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現身出來的,是位身姿頗為修長的女修。相貌清秀,卻無豔色,眉目間頗有英銳之氣。

李珣一眼認出,此女乃是閻夫人首徒閻湖。

此女雖不像閻如那樣耀眼,卻對師尊忠心耿耿,修行亦專精唯一,近年來更是已邁入真人境,直追師尊,堪稱閻夫人手下第一高手。

兩人目光對接,都極是驚訝。還是李珣先反應過來,壓下心中存疑,失笑道:“這三個蠢貨怎麼惹上了師姐?”

“師尊在裏麵做晚課。”

閻湖神色淡淡的,與閻如、閻采兒等人的態度頗不相同。

“夫人在裏麵?”

李珣自動略去“晚課”之類的說辭。望向林間,當然看不出究竟。

此時,閻湖微側過臉去,似乎在傾聽什麼,稍後便道:“師父請你進去。”

知道是閻夫人給了指示,李珣微微一笑,目光移到另一邊。

鬼機剛走過來,卻不愧他的名號,眼也不眨一下,走到仍癱在地上的三名弟子身邊,伸腳踢了兩下,搖頭道:“閻湖師妹下手真狠,我送他們去治傷……”

李珣點點頭,隨著閻湖入林。

這片鬆林其實並不大,兩人曲曲折折走了幾丈遠,穿過林木屏障,眼前便豁然開朗。

林木環繞間,是一個麵積不大的水塘,湖岸茅草叢生,周邊空氣卻出奇地清新,似乎鬼門湖長年不散的霧霾全被周邊林木阻隔在外,令人心神一清。

塘邊清出片空地,閻夫人就跪坐在那裏,微笑回眸。

招呼一聲,李珣大大方方地上前,盤膝坐下。閻湖繞到師尊身後,眸光垂落,靜靜侍立。

“聽湖師姐說,夫人在此處做晚課。這倒是鬼門湖難得的清靜地方,不慎驚憂了夫人,莫怪。”

“什麼晚課,那隻是湖兒為我遮掩。我隻是在這兒費腦筋、解難題吧。”

順著閻夫人的目光,李珣看到她身前地麵上,畫著一片鬼畫符般的線條。

雖然李珣一眼就能看出,這應屬於咒法符籙的範圍,不過,他的見識也僅此而已。

閻夫人見他神情,抿唇一笑:“說起來,我傳你碧火流瑩咒法,你從來都是馬馬虎虎,眼下想拉你做幫手也不可得!”

嘴上叫了聲慚愧,李珣卻也沒往心裏去,心中還在想著剛才驚鴻一瞥的鬼影。

雖是一刹那間的殘像,可卻給他極熟悉的感覺。是哪個他曾經見過的高手?又和閻夫人有什麼關係呢?

他在這裏走神,哪知閻夫人還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她纖長的手指自沙地上抹過,低聲道:“這是符籙部分,還有禁法的部分,想來,應該就要麻煩你了。”

李珣聞言稍稍定神,馬上想起,剛回來那天,閻夫人所說的“幫忙”的言語。一時間升起些好奇心,便問道:“什麼禁法部分,我看看?”

“不,符籙部分還沒想好,更別提禁法。”

閻夫人不願意多說,搖頭一笑,刻意地轉移了話題:“其實,你隻是回來,便已經幫了大忙。稍早時候,我剛同宗主說話……自他為宗主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有這麼明確的傾向,無疑,這都是你的緣故!”

李珣立知,閻夫人與冥火閻羅之間,應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識。

如果僅是宗門內部的問題,此刻碧水君已可以垂首認輸,隻可惜,現實的情況要複雜太多。

謙遜了兩句後,因彼此都有心事,氣氛很快停滯下來。

正不是味道的時候,外麵忽又有人聲喧嚷。閻夫人眉頭微皺,身後的閻湖不等她指示,身形閃動,又去攆人。

懷著幾分好奇心,李珣放開感應,通過外間的生機脈動,分辨來者的身分。

信息才回饋回來,他背後肌肉一緊。全憑著遠超常人的定力,才止住扭頭回望的衝動。

又是那個鬼影!

這一次,對方避過了他的眼睛,卻擦過了他的感應網絡邊緣,再一次消沒無蹤。

不過,與眼睛掃到的殘像不同,氣機感應的結果,比任何觀察方式都要來得直觀。

對方的生機脈動深沉雄健,又自然而然地保持在一個幽昧虛緲的層次,距此並不甚遠。

可李珣沒有特意開放感應之前,竟然毫無所覺。對方也十分敏銳,李珣才有所察覺,他便遠遁飛離,前後相差也不過一線而已。

高手!

李珣心中定性,卻又生出更大的疑惑,此人與閻夫人是何關係?鬼鬼祟祟的,是同伴?敵人?

目光瞥向閻夫人,卻無法從她臉上獲取更多的信息。正苦思不解的時候,閻湖回來,帶來了外麵的消息。

“冥璃帶的客人?”李珣中斷思緒,更早一些,林外三人的生機脈動已經回饋回來。

他稍一思忖,便道:“陰陽宗的?”

