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動作讓屋內諸修士的視線都集中在李珣身上,裏麵的驚奇、錯愕、若有所思的意味混雜在一起,彙合成的力量,幾乎是李珣難以承受之重。

所以,他擺了擺手,將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掉。

明璣似乎說了什麼,洛玉姬也在附和,然而這些語句隻是化做嗡嗡的雜音,在耳邊回響,半分都沒往他心裏去。

李珣哈哈一笑,也不管自己的笑聲有多麼詭異,就那麼打開房門,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腳下有些踉蹌,手扶著牆壁,慢慢地向外走,後麵的聲音又大了些,洛玉姬從後麵追上來,稍遲,顧顰兒也出了屋,相較於後者的沉默,洛玉姬一直在叫著什麼,那聲音如此尖利,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聲音裏有種預見不祥的惶恐意味。

便在此刻,一聲鏘然劍鳴,從側麵的房間裏透出來,那昂揚急促的震音直穿入人們心口,再蔓延至全身每個角落。刹那間,除了李珣,所有人都化泥雕木塑,被劍鳴中透出來的訊息束縛當場,動彈不得。

破軍仙劍中透出的惡意,是如此直接,以致穿透了李珣自生的屏障,映在他心中。

李珣又笑了起來,他讓笑聲在整個樓宇中回蕩,根本不管會有多少人被驚動,多少人被嚇倒。

笑聲中,他下了樓,樓梯中央,下麵的章順正循聲而上,見他下來,正要向上湊,卻被李珣一把推開,摔成了滾地葫蘆。樓梯口,梅潔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有人想說話,但被李珣眸光一掃,就渾身僵直,什麼話都給堵回肚子裏去。

李珣又嗬嗬地笑起來,像一個瘋子,下麵的人們自發地讓開一條路,目送他從中間穿過,緩步離開。

出了百工堂的大門,李珣隨便認了一個方向,慢慢前行。樓宇隔絕了大部分聲音,卻仍遮擋不住破軍仙劍震鳴。

仙劍的魂魄大概也是相當興奮吧,那劍鳴聲透過一切障礙,始終繚繞在李珣耳邊,像是一隻發狂的惡犬,要去撕碎前方的獵物,隻是,它頸上的繩子還是死死扣在主人手裏,沒有半分放鬆。

與破軍仙劍相對,劍主的反應真的遲緩到了極致。

李珣不願去揣測對方此時的心情,隻沿著腳下的路,借著點點星光,慢慢走著。

夜風拂麵,逐步吹開了他封閉的感知,周圍的聲音清晰許多,天空中也不時閃過明亮的劍光,整體來說,亂糟糟的,但目標卻在島的另一邊。

或熟悉或陌生的氣息,從琅環島南端毫無顧忌地展露出來。氣息來自不同陣營,而它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強大,強大至屹立在通玄界的最頂端……

不過,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前麵隱隱地傳來海浪聲,李珣終於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他扶著手邊嶙峋的岩石繼續前行,直到看見那一片深邃無盡的大海。

海浪從亂石堆中拍上來,細碎的白沫在千溝萬壑中打著旋兒,轉眼又被下一波潮水蓋過。李珣一直走到海灘的最前方,隨便找了一塊礁石坐下來,任冰涼的海水衝刷他的腳踝。

直到現在,李珣仍不願思考,任由腦子裏的混亂持續下去,他就用這種狀態來等待,等著這場噩夢的終結。

此時的李珣不具備太精確的時間概念,感覺中,隻是一小會,島那邊的騷動便又提高了一個層次,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樣子,越發襯托這裏的安靜和悲涼。

是的,就是這種傷春悲秋的酸腐味道,它從心底深處滋生,不知不覺漫過了胸口,頂上喉嚨,在口腔中生發出來,味道澀澀的,蒸騰上腦,緩慢而殘酷地消解掉他刻意扭曲的情緒障壁。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目閃現出來,明璣、清溟、祈碧、靈機……這許許多多的麵孔就在虛空中變化,從親切到疏離,從溫情到仇恨,從熟悉到陌生,每一個麵目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麵孔依次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麵孔依次排開,在心頭流過,栩栩如生處,恍若真人立於眼前,喜怒哀樂纖縷畢現。

漸漸的,海浪聲中更有話音依稀,交錯纏繚繞在耳邊,那當然不會是平日裏親和的低語,而是如大浪般裂石拍岸的怒嘯,轉眼便將他吞沒進去。

大概,這就是“背叛”的味道吧。

李珣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青吟、鍾隱他們做出類似事情的時候,感覺又是怎樣?也像他現在這般失魂落魄,極沒出息的德性嗎?

也許要把後麵那家夥剔掉,在大多數人心裏,那廝的形象都近乎完美,而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再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操心了。

想到這裏,李珣哈哈大笑。他根本不覺得這裏麵有什麼可笑之處,卻隻能用笑聲來對應這荒謬滑稽的一切。

笑聲裏,劍鳴再度響起,聲源距他不過數丈而已,那聲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來的低沉,卻又殷殷不絕,正如惡犬喉中的咕嚕低吼,凶暴又恐懼。

李珣直接將這呼聲過濾,卻也停了口,讓笑聲的餘波在海浪中散去,現在,他隻等著身後來人開口,而出乎他預料的是,對方這麼近的距離上,依然保持沉默,行為與平日大為不同。

靜默似乎要一直持續下去,可破軍仙劍卻像是認定了眼前的生死仇人,再度攛掇地發出低鳴,擊碎了這古怪的氛圍。

明璣仍沒有說話,李珣卻不再等她,並沒有回頭,隻溫言道:“兼修兩派法門絕非明智之舉,尤其是靈犀訣最講精純,為了操縱一把所謂仙劍,雜了真息,影響仙業,四師叔是要我當這個罪人嗎?”

“你也知道自己是罪人?”

明璣終於開口,從語氣中卻聽不出她的情緒究竟怎樣,那並非是特別的冷漠或憎惡,當然,也不會是以往的愛護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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