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的命運
講到這裏,我談一下第五個問題:傅敏的命運。
傅敏是傅雷的小兒子。傅聰從小學習音樂對傅敏的影響和誘惑力很大。傅敏也想從小學習音樂。傅敏回憶說:“我們家上海江蘇路的住房是向宋琪家租的,宋琪的母親住在二樓。三樓的正房,是我的臥房。另有幾間是宋家堆雜物的地方。大約是195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三樓的雜物間裏有一把琴,我就跟宋家婆婆(即宋琪母親)提起這事。她說這是原來住在這兒的一個猶太人房客留下的,你要喜歡,你就拿去學琴吧,就這樣,我開始了學小提琴。”
傅敏很賣力地學習小提琴,希望能像哥哥一樣。可傅雷先生給他澆了盆冷水。他說:“阿敏,你不是學音樂的料子。學音樂都是從小開始的,而你現在已經上初中了,就算開始學,也隻能成為二流、三流的音樂家。當音樂家,要麼做一流的,做二、三流的音樂家是很痛苦的,這是其一;第二,我就那麼多的錢,我隻能培養你哥哥一個,不能再把你培養成為音樂家了。照我看,你是教書的料。”這話真的說中了,後來傅敏一輩子就當了教師。
傅敏說,由於父親的反對,他不能學習音樂了。但受家庭的影響,他的英語很不錯,1957年考入了北京外交學院。北京外交學院是培養新中國的外交家的,傅敏也非常高興能夠跨入這所學校的大門。當他剛進學校,家庭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父親由上海市政協委員一下子變成了“右派分子”,哥哥也出走英國,也成了可怕的“××分子”。他再也當不成外交家了。畢業的時候,他成了沒人要的學生。別的同學一個個分配走了,而他卻一直是“待分配”,誰也不敢要他。最後,北京第一女中的校長楊濱很有眼力也很有魄力,把他調了去當英語教師。傅敏就一直做中學的英語教師了。到了學校裏,傅敏工作非常認真,這可以從《傅雷家書》最後幾篇看到:當時他在學校宿舍裏,非常賣力地備課等等。到了“文革”開始,傅敏在北京的目標很大,特別是傅雷夫婦雙雙自盡。那天傅敏一接到舅舅發來的“父母去世”的電報,得知父母同一天去世,他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情。當時的女友也因為這個原因不得不分手。種種打擊使傅敏非常痛苦。
傅敏回憶說:“1968年我因反對江青以及反對搞早請示晚彙報那一套做法等等言論,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我被關在學校,所謂群眾專政,失去了人身自由,而且那時有理無處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痛苦絕望之下,才無奈走上了不歸路。”
當時他投河自盡,卻沒料到河底下正好一塊大石頭把他撞得頭破血流,到現在額頭上還有個疤。所以現在傅敏的頭發是朝左梳的,目的就是為了遮住這塊疤,這塊疤也成為了那段歲月留給他的不可磨滅的印記。在那種情況下,他把傅雷寫給他的家書都付之一炬是可以理解的,盡管他現在每每提起此事都非常痛惜。
傅敏在北京成了模範教師,他為英語教學做了突出的貢獻,寫了很多英語教學方麵的專著。在傅雷夫婦冤案平反後,1979年4月傅敏去英國探親,同時利用在英國的機會,進修英國文學,英國現代語言。後來,傅敏重新回到了北京。途經香港時,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預言:中國將會出現一個“歸國潮”。在當時“出國潮”最熱的時候,他這麼說,很不容易。但是,果然給他說中了。問他為什麼要回來,他說:“我的父親一直教導我們要熱愛祖國,我是祖國培養的,所以一定要回到祖國。”他回到了北京,在北京七中擔任英語老師。我曾在北京七中作過一次關於傅雷生平的講座,一說起傅敏如何如何,學生們哈哈大笑,非常活躍。北京七中的校長、老師沒有一個不交口稱讚傅敏的。我曾為傅敏寫了篇報告文學,叫做《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發表在《北京文學》雜誌上,後由上海《文彙報》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