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這半遮半掩的舉止,才更勾人魂魄。
無意識地咧嘴一笑,李珣搖搖頭,繼續說下去:“且不管荒唐與否,我不明白,其中的禁法紋路既然是為了傳導元氣,元氣源頭在何處?用來做什麼?”
閻夫人輕勾唇角,再度向閻湖示意。
這位忠心耿耿的女弟子打開了妝台上另一個暗格,取出裏麵置放的紫玉盒子。
“這是……”
在李珣的注視下,閻湖打開盒子,露出其中的金丸神泥。
閻湖把它拈起來,以閻夫人尖巧的下頷為參照,虛劃過雪白的頸項,至鎖骨之間,再向下移……
最終,金珠就停留在美婦人豐盈的胸口上方,映著雪膚,閃爍著燦然的光輝。
李珣忽地恍然,他再展開絲帛,仔細打量上麵的符紋,與此時的情景相對應,立時明白了最前端幾道紋路的用處。
由此推而導之,很快把所有與禁法有關的設計融會貫通,連交織其中的咒文符籙,也連猜帶蒙,估摸了三五成。
通過身前明鏡,閻夫人一直注意他的表情,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她方展顏笑道:“我以金丸神泥中封著的寶物為源頭,借禁法符籙,抽取元氣,你看如何?”
“這是引靈入體的法門吧。”
李珣的見識已不尋常,一眼看出,這手段應屬於碧火流瑩咒法中,引納外氣的精微法門。
李珣自然不會笨到去問裏麵封著什麼,想了想,就事論事道:“以此法,若元氣充沛,又與本宗法門質性相似,確實可以大幅提升夫人的實力。不過,‘心符水印’固然珍貴,若大流量元氣貫注其中,迅速消磨,又能撐多長時間呢?”
閻夫人笑意盎然,顯然早已想到此節。
“若在以往,我確實無計可施,隻能想著博浪一擊之用。不過,今日既然有你在,何愁不能施以長久之計?”
“哦?”
“全天下,也隻有百鬼你,才有這個能耐。”閻夫人的容光從鏡中反射過來,亦消不去神采飛揚之態。
“此界既通曉本宗法門,又精擅血魔秘術的修士,除你之外,還有何人?”
“血魔秘術?”
受此提醒,再有整套的符紋設計在手,若李珣再不明白,便真是傻子了。
他揚起眉毛道:“夫人的意思是,透辟肌理,貫通血脈,將這套符紋……烙在背上?”
閻夫人沒再開口,可那對明眸,燦若晨星,灼然如火。
“好膽色!”
李珣在心底讚了一聲,驚歎於閻夫人不讓須眉的魄力。
若要將符紋烙下,絕不隻是照葫蘆畫瓢而已,在此過程中,符紋必須完美契合元氣流通的管道,且與肌體合而為一,方不至於在實際運用中,和本身的真息運轉相衝突。
在此過程中,烙痕透入骨肉的痛感,與氣血蒸騰的危險交織在一起,隨時可能出現意外。
沒有驚人的決斷,豈能如此?
隻是,李珣還是不明白:“眼下局勢一片大好,夫人何必身冒此險?要知道,就算這套符紋發揮了作用,可畢竟是借助外力,長此以往,修為停滯不說,外氣長期注入,天知道會有什麼異變。”
這可是李珣的經驗之談。
前段時間,陰火充斥體內,使體質異變,便讓他不得不修習血神子,惹出諸多是非。閻夫人從古音那邊求得的寶物,就算再契合自身真息質性,能比得上陰火珠麼?
閻夫人微微一笑,搖頭道:“形勢大好也未必,西聯勢大,宗門積弱已久,未必能抵得住。我既然力爭宗主之位,便不能心存僥幸。”
李珣眉頭跳動,還要再說,閻夫人先一步截話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難得她擺出師尊的威風,李珣撇動唇角,也不再糾纏。將言語引回到具體問題上來。
“禁法紋路,我這邊絕無問題,可那咒文符籙,我並不擅長……”
“我可以發力導引,以發揮功效。”
李珣默默點頭,果然,閻夫人已將事情的各個方麵都推演清楚。
不過,轉念想想,她做這個決定也很不容易吧。否則何必擠在大典前夜,把事情弄得緊緊張張?
他不是婆婆媽媽的性格,既然有了決斷,便低下頭,第三次查看絲帛上的符紋。
這回所用的時間,比前兩次都要長得多,直至李珣肯定自己已將符紋全部記下,便隨手將其扔下,輕吸口氣,目光轉向閻湖,沉聲道:“水印拿來!”
話音出口的刹那,血紅的顏色,已在他瞳孔中暈染鋪開,室內的溫度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
閻夫人見狀,微笑間,亦深吸一口氣,臉容微垂,如入定一般。
旁邊閻湖一手固定金珠,一手取過盛在碗中的心符水印,擺在李珣眼前。
李珣停在閻夫人背後,雙手食指均沾了心符水印,指尖同時輕印在脊椎最上端。
美婦人柔膩的肌膚觸感隻在李珣心中一閃,便消褪幹淨。稍停,他低吟一聲:“開始了!”
音猶在耳,他雙指一分,繞過閻夫人的玉頸,沿著兩條弧度相同的線路,抹過鎖骨邊緣,又穿刺而過,最終同時抵達胸口金珠兩側。
兩道完全對稱的軌跡,便如同兩條墨綠色的毒蛇,將胸口金珠死死扣住。
“鬆手!”
