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3 / 3)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隻是“快”了點?

說話間,張永取出三支短香。為吹燃火折子,又費一番功夫。

待香上閃爍紅光,朱厚照神情立即變得肅穆。雙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禮。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業,奉香祭禮!”

少年的聲音被風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衛官兵舉起長矛,用力頓地。金吾衛手持長刀,以刀背拍擊壁上護甲,代替立盾。

楊瓚和顧鼎跪在朱厚照身後,大雪浸濕衣袍,涼意侵入骨髓。嘴唇隱隱發抖,額頭觸地,冰冷卻又肅然。

鄭村壩之戰,太宗皇帝以少勝多,八萬破五十萬。後經幾番浴血,終登上九五之位。

後世人的評論,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對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塊裏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樂得合不攏嘴,睡不著覺。

大戰之地,萬千英魂埋骨。

寒風呼嘯,似能聽到百年前的戰鼓號角。

軍馬-衝-撞-,刀戈相擊,雄渾的喊殺聲中,萬千鐵騎奔赴死地,衝鋒陷陣,攻破大營。

蒼涼,豪邁,雄壯。

同古人祭古。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楊瓚明白,自在客棧醒來,他早已置身曆史之中,成為歲月畫卷中,鐫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風雪漸大,該啟程了。”

五拜之後,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風雪中的牌樓,深深吸一口氣,涼意滑入心肺,神情愈發堅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曆代先帝功業,北驅韃靼,南逐倭賊,拓陸上之土,闊海上之疆,繼先祖垂統,中興大明,創萬世基業!”

“八荒六合,皇天後土,祖宗先靈,俱可為證!”

短暫停頓,以顧鼎楊瓚當先,眾人再次下拜。

這一次,拜的不是牌樓,而是百年戰場之前,立下豪邁誓言的少年。

“陛下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撕開北風,穿透雪簾,直破天幕。

不是身臨其境,永遠無法體會,這種豪邁激越是如何的振奮人心,又是如何撐起華夏王朝最後的脊梁。

“走!”

接過韁繩,朱厚照躍身上馬。

望一眼風雪中的牌樓,調轉馬頭,揚起馬鞭,再沒有回頭。

他日再來,必得萬民敬仰,攜不世之功!

旗幟揚起,隊伍繼續前行。

楊瓚登上馬車,抱住手爐,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金吾衛依舊被落在最後,看向前方的同袍,想起方才的天子,不隻一人麵露羞慚。

大雪漸停,北風更冷。

朱厚照堅持騎馬,凍得鼻子通紅,依舊不上馬車。

“朕無礙,張伴伴休要再言。”

張永無奈,不敢再勸,隻得親往車廂,取來更厚的鬥篷,為朱厚照披上。

距京城十裏,大雪又至,隊伍停下歇息。

伯府護衛燃起火堆,定武衛官兵站到風口,為天子擋寒。

楊瓚被請下馬車,和朱厚照一起烤火。

顧鼎站在一側,正舀起積雪,打算架到火上,忽聽朱厚照言:“金吾衛官兵需要-操-練。朕觀一路,不提定武衛,連武學生員都比不上。”

“陛下,金吾衛之中,多是勳貴功臣子弟。”

操-練得狠了,怕會出問題。

朱厚照搓搓手,道,“回京之後,朕即刻下旨,凡公侯伯應襲子孫,年滿十三,必送武學。”

楊瓚眨眨眼,知道定有下文。

“三年無所成,遞降其爵。學成送考武舉,中者重用,屢試不中,聽襲爵位而減其祿米。功臣循此例。”

“內外衛所指揮千戶,由錦衣衛查閱。不稱者降職,年二十五以下者,俱送衛中武學。”

楊瓚默然。

天子為整頓軍衛,當真下了狠心。

一等爵位世襲罔替。朱厚照說降就降,說奪就奪。

可以相見,這道敕令下達,會掀起多大波瀾。

抗--議?

以朱厚照的性格,惹惱了他,奪的就不隻是爵位,十有-八--九-還要加上腦袋。

京外武學,他不十分了解,無從置喙。

京城武學,則由謝丕顧晣臣掌管。勳貴功臣不敢-抗-議-天子,滿心不甘,送繼承人入學,難言不會找兩人的麻煩。

謝丕有個大學士的爹,後台硬得很,即便是國公,也不敢太過分,承受的壓力總會小些。

為難的,九成會是顧晣臣。

這種情況下,武學中的訓導就變得相當重要。

尋常軍漢定然不成,必須是能扛住勳貴功臣壓力,無論公侯伯,都能試著掰腕子的英雄人物。

想到這裏,楊瓚靈機一動,看向顧鼎,嘴角微勾,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從頭至尾,顧鼎聽得真切。

心驚之餘,難免生出慶幸,自己戍衛北疆多年,又超過年齡,武學回爐應該沒他什麼事。

奈何,現實總會扇人巴掌,且是一扇一個準。

新年之後,接到天子旨意,顧鼎愣了半晌,想明前因後果,差點抱頭-撞-柱。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個遞鍬,一個挖坑,想坑誰,都是掉進去就出不來。

顧世子深刻記住教訓,暗下決心,自今以後,見到長安伯府那兩口子,必須繞路!

為親情,他可以為兄弟兩肋插刀。但隔三差五被-插-兩刀,正常人都受不了。疼得滿地打滾,呲牙咧嘴,還不知道躲,絕不是仗義,是傻到冒煙。

顧世子自認不是聰明絕頂,但也不傻。

故而,為身家性命著想,堅決遠離長安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