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穀大用寫完奏報,以蠟封好,正遣東廠番子遞送回京。
楊瓚的到來,著實有些出乎預料。
“穀公公正忙?”看到帳內情形,楊瓚淺笑,作勢要轉身,“本官來得不巧。既如此,穀公公先忙,本官稍後再來。”
“且慢。”
揮退番子,穀大用連忙站起,將楊瓚攔住。
“咱家並無要事,楊僉憲快請留步。”
不比劉瑾得楊禦史“賞識”,好歹一同伴聖駕出京,又至北疆共禦韃靼,也算交情不淺。
真讓楊瓚離開,日後傳出去,非讓西廠那幫孫子笑破肚皮。
“本官沒打擾公公?”
“楊僉憲能來,咱家高興還來不及,打擾又是從何說起。”
穀大用不如劉瑾會說話,態度卻相當熱-情。
“快坐。”請楊瓚坐下,令長隨送上熱茶,穀大用道,“行軍打仗,沒有好茶,僉憲莫要見怪。”
“穀公公這就見外了。”
順勢落座,楊瓚笑得愈發真誠,更顯得熱絡。
話裏話間向穀大用表示,咱倆誰跟誰,鐵打的戰友情!不必這般客氣。
穀大用受寵若驚,笑眯雙眼,卻沒昏頭。
知曉楊瓚刀傷在身,需要調養,此番登門,怕不是尋常走動,必有要事。寒暄幾句,遣退長隨,帳簾落下,開口問道:“楊僉憲此來,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當。”楊瓚笑容未斂,隻將聲音壓低了些,“無事不登三寶殿,確有事請穀公公幫忙。”
幫忙?
想起劉瑾的遭遇,穀大用心頭微動,當即打起精神。
楊僉憲的忙,不是輕易能幫,榮辱得失,都要仔細衡量。
做不好,前途堪憂。能做好,則是走上康莊大道,錦繡前程無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能在禦前露臉,爭得天子-寵-幸。
不見劉瑾幾番起落,都和楊禦史有關?
金尺加身,的確疼。浙海剿匪,同地方官打交道,也是步履維艱。然掃除匪患,榮耀歸京,體麵不說,回到宮裏,直接升為少監,西廠重開,更是加官提督。
榮耀顯達,晝錦之榮,實是少有。底下的崽子們羨慕,平階的何嚐不眼紅。
張永穀大用尚好,丘聚高鳳翔幾個可是瞅著劉瑾,風言醋語,兩眼通紅。尤其丘聚,和劉瑾結下私-怨,時時想著找回來,恨不能吃飯睡覺都盯著。
這樣的情況下,劉瑾和楊瓚的“交情”,無疑是相當有效的“護身符”。
再不甘願,牙齒酸倒,劉公公也得捏著鼻子,向眾人表示,咱家和楊僉憲關係不一般!
被抽兩頓?
那是光榮!
就你們這樣的,想挨抽都不夠資格。瞧見沒有?上回留下的印子,羨慕去吧!
劉公公人前顯擺,背後咬牙切齒,就差抓起鞋底抽小人。
穀大用知曉幾分內情,著實看了過幾場笑話。
不過,譏嘲歸譏嘲,笑話歸笑話,凡在禦前伺候之人,都清楚明白,楊禦史深得天子信任。他在禦前說一句話,頂得上旁人十句,分量不亞於三位閣老,甚至還超過幾分。
故而,對楊瓚的到來,穀大用不得不重視。
既提心吊膽,又十分期待。
心情之複雜,著實難以形容。
他的心思,楊瓚能猜到。
本可婉轉一些,增加把握,奈何時間不等人。楊瓚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取出一張名單,攤開來,擺在穀大用麵前。
“這是?”
“報功請賞的名單。”
報功請賞?
四字入耳,穀公公生出幾分疑惑。
看向楊瓚,見對方低頭飲茶,沒有更多表示,隻能拿起名單,從頭看到尾。仔細琢磨,終於看出幾分名堂,眉頭當即皺緊。
連看三遍,穀公公用力咬牙,砰的一聲,將名單拍在桌上。
明了“摘果子”之事,穀大用比楊瓚更加氣憤。
做公公的,十個裏有九個小心眼,早在丘聚劉瑾身上得到驗證。穀大用自然不能例外。
他的態度,完全在楊瓚意料之中。
不是早猜到這樣的結果,他何必帶著傷,主動跑這一趟。
奉聖意北上禦敵,無論京衛營衛,都是拚出性命。
穀大用任-監-槍-官,率東廠番子和韃靼廝殺,冒雪迎風,死傷慘重。黍穀山禦敵,好歹剩下幾個,留在鎮虜營守城,幾乎死個幹淨。
中官請功,不會列在奏疏之上。但守城的番子,實打實都有“軍-職”。小旗不入流,未在名單之上,倒也不奇怪。大可回京之後,從內宮請賞。
總旗為何不能列名,甚至連百戶都沒有?
以為自己漏看,從頭至尾,穀大用連數三遍。幾十個文官武將,連延慶州判官都掛在末尾,偏偏不見死在戰場的番子!
一個都沒有!
欺人太甚!
簡直欺人太甚!
穀大用抓著名單,抑製不住,怒氣上湧。
在穀大用看來,名單絕不是楊瓚擬就。
明知會結-仇,還要找上門,不是傻嗎?
十有八-九是其他人提出,尋楊禦史商量。後者看在往日交情,來給他提個醒。
畢竟,中官權力再大,也不能明著幹涉朝政。否則就是違背聖祖高皇帝之法,天子也保不住。
總兵官和監軍上報戰功,告知穀大用是人情,不告知,誰也尋不出大錯。
一旦奏疏遞上去,死戰拚來的功勞,七成都會落在他人頭上,朝廷發下賞賜,也會掉進別人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