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舍人複跳下車,眼望公孫衍:“大良造還有何事?”
公孫衍話中有話:“君上有旨,明日論政,要搞熱鬧一些!”
“大良造盡可放心。”賈舍人頷首笑道,“士子街上久未論政,眾士子早已急不可待了!”
賈舍人快馬加鞭,趕回士子街,急急來到運來客棧。
見是賈舍人,蘇秦拱手道:“哦,是賈兄呀,請!”
賈舍人並未進門,一臉喜氣地拱手賀道:“恭賀蘇兄,喜事來了!”
蘇秦怔道:“喜從何來?”
“明日申時,君上躬身士子街,親聽蘇兄論政!”
“君上躬身?”蘇秦似吃一驚,想了下,抬頭問道,“仍在論政壇?”
賈舍人鄭重點頭:“是大良造親口交代在下的。大良造還說,君上特別吩咐,明日申時論政,要搞熱鬧一些。君上這是多慮了。君上躬身士子街親聽士子論政,此事在論政壇是頭一遭,想不熱鬧都難!”
蘇秦思忖許久,伸手入囊,欲掏金子付開壇費。
賈舍人見了,攔住笑道:“此番論政,免收三金。”
蘇秦怔了:“論政壇不能因在下壞了規矩。”
“蘇兄放心,”賈舍人嗬嗬笑道,“君上親聽,開壇費用當由官府支出。再說,如此盛事,也不是誰想聽就能聽的,在下可賣號牌,虧不了!”
“既如此,蘇秦謝賈兄了!”
賈舍人不無關切道:“君上親聽,蘇兄當仔細準備才是,在下也要回去精心布置。此等大事,竹先生偏又不在,萬不可出了差錯!”
“有勞賈兄!”
翌日,剛交未時,士子街頭就有鑼者邊敲邊喊:“列位士子,特大喜訊,論政壇再次開壇嘍,開壇人仍然是洛陽士子蘇秦!此番論政,空前盛事,君上躬身親聽,在論政壇尚屬首次,欲旁聽者,可持三十圜錢①至論政壇登記領牌,憑號牌入場!”
眾士子奔走相告,議論紛紛。有人不無激動地叫道:“諸位士子,你們快聽,蘇子重新開壇,秦公親聽論政,破天荒哪!”
有人接道:“天哪,領牌就要三十圜錢,可不是小數!”
“三十圜錢算什麼?能睹秦公風采,這點小錢物有所值!”
“唉,”一士子長歎一聲,不無遺憾地連連搖頭,“可惜在下囊中羞澀,沒此眼福了!”
另一士子從袖中摸出三十圜錢:“仁兄切莫傷感,在下借你三十圜錢,快去領牌。去得遲了,隻怕拿錢也買不到了!”
那士子接過三十圜錢,連連拱手:“謝仁兄了!謝仁兄了!”轉身急步走向英雄居。
申時將至時,士子街上果然趕來數百甲士,五步一人,沿街站定。英雄居門前,一側各立甲士十名。
眾士子手持所領號牌依序進場,眾甲士驗過號牌,搜過身,放他們步入。
論政壇上,一切照舊,隻是座位有變,中間擺放主位,主位左右各有兩個空座。按照公孫衍的布置,壇中不設評判席,凡持牌士子均於論壇前麵的空場上席地而坐。
申時正,一聲鑼響,代壇主賈舍人從側室走出,衝眾士子大聲宣布:“諸位士子,申時已到,論政壇開壇!”
話音剛落,門外一陣喧鬧,然後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內臣高聲唱宣:“君上駕到!”
眾士子紛紛扭身,沿中間讓出一條兩步寬的通道,跪叩於地。
賈舍人急走幾步,走至士子前麵,叩道:“草民賈舍人並列國士子,叩見君上!”
惠文公麵帶微笑,沿通道走進院中,徑至主位,落座,擺手道:“賈先生,列位士子,平身!”
賈舍人及眾士子齊聲叩道:“謝君上!”
緊接著,前太傅嬴虔、大良造公孫衍走上前去,見過禮,於左首兩個空位上分別落座。眾士子紛紛複位,席坐於地。
又是一聲鑼響,賈舍人唱道:“有請開壇人,洛陽士子蘇秦!”
