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毒畢竟還是生靈,我以抽髓之法,將其盡數滅殺,手法或是霸道了些,好在並無後患,調養一段時日,便可盡複舊觀。”

李珣語氣平淡,似乎隻是做了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接著便鬆開手。

蘇瑜又低吟一聲,想直起身子,腦際卻突現暈眩,忙用手撐地,才穩住身形。

即便如此,蘇瑜身上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塘邊冷風吹過,立時打了個寒顫。

李珣搖頭道:“你的身子倏然虧損,氣虛體弱,最易得病。此時最好以宗門雙修術,引渡元氣,可免得一場病創。”

旁邊冥璃瞥了蕭鬆一眼,暗道這廝倒是好豔福。但也迅速接口道:“附近有專門為貴客準備的精舍,蘇道友既然身子虛弱,不妨到那裏休息,敝宗也還有些養氣培元的藥物,頗見功效。”

見兩人這麼說,蘇瑜蒼白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媚目中波光瀲灩,卻是移向李珣那邊。目光相觸之時,似離非離,其中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勾人魂魄。

這大概算是明目張膽的勾引了。

不過,難得她做得恰到好處,不惹人嫌。李珣當真有了些興趣,可是,最終他隻微勾嘴角:“調養個六七成,盡快離開吧,正值多事之秋,謹慎些好,回去代我向師姐道謝。”

此言幾乎分不清是送客還是逐客,蕭鬆、蘇瑜都覺得理所當然,冥璃卻相當尷尬,這不是明擺著對宗門的安全不放心麼?

李珣可不管他是怎麼想的,自顧自地將破魂梭拈起來,在指尖慢慢轉動,看著梭體上獨特的花紋,不數息,已經魂遊天外,將身邊三人忘了個幹淨。

冥璃想罵娘,但最終隻是在嘴裏嘟噥兩句,先一步起身,為兩名客人引路。

蕭、蘇二人並不因李珣的走神而失去禮數,依然周到地行禮之後,才跟著去了。

水塘邊隻剩下了百鬼,臨進林子之前,冥璃心血來潮,回看了一眼。恰好見到百鬼將破魂梭舉至眉心,哧哧的火光從指尖透出,沒入梭體。

先是灰白的幽明陰火,隨即便染成了血紅顏色。周圍的空間飛快地黯淡下去,彷佛一圈濃濁的暗影,隨著某種節奏,漲縮不定,也許,那就是妖魔的吐息吧……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腳下走得更急。也就從此刻開始,他心中原有的百鬼的形象,徹底扭曲。

在冥璃看來妖異詭譎的場景,相對於李珣,卻是玄妙非常。

他本來是想根據信箋上所說的法門,進一步煉化破魂梭,哪知陰火真息注入之時,他忽然靈光閃現,全無理由地抓住冥冥中一條關鍵線索。

“破魂梭、鎖魂圓光、血吻、魔羅喉,對了,還有閻夫人……血吻,魔羅喉?”

感覺中,他好像抓出了關鍵線索中的關鍵點,正是血吻與魔羅喉之間的關係。

猶記得,最近幾次碰到兩個妖物同時出現,魔羅喉分明有些懼怕血吻,這似乎牽扯到物種生克的問題。

破魂梭鏘然鳴響,初步的煉化已經完成。李珣將其收入袖中,長身而起,心中已有決定。

由於九幽老祖的毒誓,幽魂噬影宗可說是對魔羅喉的習性最為了解的宗門,關於此妖物的典籍,不能說浩如煙海,也可形容為汗牛充棟。

李珣眼下便要去查閱典籍,也許,他能從中找到古音另一個致命之處。

時間就在禁法的置換和書頁的翻折中流過。

不管內裏外界的消息如何蔓延,也不論宗門各個派係的人馬如何做最後的布置和努力,鬼靈返生之日,還是如期到來。

事實上,早在兩天之前,以鬼門湖為中心,方圓三千裏的廣闊天地間,便有巨量的陰氣蠢蠢欲動,時時翻騰,引發了數百次小型地震。

更早一些時間,範圍內的大量生靈,為了避免被狂湧的陰氣吞噬,已開始每年一度的遷徙,場麵蔚為壯觀。

在鬼門湖中,彌漫的陰氣已濃鬱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在其中的幽魂噬影宗弟子,均借此天時,努力修行,此時努力一日,抵得上數月之功。

如碧水君、閻夫人這樣的高手,更可藉此無限“親近”九幽地域,獲得平日難見的靈感。

同時,受到陰氣的浸染,鬼門湖附近布下的禁製,威力成倍提升,足以嚇阻絕大部分不懷好意的人士。

故而,鬼門湖周邊呈現出一年中最為靜寂的時刻,天地之異變、祖宗之威嚴,或多或少,流過此間成千上萬的弟子心頭,緩緩形成祭祖大典的崇高氛圍。

現在是大典前夜,再有三個時辰,便到了天地陰氣最盛的時刻。此時,各位宗主、長老的弟子,均需在師尊的帶領下,穿起最正式的祭服,分批來到湖心島上,靜待大典開始。

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見識到宗門各派係的真實實力。

比如閻夫人,她座下親傳弟子十人,其中便有閻湖、閻如、閻采兒以及百鬼,共計四名大姓弟子,占了二十七名大姓弟子的七分之一,在十二位長老中,已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不過,碧水君麾下,有大姓弟子六人,比閻夫人還要高出一籌。此外,若再算上立場不同的長老派係,情況還要複雜得多。

將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都拋到一邊,李珣隻在自家道袍之外,套了件製式祭袍,便等若換裝完畢。

此時,他隻能百無聊賴地站在院子裏,等待屋中那群女人不慍不火的梳妝打扮。

“師弟請進,師尊叫你呢。”

閻如移步出屋,灰霧般的長發披散下來,襯著黑底綠紋的祭袍,整體感覺妖異冷厲,偏偏笑靨如花,看上去古怪極了。

李珣聞言一笑,舉步上前。

臨進門時,閻如很自然地為他整理一下袍袖,輕笑道:“師妹們梳妝未完,你進去可不要笑……今時不同往日,大典之時,可不能懈怠了。”

李珣敏銳地察覺到閻如的手指有些顫抖。

以她的心性修為,竟不克自製至此,顯然是明白,這次的鬼靈返生之日,是何等的關鍵和凶險!

