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言語比任何響應都要來得輕描淡寫,公輸大師聞言,是真的不說話了,李珣心裏有如貓抓一般,難受極了,而此時,洛玉姬終於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道:“明璣師叔的寶劍,不是初雪嗎?除了靈氣逼人、峰利無匹之外,還有什麼特殊之處?”

她問的就是李珣想知道的,然而不等明璣作出響應,童子已經捧劍進來,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去,看那把具有特殊功效的寶劍。

看到那劍的第一眼,李珣怔了下,然後便驚道:“四師叔,你換劍了!”

“怎麼不是初雪?”洛玉姬也非常吃驚。

對一位劍修來說,隨身的劍器無異於第二生命。那是由自身氣息精血浸淫淬煉的無上利器,當淬煉達到一定火候,什麼神兵都無法相比。

就算明心劍宗名為煉劍,實為煉氣,可像明璣這樣,已在修為成型階段,突然更換劍器的,一且人劍質性不合,對自身實力的影響、對日後修行的不利,說成多麼嚴重都不為過。

明璣回眸,淡淡道了聲:“不要影響大師工作。”

“無妨,我倒覺得,由他們勸勸你也好。”公輸大師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劍去,伸手在黑沉沉的劍鞘上輕輕撫摸,速度極其緩慢,倒似給李珣等人留出說話的時間。

受到這種鼓勵,洛玉姬登時精神大振,忙道:“我看這劍寬厚有異於常態,想必劍勢沉重,與師叔的劍法合意不合拍吧,師叔的初雪劍已是極好的了,何必臨時更換,得不償失?”

小妮子的說法頗有幾分見識,不過要想說動明璣,還差得太遠。見明璣微笑不置可否的樣子,洛玉姬有些氣沮,偏又發現李珣隻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寶劍,一句說也不說,不由大惱,在旁捶了他一記:“靈竹師弟,你總不能置身事外吧。”

李珣被她略嫌親昵的一拳捶醒,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忽地換了一句:“那是什麼劍?”

“什麼劍?”洛玉姬受此提醒,發現自己有些唐突了,若此劍是某柄剛剛現世的上品仙劍,人家要換,自己還能搶過來不成?想到這個,她臉上微紅,定睛去看。

此時,公輸大師也握住劍柄,緩緩將劍拔出鞘來,在他刻意用氣貫注之下,劍氣嗡然鳴響,一室回音。

雪亮的劍光揮灑出來,映得人雙眼發花,這時便看出洛玉姬家學淵源,絕非尋常草包可比,她隻是被劍芒攝住刹那,便一口叫了出來:“破軍仙劍!”

李珣心中一沉,還未來得及確認,洛玉姬已背上了劍訣:“芒如星點,氣若長虹,天星閉鎖,破軍寒鋒。沒錯的,這正是破軍仙劍。”

說到這兒她忽又愕然:“破軍仙劍應該是在星璣劍宗的九天星劍之列吧,好像是已故的允星所持的寶劍,怎麼落到了明璣師叔的手裏?”

“破軍,破軍……”

李珣口中低吟這個熟悉的劍名,皮膚的溫度卻在逐分逐分地降下來。

此時,公輸大師已使破軍仙劍完全出鞘,在滿室寒光中,撫上銳利的劍鋒。被劍氣掃過,他手上裂開了十多個細小的傷口,絲絲緩縷的血液從傷口中滲出來,流到劍身上去。

“破軍仙劍,乃是萬年以前,一代鑄劍大師梅鳩的得意之作,大師初入星璣劍宗,貫通馭劍之法,後投千帆城,習得鑄劍之術,兩相琢磨,又有天星鐵為胚劍,方得此等利器,冠以‘破軍’之名。”