在開口的同時,李珣雙手拿起,再插入玉碗內,挑了一層心符水印出來。
閻湖聞言,鬆開固定金珠的手指,說也奇怪,金珠竟似粘在閻夫人胸口上一般,動也不動。
僅過了半息,金珠忽地大放光芒。
在此瞬間,李珣分明聽到,內裏有一聲尖利嘶吼,以他難以理解的方式,直接轟擊他的心神。
若非不久前,在青鸞手下,曆經近百次“血神鍛體”的磨練,隻此一擊,他恐怕就要吐血受傷。
而如今,他隻是靈台微震,便是生出的疑惑被很快甩到腦後。手上絲毫不停,細如發絲的燃血元息直透入體,氣血蒸騰,燒得附近皮膚紅彤彤的一片,而在沁出皮層的刹那,第二道勁力抵著“心符水印”打進來。
在李珣妙至毫巔的微控之下,水印、氣血、肌體,包括周圍的經絡血脈,近乎完美地揉在一處,形成多方交融貫通的平衡結構,彷佛水印天然生成在肌體中一般。
這一手如行雲流水,順暢至極。
然而,李珣指下的閻夫人,臉上血色卻在瞬間抽了個幹淨。
李珣可以感覺到,她的皮膚僵硬,同時在最微小的幅度內抽搐,顯然是強壓著痛苦。
不過,在他準備勾勒咒文符籙之時,閻夫人仍然及時反應,鼓動真息,導引李珣手指的刻畫軌跡以及施力深淺。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差不多等於是閻夫人手把手教他宗門咒法的奧妙,隻可惜,李珣此時專精唯一,隨其真息漲落而描畫,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白費了一個深入認知咒法符籙的機會。
在第一處符籙繪製完畢後,他與閻夫人便都明白了彼此的輕重,下麵便是水到渠成。
李珣雙指勾畫,開始還是彼此對稱,但到後來,一手畫方、一手畫圓已是等閑事,無論多麼複雜的符籙,他手下都能完美複現出來,閻夫人亦能默契地引導真息配合,激發符籙效力,和周邊的禁法紋路聯係在一起。
隻是,手下雖是流利順暢,畢竟符紋複雜,時間仍在飛速流逝,室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隨侍在旁的閻湖、閻采兒僵硬得像兩尊雕像,甚至可以聽到在屋外守護的閻如的呼吸聲。終於,在玉碗中,心符水印隻剩淺淺一碗底的時候,李珣也在閻夫人水一般的肌膚上勾勒出最後一筆。
他手指移開,布滿背脊的符籙禁紋齊齊閃亮,墨綠的瑩光恍若蒙蒙妖霧,撲麵而來,其中還遊動著數十道扭曲的血絲。
而在閻夫人胸前,那顆金珠不知何時竟有大半內陷進去,彷佛與她的骨肉融在一起,外麵隻餘下一層微凸的弧麵。
稍停,數縷濃淡不均的碧綠氣霧從中流出來,循著胸口的符紋軌跡,蜿蜒而上,融入妖異的光霧中去。
數息之後,一切異象均消隱不見,就連祼背妖異的紋路圖畫,也顏色消褪,更像是逐步隱沒入肌體深處。
閻夫人的背部,又恢複了雪白光裸。
李珣長籲一口氣,示意閻湖二人為閻夫人披上外袍。
不知不覺中,他額頭上已布滿汗珠,這持續近三個時辰的勾畫,完全考驗他的細致功夫,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他已如此,更別提從頭到尾硬撐下來的閻夫人。
除了要忍受刺髓刻骨的痛楚,還要分心以真息導引,甚至必須封閉全身毛孔,連汗都不能出來一滴,心神、體力都損耗極大。
等到李珣收手,閻夫人便再也忍不住毛孔開放,轉眼香汗淋漓,整個人便似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她這個樣子,閻湖也不便把祭袍披上去,隻能低頭詢問,是否要沐浴清洗。
閻夫人還未說話,屋內諸人同時生出感應,在無可計量的遙遠地底,沛然難禦的衝擊波,正飛速地向上蔓延,即使鬼門湖周邊被禁製封鎖,也依然可以感覺到地麵愈來愈激烈的震動。
“時辰到了。”
此時無需再說什麼,閻湖拿起毛巾,匆匆為閻夫人擦幹身子,閻采兒亦展開妙手,飛速地將手上蓬鬆的散發結成發髻,再以一根烏木簪子固定在腦後。
閻夫人靜靜地坐著,由她們擺弄。
透過鏡子,李珣看得分明。雖說她容色蒼白憔悴,可一雙眸子,愈顯得黝黑深沉,偶爾流過其中的,亦是金蛇電火,撼人心魄。
“嗡”的一聲長鳴,鍾聲綿延的震波傳到此地,引得屋內諸人氣息浮動。
這便是湖心島上的“召靈鍾”敲響,參加祭祖大典的宗門修士,必須在鍾聲九響之前,到達湖心島。
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閻夫人身上,這一刻,她才是一切的軸心,主導著、至少是最大限度地影響著宗門的未來,如此地位,便是李珣,也無法替代。
她微闔起雙眼,隨即睜開,緩緩起身。
與之同步,室內弟子均略微躬身,表達對師尊的恭敬和支持。
不過,李珣卻沒有這麼做,他此刻的地位,決定他隻能成為閻夫人的合作者,而非是弟子的身分。
閻夫人轉身,眸光直視過來,李珣坦然相對。
隨即,目光錯開,閻夫人輕移蓮步,幽靈般從他身邊擦過去。便在交錯的刹那,她低聲開口:“百鬼……”
“嗯?”
“今日之事若成,我在世一日,你我便同為幽魂噬影宗之主!”
李珣訝然望去,閻夫人卻先一步邁出屋門,門外閻如先是行禮,繼而為她撩起風帽,阻絕了李珣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