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苦風淒雨終日綿綿的日子裏,周煦良為了給摯友排悶,聽說他喜歡書法,便給他送來字貼。傅雷做事,一不做,二不休。他竟練字入迷。他的字日見得體。周煦良憶及此事,曾道:“當時我跟他一起練書法。我無心,他有心。我的字無大進步,他的字大見長進。”傅雷的手稿,成了書法藝術的珍品。正因為這樣,“傅雷家書墨跡展覽”曾使多少觀眾讚歎不已。(圖16)
最讓人感動的是,由於譯著不能出版,為了使傅聰能夠讀到他最新翻譯的《藝術哲學》(傅雷以為其中許多內容對於提高傅聰的藝術修養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傅雷竟然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把《藝術哲學》的前幾章,共計四萬多字,端端正正地抄好,寄去英國給傅聰,為了讓他盡早讀到他的翻譯。世界上有這樣的父親,真不容易!
後來知道彌拉懷孕了,傅雷夫婦去城隍廟的時候看到淩霄花開得非常茂盛,便給未出世的孫子取名“淩霄”。
這些都在《傅雷家書》中有記載。
終於暴風雨來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在調查傅雷死因的時候有個困惑:傅雷夫婦的死是因為上海音樂學院的紅衛兵去他家抄家引發的,而傅聰完全是自學成材的,沒有進過什麼學校,和上海音樂學院也並無瓜葛。我當時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上海音樂學院的紅衛兵會抄他家呢?這件事情一直到後來我在上海音樂學院檔案室查鋼琴係係主任李翠珍的檔案時,才偶然發現了答案。李翠珍是上海音樂學院鋼琴係主任,也是南彙人,和傅雷同鄉。念中學的時候和傅雷夫人是同學,因此和傅雷一家的關係相當密切。李翠珍是位非常堅強的女性,她的家庭相當艱難,但在那種情況下,她居然一個人考入了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李翠珍畢業後回國,在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鋼琴。後來李翠珍的先生去了香港。解放後她的先生幾次要她去香港,而她去了香港之後,最終還是想回到上海。在她打算從香港回滬時,她想回來卻有種種顧慮,就寫了信給傅雷。傅雷給她去了一封長長的信,叫她回來。“文革”中,按照當時邏輯,由於李翠珍的丈夫在香港,她在上海,並且幾次赴港又返滬,因此被懷疑成“特務”。李翠珍向來注意儀表,而這更加成為被批鬥的借口,稱之為“三包一尖”、“資產階級太太”。她最終自殺身亡。她在自殺前,還是化好妝,抹好口紅,穿好高跟鞋,打開煤氣開關,然後坐在椅子上,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
李翠珍自殺後,紅衛兵“徹底”抄查李翠珍家,發現了傅雷寫給她的勸她回來的那封長信。也就因為這封信,按照當時非常荒唐的邏輯,李翠珍是“香港特務”,傅雷也是“特務”。他們去抄了傅雷的家,去批鬥傅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