公輸大師低聲說話,卻一室皆聞,他牽引鮮血,間斷塗抹在劍身上,形成一個個難以辨識的符籙。

隨看符籙逐一完成,室內諸修士都能感覺到,劍身內部,似有一層凶戾之氣,咆哮竄動,意圖衝出來。

“破軍劍魂,上引星辰。以天星流轉之相,通人身氣血肌理。為此劍所傷者,今生今世,均遭凶星照臨,與此劍遙通消息。持此劍者,可如附骨之蛆,追躡在傷者之後,更可尋機引動凶星為助力,擊殺目標,端得是仙劍中之凶器,此界罕有。”

“血魔灌入的血殺戾氣,極其汙穢,血魔正是借此斷去了仙劍與天星的聯係,我以三陽泉水清洗穢氣,以符篆相引,再激發仙劍本身的靈氣,已可清理大半,剩下的,隻要由劍主溫養片刻……”

公輸大師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入耳,李珣漸浙地卻聽不清了,沮喪與悔恨,如漲起的潮水,慢慢壓過了所有的情緒,然而他的腦子依然順著慣性運轉。

這一刻,他終於想到了,在坐忘峰上,與明鞏交戰時,那種不協調感來自何方,也終於想起來,天芷那沒頭沒尾的警告,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心破軍,盡早脫身了?

是啊,要脫身、脫身、脫你媽個身!

一切都晚了,他廢盡心機,籌劃的“重逢”,似乎僅僅是為了讓他墜入這荒謬的場景中。

眼前的情形就像是一個宿命的惡劣玩笑,投放在他眼前,而當他怒發如狂,要將其擊碎之際,卻絲毫動彈不得。

賊老天就在麵前得意洋洋地宣布:對不住,這是在惡夢裏,而且你沒有醒過來的權利!

他隻能睜大眼睛,看著公輸大師以精妙的手法,逐步清除劍內的血殺戾氣,使仙劍本身的鋒芒,一點點地展露出來。

這一刻,他無法呼吸!

也在此刻,在他胸口幾乎要被濁氣脹開的時候,他擱在膝上的手背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按住。

李珣愕然扭頭,卻見到一對幽深至極的眸子,隨著他的目光移至,顧顰兒的表情很微妙,可明眸中,綻開的盡是純粹的安樂喜悅。

而她身後,那緩緩出鞘的短劍寒鋒,卻是另一種的味道。

以李珣的腦子,也要昏然片刻,才驚醒過來他身子猛然繃緊,反手將顧顰兒的纖手握住,發力的瞬間,眼中的世界似乎異化了其它人影都化做了難以描述的五彩流光,照耀在紫衣女修臉上,又好像是女修自身綻放開來的靈魂之火,灼熱而直接。

刹那間,李珣腦子裏至少閃過兩種利用甚至犧牲女修來俺飾自己身分的手段,然而這惡毒的念頭又在轉眼間被火炎吞噬,化為灰燼。

顧顰兒的臉模糊了,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李珣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把那個不應出現的名字卡在喉嚨裏,用最後一點力氣,輕輕拍了拍女修的手背,又微微搖頭。

這時候,公輸大師將破軍仙劍送到明璣手中,明璣深吸一口氣,用初學乍練的“參商法”引導精氣,注入寶劍之中,血殺戾氣被逐分逐毫地驅出來,寶劍本身的魂魄漸與天星勾連。

李珣在她背後,隻能看到寶劍劍尾一點星芒,這尖銳的光芒,刻在他眼中,緩緩攪動,比天底下任何刑具都要來得殘酷,漸起的嗡嗡劍鳴聲,仿佛是允星慘死時的呻吟。

一個恍惚之間,這呻吟聲更似在他體內響起──如此地順理成章,因為允星的半邊身子就融合在他的骨血裏,分也分不開。

呻吟漸變為嘲笑,尖利的笑聲回蕩在軀殼的每一個角落,盡其所能地撕扯著他的心防。

李珣並沒有抵擋,概應抵擋也無濟於事,他隻是睜大眼睛,看著前方微晃的劍光,讓自己僅存的僥幸心理,在閃耀的光芒中,冰消瓦解。

隨後,他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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