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啊。”
三位閣老-炸-起胡子,到底不能對天子如何。他這個伴駕之人,十成被“請”入文淵閣喝茶。
雖說不是沒去過……
用力閉眼,楊瓚捏著額角,想到歸京的後果,當真想頭一栽,就此長睡不醒。
正德元年,十二月丙午,天子離京的消息聞於朝中。
“天子未曾染恙,而是離了京城?”
群臣嘩然,顧不得官位高低,尋上三位閣老,誓要討一個說法。
三位相公說,天子抱恙不能早朝。
他們信了。
結果一個巴掌狠扇過來,臉腫得兩指高。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天子出京,連聲招呼都不打。京衛不調,儀仗不擺,直接偷跑!簡直聞所未聞,國朝開立以來第一遭!
無論如何,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
麵對滿朝文武的質問,三位閣老達成一致,有一個算一個,誰敢這個時候蹦高挑事,直接一巴掌拍飛。
天子出京,本官的確知道。
那又如何?
就是不給你交代,有能耐咬我啊,信不信兩指頭按死你。
群臣傻眼,六部九卿齊哭。
內閣相公也不能這麼不講理!
李東陽笑嗬嗬表示,天子離京實有內情,諸位不必多問,問多沒好處。
劉健更直接,臉色冰冷,直接瞪得人腳底發軟。
謝遷倒是沒那麼嚇人,也不是一肚子壞水,奈何壓根不好好說話。
話到一半,總能岔開。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陽春白雪,下裏巴人。總之,挑出一樣,謝閣老都能侃得你滿眼金星,走路眩暈。
走出大學士府,冷風吹過,用力晃晃腦袋,方才想起,自己不是來和閣老侃大山,而是來討說法!
無奈,府門已關,門房擺出笑臉,今日謝客,明日趕早。
仰望禦賜門匾,唯有滿懷心酸,對月垂淚。
內宮中,太皇太後和吳太妃商議,天子歸京之前,緊閉宮門,國公夫人遞牌子也不見。
張太後有些慌神,心中沒主意,完全是太皇太後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夏皇後身子漸重,天寒時節,少出坤寧宮。思念漸深,每日吃米糕都會想起天子。最後,同樣化思念為食-欲,握著拳頭,腮幫鼓起,隻等天子回京那一日。
長春、萬春的美人都被拘了起來,隻許在兩宮走動。
現下裏,天子不在宮城,美人們也沒什麼好爭。彼此作伴,關係愈見“緩和”。哪怕隻是表象,也顯得其樂融融。
京城外,天子一行抵達皇莊。
遣人飛送消息回京,禦駕駐蹕莊內。
因靠近京師,皇莊麵積不大,房舍倒十分精致。
莊田裏,除管事中官,還有兩名天順年留下的老人,都已發白齒搖,滿麵皺紋,身形傴僂。俱管事中官回報,此二人都是積年的老農,種田好手,年份怎樣,四時節氣如何,把握極準。
“今歲,莊田能收百石米糧,多仰賴兩位老人。”
管事中官年將耳順,圓臉細眼,看著就喜氣。說話時,丁是丁卯是卯,半點不遮掩,很得朱厚照喜歡。
“張伴伴,傳朕旨意,賞兩位老人銀五兩,絹布十匹,免兒孫三年徭役。管事賞銀五兩,莊戶賜布一匹,米兩鬥。”
“遵旨。”
張永躬身行禮,退出房門。
管事中官立即磕頭,道:“陛下仁慈!”
“起來吧。”
接下來,朱厚照話鋒一轉,開始詢問商稅雜費。
莊田不再收取過路費,官府裁撤關卡,往來商人愈多,更有番商帶來海外之物。知曉皇莊買得高產耐寒作物,朱厚照立即起了興趣。
“可有栽種?”
“回陛下,十月中,皇莊購得此物。欲要栽種需得明歲。且此物稀罕,呂宋商人不懂栽種之法,需向佛郎機人詢問。”
“東西在哪裏,拿給朕看。”
“是。”
管事中官退到門邊,喚來一名長隨,匆匆吩咐幾句。
很快,庫房送來一隻盒子。
盒蓋打開,裏麵躺著幾隻巴掌長,兩三指寬,表皮微黃的塊狀物。
朱厚照看得稀奇,拿起一塊,問道:“這個東西能吃?”
“回陛下,此物名為甘薯,可煮可烤。奴婢試過,味甘甜,極能飽腹。如呂宋商人所言不假,此物耐旱,且產量不低。”
聽到能吃,朱厚照立即雙眼放光。了解他的人都會曉得,這是想開餐的前兆。
張永傳旨歸來,見天子這樣,立即詢問管事中官,甘薯可多,能否敬上?
“這……”
管事中官有些為難。
滿打滿算兩口袋,不足一百斤。敬給天子,自然沒有問題。伴駕的官員,隨行的中官,總不能看著。每人一小塊,就得少去一半。
“支吾什麼?”
張永皺眉,有些不耐煩。
咱家給你機會表現,怎麼不懂得抓住?
“不是,張少監,這事是這樣……”
管事中官道出擔心,張永直接斜眼。
笨啊,沒見過這麼笨的!
“番商能帶來兩百斤,就能帶來兩千斤。隻要天子滿意,從內庫調出金銀,別說呂宋人,佛郎機人都會削尖腦袋往來運貨。”
許以重利,還愁沒有種子?
管事中官一拍腦袋,“咱家障了,多謝張少監提醒。”
“別忙著說好話,快去。”
“是!”
管事中官退下,朱厚照拿著甘薯,看得稀奇。
楊瓚坐在一邊,同樣雙眼放光。
甘薯,地瓜啊!
按照曆史,此物該是明朝後期傳入,清時廣泛種植。不曉得是什麼緣故,竟提前流入大明,被皇莊管事買到。
按照朱厚照的性格,一旦吃過,必會下令廣泛種植。
皇莊、功臣田、軍屯、民屯,以較低的產量估算,也能填補兩成軍糧。
更何況,地瓜來了,玉米土豆還會遠嗎?
楊瓚咬住腮幫,拚力壓製激動情緒,卻還是控製不住嘴角上翹。
原本以為,隨駕出京,陪天子偷跑是無奈之舉。未料想,歸途上,竟有這樣的驚喜在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