隻看閻湖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間,他轉臉道:“夫人,我去招呼一下。”

“既然是別宗修士,就不要失了禮數。恰好我功課做完,讓他們進來即可。”

閻夫人抹去沙地上的痕跡,笑道,“這裏算是個會客的好地方,便讓給你吧……要記著我的話啊。”

再度展顏一笑,不待李珣拒絕,她盈盈起身,帶著閻湖,踏水走過水塘,從另一側離去。

李珣輕刮下巴,若有所思,以至於冥璃領著客人來到近前,都忘記了有所表示。

冥璃和李珣算是頗有交情的,見狀咳了一聲,喚他回神。

正要介紹兩位客人,而後麵那對男女已經上前一步,躬身開口:“陰陽宗晉山卿蕭鬆(飛雲嬪蘇瑜)見過百鬼師兄。”

來人竟是陰陽宗五嬪七卿中的人物,若與幽魂噬影宗的職位相對應,堪比宗門長老人物。

雖說這兩人都是秦婉如登位後,新近提拔上來的新人,於外界聲名不顯,但卻是秦婉如最核心的班底。

他們如此做派,幾乎就等同於陰陽宗的態度。李珣還好,冥璃在吃驚之餘,思及彼此地位,卻頗有些尷尬。

這個距離,李珣已不便站起,略欠了欠身,算是還禮。

二人中,他倒是和蕭鬆照過麵,也就是上次搶奪羽夫人的時候,還並肩作戰過。

旁邊那位媚意橫生的佳人,還是初見,不免多打量兩眼。

一望之下,他眉頭微動,倒是發現了些許端倪。

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他的眼神停留,但也隻當是美色之故。便是蘇瑜,也僅是微微垂眸,似羞似喜的嫵媚姿態,極是動人。

李珣莞爾一笑,也不解釋,隻是揮揮袖子,道了聲:“坐。”

蕭鬆、蘇瑜再施一禮,也不管地麵是否幹淨,均跪坐下來,身子卻都挺得筆直。

陪客的冥璃見狀,更是渾身不自在,嘴角抽搐之下,也側身坐了,一雙利眼,隻在三人身上打量。

“不曾想,與師姐分別不幾日,她便派你們過來……北齊山一事,未能救得羽夫人,我一直心存憾恨。卻不知羽夫人身後事如何?”

雖是簡單的客套話,蕭、蘇二人依然不敢怠慢。

蕭鬆恭聲應道:“重羽師叔的法體已安置棺槨,暫停放在宗門祖壇之內。宗主的意思,是要等老宗主回返、師叔之仇得報之時,方隆重下葬,以慰亡靈。”

李珣神色不動,心中卻在冷笑。

這兩件事,哪一件都不是秦婉如能夠解決的,如此,羽夫人豈不是永不得入土為安?

可轉念想想,她一個女流之輩,獨力支撐偌大的宗門,已是艱難。而其賴以依仗的支柱,卻隻是旁人捏合的幻影,隨時都可能化做虛無,細細思來,便覺得殘酷之至,心中的嘲笑之意,便淡去許多。

心中搖頭,李珣的目光又移到蘇瑜捧著的禮盒上。

見狀,蘇瑜膝行上前,略略欠身,將禮盒奉上,同時柔聲道:“此為宗主特意準備,送與百鬼師兄的禮物,請師兄過目。宗主還說,心意自在其中,師兄一見便知。”

“哦?”

李珣先放過心中旁雜諸事,見並無禮單,便直接啟開盒子。

盒中黃綾鋪底,微向內合,聚攏著一件小巧的梭狀物。

此梭尖頭鋒利,隱現藍光,梭體刻著繁複的紋路,看上去倒是件很厲害的法寶。

飛梭下還壓著一張便箋,其上正是秦婉如秀逸的筆跡。

“師弟俗務纏身,細枝末節處,不免有所忽略。特奉上‘破魂梭’一枚,乃是千帆城大匠師敷演‘定魂藍星’而作,若能在控製者靈識發動之前,以之擊碎‘鎖魂圓光’,或可救血吻於旦夕之間。”

其下百餘字,便是收發“破魂梭”的法訣。

以李珣此時的見識,稍一思索,便知其除犀利之外,更可擊損元神,是件頗不錯的法寶。

這也罷了,真正讓李珣心動的是,秦婉如初遭喪母之痛,仍能細心入微,幫他察缺補漏,這份心思,才最難得。

不管其中是否有刻意交好的意思,這份人情,他還是要接受的。

李珣合上禮盒,放在身邊,笑道:“師姐的厚禮,我這作師弟的,也就卻之不恭了。”

嘴上說著,心裏也在計較,是不是偶爾放歸陰散人,幫秦婉如整合宗門,以還此人情。

見他收下禮物,蘇瑜抿唇微笑,正待退下,手腕忽地一緊,竟被李珣扣住。

一時間,塘邊諸人都為之瞠目。

百鬼竟急色至此?

蘇瑜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微怔之後,便又綻開笑容,語音裏稍帶了一絲疑惑:“百鬼師兄?”

李珣才不管旁人的眼神,手指按在她脈門上,輕輕顫動,半晌方道:“蘇師妹,來時可是遇敵了?身上的傷勢還沒好利落吧。”

蘇瑜聞言稍驚,回眸與蕭鬆對視一眼,方笑道:“師兄看得好準,我們在路上確實與人有些衝突,不過大家還算克製……”

“克製?被種了蠱毒,也算克製嗎?”

“蠱毒!”

兩個當事人還沒有出聲,冥璃便驚道:“極樂宗?”

蘇瑜臉色微白,總體上卻還算平靜,輕輕點頭道:“正是極樂宗的七秀十三英中的人物,大家一語不合,便動了真火。不過,後來吞陽劫姝趕來,大家很快就收了手,卻不知蠱毒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何時何地?”

“就在今日早些時候,積流山附近。”

地名入耳,冥璃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積流山已經是幽魂噬影宗的絕對控製範圍,距鬼門湖也不過半日路程,極樂宗的修士竟然如此囂張?

他這裏感覺著失了臉麵,那邊蘇瑜忽地呻吟一聲,低弱中強壓著苦痛,尾音卻又柔膩撩人。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正好見到那嬌媚的美人兒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弱質,惹人憐惜。

“百鬼師兄?”

蕭鬆看出是李珣的手段,小心翼翼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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