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身邊人,朱厚照一向大方。穀大用幾番得賞,身家不菲,壓根不在乎幾兩銀子,更不會計較戶部摳出的三瓜兩棗。
根本在於,明目張膽的搶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實在不能忍!
知道規則,不代表能夠接受。
楊瓚身在網中,無論前進後退,都被捆得結實,動彈不得。
穀大用則不然。
站在網外,甭管刀-劈-火-燒,總能放出血來。
“楊僉憲,這份名單可曾送出去?”
“尚未。”
見穀大用麵色-陰-沉,幾能滴出水來,楊瓚成竹在胸,眼底笑意愈深。
“好。”穀大用立刻站起身,就要往中軍大帳,和兩位總兵官好好計較一番。
“穀公公切莫著急。”放下茶盞,楊瓚叫住穀大用,道,“本官還有話說。”
怒氣衝頭,穀大用也隻能耐下性子,甕聲道:“楊僉憲請講。”
“穀公公執事東廠,勢必清楚,名單中人與京城多有聯係。”
換句話說,朝中有人。
穀大用點頭。
“如此,名單既定,增刪都不可能。”
穀大用臉色更黑。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要去找兩個總兵官。
無論如何,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的話,他有什麼臉麵歸京,遑論接任東廠!
“楊僉憲,事情斷不能如此!”
不蒸饅頭爭口氣!
即使不能更改名單,也得讓那些臉大手長的知道,他姓穀的不是軟柿子!
“穀公公稍安勿躁,暫請附耳過來。”
楊瓚笑眯眯招手,穀大用半信半疑,到底向前半步,側耳細聽。
“名單定下,為北疆安穩,暫不能更改。但拋開此事,內中之人,卻可以這般……”
單手附在臉旁,楊瓚壓低聲音,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番提點。
穀大用先是皺眉,繼而鬆開,最後竟現出幾分喜色。
想摘果子,可以。
拿去多少,必須十倍百倍還回來。
借東廠之力,查邊鎮之事,準保會翻出幾樁舊案。但凡涉及軍糧兵餉,鬆懈邊備,放虜賊入關,隻要罪證確鑿,今時功勞越大,他日罪名越重。
重-罪-之下,朝中之人必當棄卒保車,先顧自身。
屆時,接任官員選好,自無需擔憂北-疆-震-動,邊塞不穩。
罪名不夠?
東廠是做什麼的?
不怕查不出,隻在查出多少。
“好!”
楊瓚話落,穀大用立刻拊掌。
“楊僉憲此計甚好,咱家感激不盡!”
“穀公公實在見外。”楊瓚正色道,“為國為民,全仰賴穀公公,該是楊某道謝才對。”
穀大用笑著擺手。
被利用一回,又有何妨?
楊瓚不說,得知內情,他照樣要動手。
有此計謀,遠比蠻幹要省心省力。既能在天子跟前得好,又能壓劉瑾那廝一頭,何樂不為?
需知能被楊禦史這般利用,絕對是青雲直上,通往成功的捷徑。換成旁人,想被利用都不可得。
事到如今,穀大用反“感激”搶功之人。
沒有他們,楊禦史如何生怒,又如何會找上自己?
該謝必須得謝。
等到割肉抽筋,扒-皮充草那日,念著今時,也會讓番子下手利索點,權當是還了這份“人情”。
議定,穀大用重新磨墨,對照揉皺的名單,依楊瓚口述,一筆一劃記錄。
中途,楊瓚嗓子發幹,停下用茶。
穀大用喚來兩名心腹,在傷兵營中走過一圈,回來之後,落筆更加詳實。
按照聖祖高皇帝的規矩,宦官不可讀書,越文-盲越好。但自宣宗起,內閣權力愈大,天子氣不順,幹脆開設書房,令專人教中官識字,和官員打擂台。
英宗時的王振,正德朝的劉瑾,都是勤學苦讀,自學成才的典範。
穀大用比不上劉瑾,提筆成文卻不成問題。
一份條陳,幾經刪改謄抄,近兩個時辰方才成文。
落下最後一筆,紙已累積兩指厚。
看過幾張,楊瓚正色道:“歸京之後,本官同要上疏。在此之前,一切全仰賴穀公公。”
“楊僉憲放心。”穀大用吹幹墨跡,燭光映在臉上,笑容愈冷,“咱家必辦得妥妥當當。”
“有勞公公。”
事情辦完,楊瓚起身離開。
穀大用親送出帳,恰好遇上巡視的趙校尉。看情形,已在帳篷前來回數次,就為等楊瓚出來。
“楊僉憲。”
上前兩步,趙橫抱拳。
顧同知問過幾次。如果人再不回去,自己怕沒好果子吃。
“本官告辭,穀公公留步。”
“僉憲走好。”
穀大用袖著手,目送楊瓚離開。
回到帳中,重新翻看條陳,對照謄抄的名單,嘿嘿冷笑。
暫且讓爾等得意幾天。
等咱家回京,見到天子,有爾等好看!
千萬別讓咱家抓住把柄,不然,一家老小都到塞外吹風去吧。
想要戰功?
咱家必定做個好人,給爾等“立大功”的機會!
楊瓚回到軍帳,顧卿卻是不在。詢問守衛,原來張總戎來請,幾人都在中軍大帳。
“京中來人,顧同知留話,楊僉憲歸來,請立即前往。”
聞言,楊瓚不及歇一歇,又披上鬥篷,轉道中軍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