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死後,接著死的人就多了。瘟疫像秋風掃落葉,又像滾湯澆蟻穴一樣,把我們雜亂而批量地、迅速打發到了另一個世界上。二十多萬遷徙隊伍,一下又死去十幾萬。到處是爛了鼻子、眼、生殖器的屍體,橫七豎八擺滿了田野,在那裏發酸發臭,酸臭得連蒼蠅、老鼠與兔子都不見了。我們這裏,曹成之後,接著死的是白螞蟻──他死了不大可惜。自白石頭被亂捧打死後,他口口聲聲說不活了,現在來了瘟疫,他死了更好。何況他臉上的肉都爛掉了,遠看像一個骷髏,留他幹嗎?但他臨死時,又聲淚俱下地說: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朱皇上,救救我!”
接著死的是瞎鹿──他死時,沈姓小寡婦就要分娩了。他歎息:
“看來我們真是冤家,他一來,我就要走了。”
不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時他倒對沈姓小寡婦不計前隙,對即將分娩的孩子,也不追究了,隻是張著爛掉下巴的嘴,拉著沉的手說:
“我要去了,使我放心不下的,有四。”
然後扳著指頭數:
“一,是你;二,是孩子;三,是藝術;四,我走了,你們沒了小頭目,能好自為之嗎?”
說完,瞎鹿──這個遷徙隊伍中我們的小頭目,潸然淚下,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去。倒是沈姓小寡婦,在瞎鹿死後,沒有顯出太大的傷心,這叫我們憤憤不平。
接著豬蛋也死了。豬蛋臨死時,不再霸道和威風了,開始掛念潞、澤兩州老家的老娘,鄭重其事地把將來撫養他老娘的任務,交給了他的朋友我孬舅,說:
“老孬,等你們到延津,成了財主,請派架直升機把我老娘接去,享幾天清福,我在地下就閉眼了,也算咱們兄弟一場!”
孬舅鄭重其事點點頭。豬蛋見孬舅點頭,放心了,恢複了生前的威風模樣,毫不痛苦地、大丈夫一樣地、臉含笑容去了。
稀稀拉拉的曠野上,隻剩下孬舅、我和沈姓小寡婦。
這時,沈姓小寡婦分娩了,生下了日後叱吒風雲的小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