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一陣慌亂:
“你讓我去當皇上嗎?我可不會當皇上。”
太後:
“不是讓你當皇上,你不是滿族,怎麼能當皇上,你跟我走,隻能當個太監,但也不離我身邊。”
六指一愣:
“那玩意也要割去嗎?”
太後:
“要割去。宮中的規矩。”
六指瞪了太後一眼:
“那還有什麼意思?”
太後想了想,也歎息一聲。又說:
“不去也罷。我在延津要呆三天,那你跟我回縣衙,好好將息三天吧!”
於是,這天捕捉斑鳩結束,夜幕降臨,在田野上雜亂無章、東奔西走的二十萬火把映照下,六指──我們的鄉親,隨太後回了縣衙。以後幾千年中,這在延津傳為美談;當年太後如何不忘舊交,千裏尋夫,尋找一個剃頭匠,又在田野大捉斑鳩,燈光火把,淚光閃閃。到了三○五八年,一位爪窪國作家用此故事寫了一本書,叫做《斑鳩時期的愛情》,因此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獎金一千三百萬第納爾。這位爪窪國作家很有良心,將獎金的一半,分於延津縣辦教育,因此又落下一個三十一世紀活雷鋒的稱號。
太後在延津共住三天。第一天是捉斑鳩,與民同樂,並將六指帶回了縣衙。第二天五更外麵各種馬匹開始不斷向延津跑,向太後稟告各種國家大事,上各種帖子。這時太後就無法出縣衙一步了。捉斑鳩也因此停止了。隨太後進衙的六指,還想第二天重溫舊夢,仍跟太後去捉斑鳩,並想出許多好主意,想與太後一起重演當年在潞、澤兩州麥棵裏捉斑鳩的鏡頭,並對太後說:他們捉他們的,咱倆捉咱倆的。太後微笑著點頭。但第二天雞叫,各種馬匹、宮中的太監開始出出進進,小安子喚起太後,太後登堂處理各種大事,捉斑鳩事宜,就無形中暫停了。二十多萬延津人,第二天五更起床,聚集到麥田四周,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遲遲不見太後到來,也隻好在田頭蹲著繼續等,吸旱煙,奶孩子,替太後著急。縣官韓也在縣衙外著急,搓著手說:到底還捉不捉了?托人走後門去打問六指,六指也著急,說:是呀,還捉不捉了?你們急,我不急嗎?但太後一臉嚴肅,坐在大堂上。六指發覺她已不是昨日的柿妹,也不敢上前去問。大家發覺,案後的太後,這時就真成太後了。太後為什麼到延津來?我當時年幼無知,隻知道稀裏胡塗跟著別人看熱鬧,真以為老人家是來捉斑鳩;後來長大成人,通過在北京白石橋北京圖書館尋找故人,才知道太後此次到延津來,並非易事。原來老人家正處在風雨飄搖、四麵危機之中。大清王朝末期,這時世界上的人,全沒了人心。太後,柿妹,一個婦道人家,統治一個中國,容易嗎?但內憂外患,有許多人與她為難。外邊有老毛子,八國聯軍;內有土毛子,太平天國;身邊有小皇上與她拌嘴,要維新、絕食等等。老人家已經心身交瘁了。待各種事處理得稍有眉目,老人家要散散心,便出外西南巡。從西安返京,路過延津,想起一個六指,便停車捉斑鳩。在激烈的政治鬥爭中,忙中偷閑會一下過去的情人,這在古今中外曆屆領袖中,是有先例的。無非地點不同。太後就選擇了延津。但沒想到太後一離京,使那裏的各種沉渣泛起,老毛子、土毛子、皇上,又不約而同地想鬧事。於是各種馬匹、帖子便到了我的故鄉。太後坐在案後,一邊批改文件,下懿旨,一邊暗自傷心:我才捉了一天斑鳩,你們就不讓我捉了?於是心情鬱悶,悶悶不樂,文件也不批改了,坐在案前發呆。這時縣官韓的老太爺不識趣,以為太後還是昨天的太後,還要與民同樂,也是一片好心,見太後在那裏閑坐發呆,便以為太後無可散心處,斑鳩捉厭了,想不出好玩的新花招,便自作聰明,擅自做主,約了幾個賣驢肉的老夥計,一路闖進衙來,要與太後叉麻將玩。一來與太後散心,二來也在老弟兄麵前顯顯威風,三來讓兒子縣官韓看看,自己在太後麵前,比他還要自如有能耐呢。於是幾個反穿皮襖、渾身腥臭的賣驢肉者,在韓爹率領下,大搖大擺到了太後麵前,為了打破冷場,韓爹還開了一個玩笑,說:大妹子,坐那想誰呢?咱兄妹幾個一塊叉麻將吧。便將一小布袋裏的油漬麻花的麻將,傾倒在太後的各種紅頭文件上。太後正在那裏發悶,見闖進幾個不明不白的粗人,嚇了一跳,太後這時以為自己是坐在北京的金鑾殿上,見人闖宮,不明不白把一堆炸藥樣的小方塊子傾倒她麵前,以為是老毛子或太平天國、小皇上或康梁派來的刺客,要發生一起政治謀殺案,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在地上打滾,滾到屏風之後,尖著聲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