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師弟掛念,還說得過去。”秦婉如亦浮上半空,俏臉上綻開笑靨,那是如釋重負的笑容,仿佛身上的千斤重擔一朝卸下,便連宗主威儀也在笑容裏融化掉了。
“今日多虧有師弟在此,否則被那賤婢逃走,又是好大一樁麻煩。”
“哪裏,前些日子多虧師姐送來破魂梭,幫了我的大忙,今日隻是投桃報李罷了。”李珣客客氣氣的,與之前對宿主的飛揚跋扈差別明顯。客氣話說完,他順勢一轉,低聲問道:“可是因為姬兒的事麼?”秦婉如神色一黯,幾可不見地點了點頭。
李珣做恍然狀,哦聲之後,又很是迷惑地問她:“羽夫人已然與世長辭,這種事情,當斷則斷,若真不能解決幹淨,也就是那回事了。師叔向來不計毀譽,師姐也無需太在意才是。”
“師弟說的是,我隻是沒想到這賤牌竟勾結外人,還扯上了散修盟會,才讓事情不可收拾。多虧了師弟幫忙……嗯,離魂和尚,他真的來了!”
李珣聞聲回頭,恰見到一個粗壯的光頭,身上鬆鬆垮垮罩著一件灰衲,分開散修群,站在了前麵。稍停,光頭沉聲說話,聲音宏亮,卻不像之前奪舍時那麼張揚:“百鬼道人,上前說話。”
這種情勢下,李珣哪能任由他揉捏?根本就是不理不睬,徑自與秦婉如說話:“師姐這回也算是把散修盟會得罪了,後麵可有應對之法?”
秦婉如知道他是故意晾著那和尚,便莞爾一笑,很是配合地響應:“在搶回娘親的那一刻起,便將他們得罪透了。可隻有師尊在,古音如何都要有所忌憚。”
“況且,天塌下來,還有個子高的人頂著,東南林海這邊,結局未定吧……”
你倒是看得開!李珣心中嘟噥一聲,明白秦婉如此時正是標準的旁觀者心態,想看散修盟會與正道九宗、西聯這一場可能改天換地的碰撞結果,再對症下藥,這也是陰陽宗這樣的中小宗門的處世之道。
不過,他還發現,秦婉如對陰散人的依賴不是一般的嚴重。隻是不曉得若她知道陰散人的真實境況,還能笑得出來嗎?
二人在這裏言笑晏晏,無疑就是狠抽離魂和尚的耳光。
照這妖僧傳說中的性情,早該上來生死相見,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莫說和尚如今有傷在身,便是神完氣足,麵對能夠與青鸞激戰又全身而退的血魔,他又能有幾分把握?
和尚已經在後悔了,剛才這句話,根本就是愚蠢到頂。非但自取其辱,還弄得現在下不來台,雖未回頭,他也感覺得到,背後的手下們越來越古怪的眼神和態度。
秦婉如飛快地瞥去一眼,略有些擔憂地道:“這妖僧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師弟折辱他太甚,日後恐怕會引出許多麻煩。”
“無妨,若他真不知機,逃得今日,也逃不過明朝,東南林海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李珣平平淡淡講來,卻自有一番森嚴氣度,顯然絕非隻是說說而已。
秦婉如聞言,心中便是一震,再看眼前男子,才恍然發覺,這個曾像惡狗一樣匐伏在她身子上尋求慰藉的男子,不知不覺間已經蛻變為可以輕易主宰他人生死的絕頂人物。
論在通玄界的身份地位,此刻的李珣並不比曾經的陰散人差到哪裏去。
她垂下眼簾,不想讓心中的情緒流露太多,便主動變更話題:“你最近有沒有回去……明心劍宗?”
最後四個字,是傳音傳過來的。李珣微微一怔:“怎麼了?”
“咦?那個闖入坐忘峰的血魔,不是你嗎?”秦婉如顯然是聽到了風聲,信息還頗為準確。
李珣皺緊了眉頭,青吟的影子突地便從腦海裏跳出來。他沒有正麵響應,隻想從秦婉如這裏知道此界傳言的具體情況。
秦婉如很是知機,便將自己所知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傳言明心劍宗某個身份極高的長老叛宗而出,和血魔一起搶走了鍾隱遺世的斬空寶劍,些時明心劍宗正全力封鎖消息,幾個長老差不多是輪流出來辟謠,卻更顯得欲蓋彌彰。至少可以肯定,斬空神劍確確實實是丟了!此外,還有個消息,與你有關……”
“哪個?”
