸間,既有血魔法門的凶戾,又有幽宗一脈的虛渺,隱隱間甚至不乏犀利明透的玄門劍意。
一爪既出,李珣心底積壓的沉鬱之氣竟也隨之噴湧而出,充溢虛空,將數門法訣交彙時形成的間隙盡數彌合起來,妙若天成,渾然如一。
這種妙手偶得的佳作,在李珣近百年的修道曆程中,也是極其罕見,更不用說眼下修為精湛,高屋建瓴,層次更進一步,或許,這已不是什麼法門,而是一項自發自有的神通。
銷魂妃子已算是通玄界了不得了人物,非但修為精深,心機了得,全身上下更不知有多少迷藥蠱毒。也見事不妙,已經在身前布下了二十七層迷蠱陷阱,中間又有混毒之法,交相反應,同時全力移位,意圖自保,卻不想李珣竟探出這種神妙無方的一爪來。
很難形容直麵這一爪之威的感覺,銷魂妃子隻看到那微微彎曲的手指,便覺得喉頭發緊,心髒收縮,已然神為之奪。
二十七層防護便如紙糊的一般,悉數破碎,本來向側後方偏移中的身子,更莫名其妙地向那隻手上湊過去,倒似自投羅網一般。
等李珣冰涼的手指卡住她的脖頸,且送出陰損真息,封經鎖脈之時,銷魂妃子才如夢方醒,此時,李珣已經繞到她身後,反手鎖喉,隨時都能取她性命。
海風送來一陣低嘩,沒有人會想到,身為一派宗主的銷魂妃子,竟然連一個照麵都沒走過去便落敗成擒,如此場麵,倒似大漢抓嬰兒,輕鬆無比。
然而若論震驚,沒有人會比銷魂妃子更甚,奪神懾魄的感覺剛剛退去,強烈的恐懼感便不可抑止地從心底流淌而出,並形之於外,一時間,她竟然控製不住身體,微微戰栗起來。
按理說,她修行多年,生死縱不能置之度外,也不會如此不濟,可是李珣剛剛那一爪,神通自成,勁道渾融樸拙,仿佛萬斤巨錘,生生轟破了她多年精修的心防,衝擊之下,她一身媚功險些就此迫散,而短時間內的修為倒退,已是難免。
如此變化,除了動手的李珣稍有些感應外,也隻有銷魂妃子自己,才真正清楚,隻是她畢竟是女中豪傑,在最初的恐懼和惶惑之後,冷靜的心思終於又浮了上來。
這時候她既不管身體難堪的顫抖,也不管體內散亂的氣脈,而是努力控製唇角,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百鬼先生、又或是靈竹道長,這便是您所說的誠意麼?”
李珣當然看不到那笑容,他正在體會剛剛那神來一爪的奇妙處,略有些神思不屬,不過,銷魂妃子嘲弄的言語一出,他也就回過神來,並不以為忤,同樣笑道:“與莫宗主的交情,焉能與他人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