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如聞言為之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直接向李珣告辭:“散修盟會南下,宗門正是多事之秋,我不能長時間在外,今日得承師弟的情分,當圖後報。”
“言重了。”李珣並沒有虛偽地客氣兩句,略一欠身,算是送客。
秦婉如再一回禮,便攜林中的手下向南飛去。感覺上行色匆匆,日程確實緊張得很。
李珣看著她的身形去遠,忽地一聲長歎。
“嘖,和老情人依依不舍呢?”水蝶蘭突然的發聲,卻沒嚇到李珣。
他早知道水蝶蘭跟了過來,在高空看熱鬧,此時隻是撇了撇嘴,道了聲:“哪裏。”
驚訝的人反倒是水蝶蘭。正奇怪間,又聽到李珣的低語:“我不在霧隱軒這段時間,秦婉如有沒有向陰重華飛劍傳訊之類的?”
“怎麼,有問題?”水蝶蘭明知故問。
李珣嗯了一聲,卻沒有正麵響應。
水蝶蘭想了想,搖頭道:“沒有看到,不過,大部分時間我都在閉關療傷,便是她們之間有聯係,我也不知道。再說,這種事情,你直接問陰重華便好了吧,她還能瞞著你不成?”
“一會兒我問問……”李珣嘴上說著,招呼水蝶蘭登上雲彩,再度向東麵飛去。感覺著飛出數百裏外,他伸出左臂,在水蝶蘭疑惑的眼神下,晃了晃緊握的拳頭:“你有沒有拷問修士元神的法子?”
“怎麼?”
李珣微笑著攤開手,掌心處一團輕紗似的紅芒慢慢滾動,而其中央則有一層極淡的霧氣,不停地組合變換形狀,一時半會兒,也辨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過,水蝶蘭隻是稍怔,便明白過來:“這是那個吳姬的……”
李珣無奈地道:“擊殺她之前,我以攫靈法鎖住了她的元神,不過這種手段我也是第一次用,沒有把握好,用力重了些。”
“你也知道下手重了?”水蝶蘭同樣以無奈回應。
“要是你能禁錮元嬰,甚至是剝離一個較完整的元神,我有成百上千種法子讓她把知道的東西全給吐出來。可現在這半死不活、風吹就散的樣子,怎麼也要一些鎮魂安神的法寶來配合吧?”
說著,她又不滿道:“人心莫測,私心雜念誰都有,要是都像你這樣,眼裏容不進半點兒沙子,還有別人的活路沒?”
李珣知道她也隻是嘴上說說。便笑著搖頭:“有備無患而已。”
他將那元神殘片收回來,心裏則在回憶霧隱軒中有沒有水蝶蘭所說的法寶。其實他也不怎麼著急,反正陰散人被他控製在手中,就算秦婉如發現了又怎樣?
對他而言,狐假虎威的日子,早已過去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再無事端,李珣和水蝶蘭一路急趕,終於在第二天正午時分到達目的地。
這裏距東海之濱不遠,偶爾一陣強風,鼻尖就能嗅到淡淡的海腥味兒。
李珣略估計一下此地到海邊的距離,奇道:“曲徑通幽也不大啊。”
“能大到哪裏去?”水蝶蘭的心情很好,免費送他一個白眼,“方圓千裏也不小了,青老喜靜不喜動,而且,地方要是再大些,他哪照顧得過來?”
照顧?李珣腦子裏馬上浮現出一個慈悲為懷的老花農形象。
不能怪他胡思亂想,畢竟青帝遺老的事跡離他太過遙遠,以至於沒有任何信息可供參考。
唯一的相關概念,就是這個即將見到的大妖魔,是此界資曆最老、修行時間最長的前輩,通玄諸宗的開派祖師在他麵前,也是不足道的小毛頭。
水蝶蘭才不管他想什麼,指揮他落下雲頭,停在一個地勢偏低的山坳裏。
接近地麵,李珣才發覺,這裏的樹木相當巨型,粗可十圍的大樹在這裏隨處可見,林木高可參天,深綠的樹冠連接成片,幾乎完全遮擋了天光,酷暑的威力登時被砍掉大半。
水蝶蘭微微一笑,也不說話,自去抱起青鸞,領著李珣在巨木間穿行。
初時的疑惑過後,李珣稍一靜心,便感覺到水蝶蘭周身氣機變動頻繁,差不多是一瞬百變。就這麼走出一裏多路,水蝶蘭至少變化了近萬次,讓李珣眼花繚亂之餘,也越發地胡塗,這算是幻術基礎表演麼?