“就是‘明心靈竹’啊。”
秦婉如笑意微微,裏麵有些別樣的意味:“這幾日有人說,靈竹被百鬼化身的血魔斬殺在北齊山脈深處,屍骨無存。消息傳得活靈活現,明心劍宗甚至派了得力的修士去查探呢。”
“呃,是嗎?”李珣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而這荒唐的感受也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他便開始奇怪,這種流言是如何興起來的?總不會是某人的陰謀吧,可看起來又毫無意義。
李珣想著,也許應該用靈竹的身分回山一趟,或者……趁勢做個了斷?
這個念頭隻一閃,便被他壓在心底最深處。
此時,離魂和尚理智的底線終於被心中毒火衝得七零八落,刺耳的尖嘯聲從那邊轟傳過來:“狂徒!”
具備離魂蕩魄之功的音波,瞬間與李珣體內的魔氣攪在一起。
沒有任何意外,燃血元息轟然反彈。李珣周邊的溫度陡然攀升,高溫燒灼空氣發出的劈剝雜音,仿佛是千百怨靈廝磨扭曲,以秦婉如的修為,也忍不住退後一段距離,以平複體內蠢蠢欲動的元氣。
李珣不緊不慢地轉身,遙遙盯著那妖僧,正要有所動作,心中卻忽有所感。視線往邊上一瞥,他冷笑了起來。
幾乎與笑聲同步,散修群側方,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來:“離魂大師,眾執議通過的命令,可不是旁生枝竹!”
這嗓音,李珣是聽過的。辨音識人,再結合對方的生機脈動,他很快就確認,來者正是古音的親信,妙化五侍之首的宮侍。
雖是奴婢身分,可宮侍言辭中,對離魂和尚竟是毫不客氣,與斥責無異。妖僧聽了,偏偏暗吐一口長氣,知道這個台階,總算有人給鋪下了。
所以,離魂和尚很是唯唯諾諾地應聲,側身向宮侍解釋百鬼如何擊殺了吳姬,又如何暗算了他,任務因此失敗雲雲。
宮侍對這些均了然於心,並不過多發揮,隻淡淡說話:“此事乃突生變故,怨不得大師。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便撤了吧。”
這正是和尚求之不得的。當然,某些姿態還是要做。帶著幾分不甘,惡狠狠投來個眼神,繼而破衲一卷,當先離去。
隻是,無論怎麼做作,都擺脫不了灰溜溜的味道。
“有心機卻無忍性,怪不得他在十執議中沾不上半點兒發言權,古音將他吸納進來,除了修為之外,更看重他這性子吧。”
李珣正琢磨其中的微妙處,卻見宮侍並未離去,反而向這邊飄過來。最終停在數丈外。遙施一禮:“百鬼先生,婢子代我家宗主向您賠個不是。”
宮侍衣飾華美,儀態端莊,話卻謙卑得過分。李珣難得有些心中打鼓,臉上當然不顯出來。隻笑道:“古宗主太客氣了……”
“宗主說,先生入主霧隱軒,那東南林海便可算是先生的產業,敝盟不告而入,確是失禮。隻是情勢逼人,不得不在此了結一些事情,還要請先生見諒。”
“且敝盟成員良莠不齊,縱然盡力約束,恐怕也有所疏漏,若是他日不小心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高抬貴手,隻略施薄懲,教訓一下便是。”
李珣聽得笑起來:“古宗主把本人捧得太高了些。這樣,宮夫人且轉告古宗主,我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比不過古宗主的大氣,但求守園護宅而已。其餘事項,不需在我這兒備案,真到了變故臨頭時,恩對恩、怨對怨,弄個分明便是!”
言罷,他一拂袖,就是不願再談的表示了。
宮侍神色安定,也不糾纏,再施一禮,很幹脆地告辭。
李珣看著她的背影,明白自己拒絕了古音又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示好和招攬的誠意──如果,這真算是誠意的話。
秦婉如在旁驚歎一聲:“古音對師弟很是看重呢。”
“古音的看重,不要也罷。”李珣感覺到秦婉如言語中微妙的情緒,也多說一句,以安其心,“與她站在一起,最後總沒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