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前,烤甘薯的香氣在皇莊飄散。
管事中官精挑細選,呈上的甘薯大小相似,烤熟後撥皮,切成指節大小的方塊,方便入口。
張永執銀筷,一一試過。自己先吃下一塊,半晌不覺有異,才點點頭,道:“陛下,可用。”
聞到香氣,朱厚照早迫不及待。
不等張永話音落下,直接挾起一塊送到嘴裏。嚼了嚼,甜糯的味道-侵-襲-味蕾,雙眼立即發亮。沒等咽下去,立即又夾起第二塊。
腮幫鼓起,吃相豪邁,絲毫不遜於在客棧咬饅頭喝湯。
看著朱厚照,張永心情複雜,滿臉苦色。明顯是在擔憂,回京之後,天子繼續這般,兩宮過問,他該如何交代。
十多年的教養,出宮一趟竟全丟到腦後?
天子年輕,不識人心險惡,必定是身邊人攛掇!
兩宮惦記上,必會引來司禮監過問,“待遇”怕要向劉瑾看齊。真到那一天,日子可怎麼過!
“的確好吃。”
連吃五塊,朱厚照仍意猶未盡。放下筷子,飲一口熱湯。
“楊先生也用。”
“謝陛下。”
在楊瓚看來,烤甘薯,應該是近皮的部分最好吃。都給剝掉,立時少了滋味。不過,能在大明吃到甘薯,已是相當不容易。既然有得吃,就沒那麼多需要抱怨。
和天子用膳,自然要分餐。
五塊甘薯,分到三隻碗中,楊瓚和顧鼎各得兩塊,餘下一塊,則分於定武衛千戶。
甘薯入口,比不上後世改良品種,口感差了些,卻是格外的甜。
用過兩塊,楊瓚放下筷子。
端起熱湯,飲下一口,幾乎可以肯定,回宮之後,朱厚照必定下旨,令皇莊購買更多甘薯,遍尋佛郎機人,擴大種植麵積。
上行下效,皇莊宮莊種植新糧,功臣勳貴總要有所表示。舍棄稻麥,全部改種不可能。一人種上幾畝十幾畝,集合到一起,都是不小的數字。
食用甘薯過多可能造成的種種問題,現在來看,全都可以忽略不計。無論邊軍還是邊民,首要麵臨的是吃飽肚子。
肚子都吃不飽,何談其他。
軍餉本該出自國庫,邊鎮軍屯民屯為補充軍糧之用。
內庫不缺錢,但不能代替國庫。否則,朝廷何必設戶部光祿寺,何必建立國庫府庫。
隻為給朝廷地方官員瓚銀子?
小冰河期的到來,迫在眉睫。
楊瓚-穿-越-不到兩年,僅萊州宣府等地,發生的地震旱災次數,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遍及全國,地震水災不計其數。每月都有快馬飛馳入京,請求朝廷賑濟災民。
天災之下,百姓淪為流民,流民集結落草,釀成匪患。
匪患最嚴重幾地,官文所載,實是觸目驚心。
一切的根源,全在兩個字:生存。
凡是人禍,都有解決之法。
請下聖旨,楊瓚可以剿匪,東西兩廠和錦衣衛可以緝拿貪官。
天災降臨,實非人力可及。
氣候變化,災禍不斷。土地不豐,畝產下降,縱是連年減免稅收,甚至免除幾地稅收,也是杯水車薪,民生艱難。
甘薯的出現,讓楊瓚看到一絲曙光。
希望存在,就有前進的動力。
一瞬間,楊瓚很有衝動,請聖旨,造船出海!
握緊手指,咬住腮幫,感到一陣刺痛,發熱的大腦才慢慢冷靜下來。
還不是時候。
即便要做海上生意,也需等王參議在江浙立穩。
主管雙嶼,僅能做走私買賣,還要避開朝廷耳目。等到權-柄增大,主政一方,便可利用當地資源,造雙桅海船,楊帆出海。
不求橫跨大洋,遠航新大陸,攔截歐羅巴海盜總不成問題。
為搶奪財富,歐洲君主可以不要臉麵,大發劫掠證,使海盜行為變得“合法”。
楊瓚不過是參與其中,分一杯羹。主要目的不是金銀,而是糧食。當然,前者也是多多益善。
得到新航路的海圖,尋來足夠多的耐寒作物,從根本上夯實明朝根基,回過頭來,大可執起刀剪,從上至下,從左至右,哢嚓哢嚓修剪枝葉。
他力氣不夠,底氣不足,還有謝狀元,顧榜眼,顧同知。實在不成,三位閣老同樣可以拉下水。
盡管要冒相當風險,比起事後“收益”,當可一博。
這些道理,楊瓚想過多次,曾向朱厚照透出大概。沒有細講,隻因時機不到。
如今甘薯出現,條件成熟,正方便楊禦史行動。
當夜,禦駕駐蹕皇莊。
朱厚照洗漱完畢,躺在榻上,牽掛邊鎮之事,再次失眠。
楊瓚責無旁貸,灌下半壺濃茶,開解天子。
談話間,將白日所想揉碎掰開,向天子逐條講明。配合之前兩堂厚黑學,為不定時犯熊的少年天子,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真可如此?”
“陛下用過甘薯,以為如何?”
“味道不錯,可在皇莊種植。”
“陛下,據臣所知,那片大陸上的耐旱作物,不隻這一種。”
“哦?”
“先時,佛郎機人僅是口述,並無實據,無法輕易采信。如今甘薯已有,餘下的作物,自可加大力度探尋。”
“楊先生所言確實有理。”
朱厚照點頭,道:“軍屯不豐,民屯荒廢。弘治十八年重行開中法,發百萬鹽引,也是杯水車薪。如能如聖祖高皇帝年間一般,軍屯豐產,何愁邊鎮不穩。”
更重要的是,邊鎮軍糧緩解,即可騰出手來,和六部光祿寺大戰三百回合。不必一邊發落貪官,一邊還要擔憂,把人都拍飛,沒人給邊鎮運糧,朝廷運行停擺。
“陛下,臣以為,尋糧之事趕早不趕晚,當盡速進行。戶部和光祿寺不能操之過急,徐徐圖之,水滴石穿,方為上策。”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