終於,水蝶蘭停了下來,就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之前,閉目調息。
李珣不知道她打算做什麼,不過,就算她下一刻直接穿進大樹的主幹,並說這裏就是入口,李珣也不會吃驚了。
調息的時間有點兒長,李珣閑來無事,便開始打量眼前的巨木。
這株榕樹真不知道生長了多少歲月,正所謂獨木成林,龐大的樹冠及各個方位或橫生或垂地的枝幹,幾乎籠罩了近畝方圓,其間枝葉錯雜,意態橫生,當得上壯觀二字。
最難得的是,在叢生的枝幹和垂地根莖包圍下,粗大的榕樹主幹依舊渾然一體,顯得分外厚重。不像大多數古木那樣,主幹已經空心或分叉。
正估計此樹的年歲,水蝶蘭那邊的變化,還是讓李珣瞪大了眼。
就在他眼前,一根柔枝從樹冠上緩緩垂下,上麵還點綴著三五片新葉,綠瑩瑩的十分耐看。水蝶蘭騰出一隻手輕輕拈在樹梢處,回眸看來,眼角唇邊,分明就是狡黠的笑容。
下一刻,天旋地轉。
李珣想了一萬種進入曲徑通幽的方式,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粗暴。以他近乎不死不滅的魔軀法體,竟然也在這天地旋動的感覺中暈眩起來。
當然,天地並非真的在打轉,而是充斥天地間的巨量元氣,在那瞬間陰陽倒顛,相對平衡的狀態被一舉打破,由此產生了強烈的漩流,且與他體內真息衝突、共鳴,最終反應到肉身感覺之上。
暈眩其實就是一眨眼的事,李珣很快就恢複正常。
他第一時間抬眼去看,卻被突然放亮的天光映得微眯眼睛。等他再把眼睜開,眼前的景象讓他忍不住深吸口氣,沁入心肺的,是輕淡的水氣,揉和著若有若無的青草微香。
周邊遮雲蔽日的巨木群落不見了大半,眼前還是那株老榕樹,枝葉垂根的位置都沒有任何變化。然而李珣感覺得出來,它已經明顯不同了。
代替巨木群落的,是一片不算寬廣的水域。
碧綠的湖水環繞周邊,將老榕樹所在之地,圍成一個小小沙洲。老榕樹巨大的樹冠邊緣已經生在水上,旁邊卻有片片浮蓮荷葉,從沙洲一直延伸到對岸。
對麵岸上,仍是一片林子。依稀可以看到更遠處鋪開的草甸,還有偶爾點綴的片片水光,幾隻水鳥飛起來,在半空中繞行一圈,遠遠飛走了。
這裏是一片濕地,也就是此界傳聞中的曲徑通幽。
也許有些名不副實,可相較於曲曲折折的小家子氣,李珣倒更喜歡眼前生機勃勃的景色。
“怎麼樣?”水蝶蘭仍在樹下,笑吟吟地說話,“這是青老以自成天地外化而成的空間,比不得霧隱軒,你可莫要嫌小。”
“哪裏的話,真是好地方!”李珣真心實意地讚歎一聲。同樣是自成天地的神通,霧隱軒靠的是禁法,而青帝遺老則完全憑借自己的修為。
隻這一手,恐怕便不比鍾隱差到哪裏去。
而水蝶蘭之前那一串舉動,應該就是以特殊的方式與青帝遺老聯絡。這個獨立的空間隻能從內部打開,若主人不願意,便是天皇老子也進不來,怪不得此界隻傳曲徑通幽之名,卻連大概的方位都找不到……
咦?照水蝶蘭這麼說,曲徑通幽豈不是青帝遺老一人的私產?這個可與其餘幾大絕地的情況截然不同。
心中轉著這些念頭,他又奇進:“怎麼不見青老?”
水蝶蘭聞言一笑,驀地揚聲叫道:“青老,那小子和你打招呼呢!”
叫聲未落,平地風起,吹動眼前這棵榕樹枝條,嘩嘩作響。
李珣先是驚訝,但很快就醒悟過來。
那風過枝葉的微響,輕重有節,若過濾掉裏麵沙沙的雜音,起落中不正是一句最平常的問候嗎?
“貴客臨門,可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