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2 / 3)

相比之下,明朝對降者的態度,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性命無虞,還會劃分出一塊地盤,許部落內遷。

哪日住得不舒服,大不了再偷跑回草原。帶著明朝的絲綢茶葉,不愁找不到買家。

“弘治八年,韃靼部-內-訌,北部亦卜剌同伯顏部-仇-殺,戰敗之後,首領竄至興和,聯合阿爾禿廝部,叩邊劫掠。被大同總兵官領兵殺退,逃至烏斯藏。走投無路之下,於弘治十年請求內附。朝廷準其請,劃出草場,更發還繳獲牛羊。”

說到這裏,張銘喜色漸消,眉間擰緊,現出一絲惱怒。

“弘治十二年,北部首領殺邊將,叛-回草原。弘治十三年,叩邊劫掠,被太原總兵所破,再次請內附,朝廷上下不記前仇,予以恩準!”

又準了?

楊瓚愕然,表情中滿是不可思議。

張銘氣急而笑。

“當時,內閣六部合議,上奏天子,定下的章程。”

自始至終都沒人想到,該問一問陣前殺敵的邊軍。

天子懷德,以仁治四海,用聖人之道感化蠻夷。說起來的確好聽,但在現實中,多數時候卻是損己利人。

旨意抄送京城,下到邊塞,英國公獨坐整晚,不停擦拭先祖留下的佩劍,人像老了十歲。

張銘看在眼裏,卻是毫無辦法。

隻不過,狼性難馴,尤其是白眼狼。

弘治十五年,北部再次叛逃,這一回,不隻殺邊關守將,更劫掠沿途村莊,殺傷兩百餘條人命。

奔至隘口,才被邊軍攔截,留下十餘屍體,逃回草原。

那一戰,領兵之人正是才方。

戰後請功,奏疏之上,才指揮使僅列末尾。聖旨下達後,內調營州左屯衛,被孫同知壓製,鬱鬱不得誌,終含恨而終。

此次,別部附庸來投,依張銘之意,壓根不該放開隘口,當全部趕回草原,生死由天。被他部吞並仇殺,省得邊軍再費力氣。

奈何薊州是邊鎮重地,不是張總戎自己說得算。假使顧鼎不反對,顧卿趙榆都點頭,事仍不可為。

咬定牙關,將人攔住,被科道官參上一本,他倒是無妨,大不了再回北鎮撫司,為天子掌管豹房。朝中的老父怕會不得安生,被有心人攻-訐。

世事無奈。

楊瓚教導朱厚照,實在無法,必須要忍。

現如今,他和張銘都麵對同樣的情況。

憑一己之力,無法摧毀密結的大網。落入網中,唯一能做的,即是尋到薄弱處,盡力撕開一處缺口,好歹能對得起良心。

說話間,兩隊邊軍行過。

急著去見顧鼎,張銘沒有多言,抱拳告辭。

楊瓚還禮,目送張銘的背影消失在帳後,難言心中是什麼滋味。

站了片刻,終邁開腳步,向醫帳走去。

朔風卷過,六角撲麵,邊塞之地又開始飄雪。

路麵為新雪覆蓋,似鋪一層薄毯。人行過,留下淺淺印痕,很快為瑩白填滿,再不可見。

顧總戎歸來,顧卿趙榆接手善後事宜,不隻楊瓚,謝丕和顧晣臣也變得清閑。

擬就名單,寫好戰報,無所事事。兩人翻開兵書,擺開棋局,倒也自得其樂。

棋局過半,楊瓚掀起帳簾。

顧晣臣倚在榻上,手落黑子。謝丕盯著盤麵,眉頭緊鎖,似被難住。

聽到聲響,兩人同時抬頭,見是楊瓚,都笑了起來。

“楊賢弟來得正好。”

謝丕忙招手,道:“幫為兄看看,這一步該怎麼走?”

室內點著火盆,官帽上的碎雪瞬息融化。

解開領口,除下鬥篷,楊瓚走到榻邊,俯視錯落的棋子,絞殺成一片的戰局,不禁搖頭。

“於棋藝一道,小弟實不精通。”

“賢弟莫要謙虛。”謝丕道,“家父少有送人石棋,李閣老指點更是難得。這些時日,賢弟的棋藝,總該有幾分精進。”

“這個嘛——”

楊瓚拉長聲音,眼珠子轉轉,單手托著下巴,嘴角微翹,道:“兄長這麼說,小弟也不好推辭。就此局而言,勝實難,和局則易。”

“哦?”

謝丕興致大起,顧晣臣也坐直了些。

“賢弟不妨落子,讓為兄一觀。”

“兩位兄長不怪?”

“自然不會。”

“好。”

楊瓚走近半步,眸光微閃,忽然揮袖,將盤上棋子盡數掃落。

“如此,不輸不贏,是為和局。”

謝丕:“……”

顧晣臣:“……”

是他們傷得太重,產生了幻覺?

“兄長?”

楊瓚側頭,看看謝丕,又看看顧晣臣,請他落子,已經照辦,為何這般表情?

“賢弟果真大才。”

“多謝兄長誇獎。”

“……”他是在誇嗎?

棋子散落,棋局無法繼續。

謝丕無奈,隻得請楊瓚坐下,親自倒一盞熱茶。顧晣臣傷得最重,臉色蒼白,已有些精神不濟。

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楊瓚沒有支吾,直接開門見山,道出來意。

聽罷,謝丕顧晣臣互相看看,都現出苦笑。

“兩位兄長可是為難?”

“賢弟所言,為兄也曾想過。”謝丕道,“然名單已經擬定,依賢弟之意,順序的確可改,人卻不能劃去一個。”

放下茶盞,楊瓚知道,謝丕語意未盡。

“小弟愚鈍,兄長何妨盡言?”

“罷。”謝丕長出一口氣,鋪開名單,點出中間幾個名字,開始為楊瓚解釋。

“延慶知州是兵部左侍郎同族,永寧知縣與大理寺少卿連宗,平穀知縣同工部郎中是姻親,昌平同知乃鴻臚寺卿之婿……”

隨謝丕講解,楊瓚神情漸漸變得凝重。

“同窗,同宗,同鄉,同榜,同科。翁婿,連襟,表親。”

“朝中地方,千絲萬縷,牽連不斷。關係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

說到這裏,謝丕頓住,捏了捏額角,無奈之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