側門響動,蘇秦趨步走出,至惠文公前叩道:“洛陽士子蘇秦叩見君上!”
惠文公細細審視蘇秦,好一會兒,微微一笑:“蘇子請起!”手指右側客位,“請坐!”
蘇秦再拜道:“謝君上!”起身至右首客位,就座。
賈舍人趨前幾步,坐於蘇秦下首。
惠文公撇開蘇秦,目光不無虔誠地掃向在場的所有士子,連連拱手,揖道:“光臨偏僻,諸位士子,嬴駟聽說,你們來自四麵八方,還有從吳越、燕地而來,可謂是不遠萬裏了。嬴駟還聽說,你們俱是飽學之士,各懷絕技,你們如此看重嬴駟,嬴駟早該會會諸位,謝謝諸位的盛情,”苦笑一聲,再揖一禮,“可是,你們有所不知,秦地雖偏,雜事卻是不少。一來冗務纏身,二來內憂外患不絕,嬴駟日日窮於應酬,未得片刻閑暇,實在是身不由己啊!諸位士子,所有慢待之處,嬴駟在此真誠道歉,望大家見諒!”言訖,起身朝眾人抱拳拱手,長揖至地。
惠文公這一舉止雖為客套,卻也動人,在場士子無不改坐為跪,叩頭至地,有幾人甚至涕泣出聲。
“諸位士子,平身!”惠文公率先坐下。
眾士子亦改跪為坐,目光齊射過來。
惠文公轉過身來,朝蘇秦拱手揖道:“嬴駟久聞蘇子大名,早欲請教,原因也就不消說了。嬴駟此來,一是來見見諸位士子,二也是為聆聽蘇子高論。”
蘇秦拱手回揖道:“君上百忙之身,能撥冗前來,草民受寵若驚,感激涕零!”
惠文公手指公孫衍,微微笑道:“聽公孫愛卿說,蘇子前番論政,有治秦長策欲教嬴駟,嬴駟洗耳以聞。”
“蘇秦信口開河,妄言議政,不意驚擾君上,心中惶恐!”
“蘇子不必自謙。”惠文公再笑一聲,“嬴駟此來正是要聽蘇子高論的,何談驚擾二字?嬴駟不才,請蘇子賜教!”
按照昨夜想定的方案,蘇秦決定放棄旁敲側擊,而是開門見山,直抒胸臆,當下抱拳道:“君上虛懷若穀,蘇秦不勝感懷。蘇秦不才,有三策可以治秦,敢問君上願聽何策?”
“是何三策?”
“上、中、下三策。上策可使天下歸一,當稱帝策;中策可使諸侯臣服,當稱霸策;下策可使偏安一隅,當稱邦策。”
惠文公臉上仍舊微微含笑:“嬴駟願聞上策。”
“上策實乃治亂之道。”蘇秦侃侃而談,“古之治亂,無非王、霸兩業。古時王業,也即商湯、周武所行之道,無不是吊民伐罪,取無道天子而代之。古之霸業,也即齊桓、晉文之道,無不是結聯諸侯,攘外安內,盟主天下。”
惠文公笑問:“今之治亂呢?”
“蘇秦以為,時過境遷,古之治亂之道並不適合今日亂局。今之治亂,唯有一途可走:大爭滅國,天下為一。”
惠文公臉上仍舊掛著笑意:“嬴駟願聞其詳。”
“自平王東遷始,周天子名存實亡,形同虛設,取天子而代之已不切實際。自三家分晉始,列國紛爭日盛,民不聊生,百姓思治,盟主天下亦為明日黃花。蘇秦以為,天下之所以大亂,是因為分治。分治則散,散則亂,亂則爭,爭則不治。因而,若要治理當今天下,需從源頭做起,使天下歸一。隻要天下歸一,隻要列國消失,就能做到車同軌,民同俗,法同依,令同行,政令就能通過各級吏員上行下達,使人民安居樂業。”
“蘇子所言,當是大同之世。隻是——”惠文公微微一笑,轉過話鋒,“如此妙境,照蘇子所言,當是千古帝業,可與嬴駟有關?”
蘇秦抱拳道:“以蘇秦觀之,成此大業者,非君上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