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傅雷的坎坷人生(2)(1 / 1)

傅雷被劃成“右派分子”之後兩個多月,傅聰在國外得知此訊。這是他決定出走的很重要的原因。後來據他說,當時已經叫他回國了。回國之後,要麼參加“反右派”運動,那就變成了“兒子揭發老子,老子揭發兒子”的局麵,“我不願意陷入這種惡性循環”;要麼叫他回國以後下農村勞動,叫做“深入生活”。而彈鋼琴的手指是非常嫩的,勞動一段時間後再回來彈琴手指就發硬了。基於以上兩個原因,他從捷克出走英國。

這件事發生後,上海作家協會黨組找了傅雷的好友周煦良先生,要他把傅聰出走的消息告訴傅雷。由黨組織出麵告訴傅雷的話,對他衝擊太大了;由周先生出麵的話,會緩和一點。周先生到了傅雷家,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就是說不出這話。良久,傅雷問起,他才把傅聰出走的消息告訴傅雷。傅雷一聽,人當時就傻在那裏了,此後在家躺了好幾天,不吃不喝的。所以,傅聰的出走對傅雷的打擊非常之大,傅雷想不通這件事情。從《傅雷家書》也可以看出,他們的通信在那段時間中斷了好一陣子。後來這件事情引起了夏衍先生的注意,將此事告知陳毅市長,陳毅市長又彙報給周總理。周總理鼓勵傅雷不斷給傅聰寫信,讓他們父子之間保持通信。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他們才恢複通信。也因此,傅雷一再教導兒子,一切以國家利益為重。傅聰當時在英國給自己定了“三原則”:一是不入英國籍,二是不去台灣,三是不說不利於祖國的話,不做不利於祖國的事。傅聰能在英國的那種環境下,做出這“三原則”決定,完全是受了傅雷的影響和教導。

傅雷父子在那種背景下還保持著通信,當時傅聰的每封信,對傅雷來說都是極大的安慰。每次收到傅聰的來信,傅雷都非常激動,總會拿著信,在書房中兜圈子,一邊走一邊看信。可惜那時候沒有e-mail,有的話信件就能夠當天往返。(圖48)那時候一封信一來一去就是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傅雷在書房中關注著千裏之外的兒子,對他千叮嚀萬囑咐。那時候打長途電話也不容易,書信就成為父子交流的最主要的方式。後來傅雷知道傅聰有了女朋友,而她又是美國著名小提琴家梅紐因的女兒時,他非常高興,又給他們祝福,又給彌拉寫信。傅雷是從事法文翻譯的,用英文寫信,對他來說有點吃力。盡管如此,他還是用英文給彌拉寫信。

頭上戴著“帽子”,愛子遠走異國,傅雷苦悶已極。就在這時,苦中加苦,愁上添愁:1958年,傅雷把巴爾紮克的《賽查·皮羅多盛衰記》譯出來了,寄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卻被束之高閣。自1958年6月至1959年5月,花費近一年時間,譯出丹納的《藝術哲學》。如同傅雷在家書中所寫的:“思之悵悵。--此書原係1957年'人文'向我特約,還是王任叔來滬到我家當麵說定,寄出後又擱淺了。……”

傅雷以譯書為業,他沒有工資,以稿費為經濟來源。譯稿不能出版,對於他來說是致命的打擊。是原著有問題?不,不,他譯的是法國文學藝術名著。是譯文有問題?不,不,他的譯筆是一流的。為什麼不能印行呢?原因就出在他頭上那頂“大帽子”!

“改個名字,用筆名出書吧!”出版社向傅雷提出這樣的建議。傅雷一向淡於名利,改用筆名出書本也無妨。然而,由於他是“右派”而要他改名換姓,傅雷堅決不幹。他認為,給他“戴帽”本來就是錯誤的,因“戴帽”而改署名則更是錯上加錯。他寧可不出書,堅決不改名!

據當事人、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樓適夷給我來信談及:

“全國解放後,傅雷譯書最早由平明出版社出版。1952年,我從抗美援朝部隊由中共中央宣傳部調回北京,進入人民文學出版社,即親赴上海,與傅雷訂約,其譯書全歸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並作為特約譯者,預先經常支付優厚稿費,以保證他的生活。他沒有工資。直到'文革'中他逝世時,人民文學出版社支付他的稿費,是他唯一生活來源。”

“1958年,傅雷被錯劃為'右派',不能出書。我們請示中共中央宣傳部(當時是周楊和林默涵),據指示可以讓傅雷繼續譯書,但新出的必須改名。於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室主任鄭效洵去函,跟傅雷商量改名一事,傅雷回信堅決拒絕。”

“上邊堅持要傅雷改名,而傅雷堅持不改,這下子怎麼辦呢?經人民文學出版社內部商定,一麵仍請傅雷譯書,並按規定支送稿酬,以維持他的生活;一麵把他的譯稿壓下,不發排,準備等他'摘帽'後出版。當時壓下來的,就有《幻滅》等譯稿。這事是我決定的。這樣做,為的是既不違反上級決定,又能照顧傅雷。傅雷果真一直堅持不改名。後來,他終於'摘帽',一大批積壓的譯稿才陸續印出。”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沒有半點虛構。我十分敬佩傅雷的品格!”

傅雷沒有媚骨,唯有傲骨。他的原則性是堅定不移的。就這樣,在他“戴帽”期間,他不出一本書--盡管他仍照常譯書。經濟來源切斷了,他不得不以“預支稿費”的方式維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