不錯,對於閻夫人這一係而言,今日若勝,便是執掌宗門,坐鎮西南;若敗,今後的日子怕就如喪家之犬一般,天地雖大,亦無可容身之地─無論如何,都是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同樣的道理,對碧水君那邊也適用。

這麼一想,夜色昏暗中,便透出深重的兵凶戰危的氣氛來。

一路走到閻夫人的房間,閻如守在門口,李珣邁步進去,轉到裏間,迎頭便看到閻采兒匆匆走出。

見他進來,這驕縱的女修狠瞪了他一眼,昂起臉出門去了。

看起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為某些事情而改變,李珣倒還罷了,閻采兒亦能如此,純以心性一項,便相當了得。

“天生的修士……”李珣心中感歎一聲,忽又發覺自己的心態,大有老氣橫秋之相。

搖搖頭揮去雜亂的念頭,他掀簾進入裏間,正想說話,入目的情景讓他呆了一呆。

閻夫人正坐在繡墩上梳妝,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又被身邊的閻湖挽起,用玉梳輕輕梳動。寬綽的祭袍好像是臨時披在身上,微向下滑,露出修長的頸子以及雪白香肩。

透過前方的琉璃鏡,李珣甚至可以看到,她胸前微露的豐盈,中央深深的溝壑引著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移下去。

他眉頭跳動,眼神很快恢複到犀利清明的狀態,依然是透過鏡子,和閻夫人目光對上,繼而微一欠身:“夫人,百鬼冒失了。”

“無妨。”

閻夫人在鏡中微微一笑,並不以為忤。

後邊,閻采兒的嚷嚷聲響起來:“好狗不擋道!”

李珣回頭看去,見這妮子手捧著一碗青白顏色的濃漿,快步進來,碗上方熱氣騰騰,似是剛剛熬好。

李珣鼻頭微動,奇道:“這是‘荔油’吧,裏麵加了什麼?”

“自己猜去!”

閻采兒又白他一眼,神色卻飛快地凝重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濃漿捧到閻夫人身前的梳妝台上。

李珣的目光自然而然投過去,卻看不出其中的關竅。

閻夫人靜靜地看著這碗濃漿,過了片刻,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指尖一挑,破開一個小口,將血液滴入其中,連續七滴,血色飛速暈染開來,與青白本色融在一起,變成粉紅顏色。

這還沒完,在顏色均勻分布之後,閻夫人口中低低頌念,尚沾染血漬的手指當空虛畫,碧瑩瑩的光火從指尖彈出來,接二連三地投入粉紅色的漿液中。

熱漿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沉下去,數息後,整碗熱漿竟咕嘟嘟地沸騰了。

指頭大小的漿泡鼓起、破裂,最終,整碗漿液都變成了墨綠色。

“心符水印?”

李珣總算沒虛度數十年光陰,已認出漿液的名稱,但眉頭亦隨之扭在一起。

“夫人,這東西拿來做什麼用?”

“自然是畫符起咒之用。記得麼,我曾經要你幫忙來著……”閻夫人婉然一笑,手掌輕撫過碗沿,試了試溫度,回眸對閻湖道,“把做好的符紋拿給你師弟看。”

閻湖應了一聲,將閻夫人的長發攏成一束,交到閻采兒手裏,這才從梳妝台側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絲帛,遞了過來。

李珣馬上想起了閻夫人幾次三番的“請求”,隻是他沒想到,直到大典前夜,這請求才變成現實。

“符咒?就是那日在水塘邊的功課?”李珣一邊隨口詢問,一邊接過絲帛,慢慢展開。

入目的圖樣非常複雜,縱橫交錯的線條有上千道之多,以李珣的眼力,隻能從其中分辨出一些屬於禁法範疇的線條,至於更多有關於符咒之類的圖式,他比起門外漢也差不了太多。

閻夫人通過鏡麵的反射,饒有興味地看他:“怎樣?”

“僅從禁法紋路上看,似乎是傳導元氣、真息之用,其它的,恕我眼拙……敢問夫人,這符紋是畫在什麼地方?”

“背上。”

“背……上?”

李珣手上一緊,抬頭死盯著閻夫人的側臉,良久方道,“誰的背上?”

閻夫人淺淺一笑,偏頭示意閻湖。

這位素來沉靜果決的大弟子罕有地猶豫一下,但最終還是上前,輕扯住師尊祭袍的領口,緩緩向下脫落。

李珣的眼眶慢慢放大,映在他眼底深處的,正是閻夫人玉光致的裸背。由雙肩起,呈優美軌跡收束的曲線,既有成熟的豐腴,又有青春的潤澤,倒映著室內明亮的燭火,直令旁觀者暈眩。

在李珣刹那的失神中,閻夫人平淡開口:“如此,你覺得如何?”

話音入耳,李珣嗯了一聲,隨口道:“荒唐……”

稍一頓的空檔,他已徹底清醒過來。

不得不承認,閻夫人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震蕩心神,為數十年來所未有。

其實,閻夫人還是保有一定的矜持的,祭袍前端掛在臂彎上,前領、長袖掩在胸前,隻祼露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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