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1 / 3)

李大夫的專業精神,當真值得敬佩。

三觀破碎,腳下不穩,依舊為楊禦史診脈,仔細換藥,重新開過藥方。

放下筆,吹幹墨跡,交給顧卿。複雜看一眼楊瓚,李大夫欲言又止。

“李大夫可有話說?”

“草民……”

李大夫遲疑片刻,正想開口。顧卿忽然側頭,目光冷冰冰,似利箭一般,當即打了個哆嗦,到嘴邊的話,重又咽了回去。

“草民並無他言。隻請僉憲按時服藥,悉心調養,莫要勞累。”

“多謝大夫,瓚必謹記。”

楊瓚十分客氣。

危急之時,李大夫甘冒師門規矩,配製-毒-粉,助守軍抗敵,他始終記在心裏。無法就此為其請功,也是打定主意,另具一份奏疏,詳述過程,回京後呈至禦前。

不能明著表揚,也當在禦前掛號。

無論如何,切實的功勞不可抹去。

非是楊瓚怕事。

實是以朝臣的眼光,陣前用-毒,終非守正之舉。

哪怕邊軍十不存一,死傷殆盡,即使城池危如累卵,禍在旦夕,“清風峻節”的士大夫,都會高舉朝笏,大聲痛斥。

“鬼-蜮之道,奸-邪-行徑,萬不可取!不可表功,實當嚴懲!”

這種情況下,光明正大請功,百分百是在害人。

盞茶之後,發已半幹。長指在烏絲間穿梭,以簪成髻。

楊瓚單手撐頰,反握住搭在肩上的手,無聲歎息。

不滿,不忿,都將化作無奈。

正如謝丕擬就的名單,依他本意,三分之二都將劃去。

但能這麼辦嗎?

不能。

世情如此,憑一人之力,如何撼動整個階層?

即便有天子支持,也將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四郎?”

“我無事。”楊瓚側過頭,笑的有些無奈,“隻是有些心煩。”

“何事心煩?”

“什麼事啊……”

指尖輕動,滑過白玉般的手背,肌理滑膩,仿佛羊脂。

很難想象,這雙文人似的手,指腹虎口都長著薄繭,拉弓揮劍,瞬息可奪人性命。

看人,當真不能隻看表麵。

表麵?

思緒微頓,楊瓚眯起雙眼,腦海裏迅速閃過一抹靈光,嘴角倏地勾起。

或許,事情也不是那麼糟糕。

“四郎?”

“靖之今日不巡營?”

“……”這是暗示他該走人?

顧卿挑眉,眼神頗有些不善。

楊瓚不以為意,扣住顧卿五指,輕吻落在指尖。趁對方愣神,起身走到榻邊,取來矮凳上的包袱,換上幹淨常服。

“傷兵安置,戰後諸事,都需總戎、同知操勞。”

金帶係緊,果然寬出兩指。

插--入匕首,佩好寶劍,收起金尺,楊瓚轉過身,戴上官帽。麵上依舊帶笑,出口的話,讓顧卿眉尾挑得更高。

“下官尚有事同謝郎中商議,就此……”

話沒說完,直接被大手扣住後頸。

下一秒,唇被堵住。

所謂“公事公辦”,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兩炷香的時間,楊瓚走出軍帳。

身上披著顧卿的鬥篷,臉色微有些潮紅。冷風吹過,拍拍雙頰,總算冷靜下來。

難得正經一下,效果完全超於預期。

不過,美人的反應值得回味。回京以後,養好身體,不妨多來幾次。

至於現下,為可持續發展,還是收斂些好。

一邊想著,同巡營的錦衣衛擦肩而過。

迎麵遇上披袍擐甲,麵上猶帶殺氣的張銘,不禁愣了一下。

城外戰事已歇,韃靼非死即傷,棄甲丟盔。這位滿臉殺氣,身上還帶著血腥味,是草原遛馬去了?

“張總戎。”

“楊僉憲。”

朱厚照有權任性,百無-禁-忌。監軍任命三位,總兵官更多出一個。如不是顧卿堅-拒,怕也要手握帥印,在營中立起第三麵大纛。

“張總戎行色匆匆,下屬披堅執銳,所為何故?”

“楊僉憲不知?”

楊瓚搖頭。

昏倒至今,整整兩日沒有離開帳篷。

稟報之人,都被顧卿攔在帳外。鎮虜營內外變化,的確半點不知。

如果出言詢問,顧卿不會瞞他。

但戰事已歇,韃靼額勒都被生擒,短期應無緊急軍情。勞累這些時日,神經一直緊繃,難得偷閑,楊瓚才不會沒事找事,自尋麻煩。

“倒也不是大事。”

見楊瓚不似作偽,張銘放鬆神情,笑道:“兩支附庸別部的韃靼部落,正在磨刀峪外。共三百壯丁,五百老幼婦孺。”

“可是來襲?”

“非也。”張銘道,“已遣人查明,其來是為內附。”

內附?

楊瓚頓感詫異。

別部額勒被抓,幾千部落壯漢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這個當口,留在草原的人不想著報仇,而是拖家帶口前來內附?

轉身投靠其他部落,都比內附更合情合理。

難道是計?

鬆懈邊軍防備,趁機-偷-襲?

“確已查明?”

“楊僉憲,”張銘四周看看,壓低聲音問道,“顧同知未告訴僉憲?”

“什麼?”

楊瓚滿頭霧水。

“日前,顧同知領百名騎兵奪回慕田峪,後深入草原,尋到別部營地,放火燒帳,殺牛羊千頭。”

什麼?

乍聽此言,楊瓚眼睛瞪大。

顧同知草原-放-火?

“顧同知走後,又有其他部落-襲-擊,別部帳篷全被燒光,老人孩子盡數身死,婦人和牲畜都被-劫-掠。”

“也就是說……”草原之上,再無別部?

張銘點頭,聲音微揚。

“別部不存,附庸部落也將被瓜分。韃靼凶蠻,此時附庸未必能得到好處。一言不合,殺死首領,吞並整個部落,半點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