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早就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呢?現在看來,我們對我們天鵝的心的拯救行動完全是正確的!一開始一些人對這次行動還有些懷疑,現在看這種懷疑是注定要受到曆史審判的!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心──我們和天鵝的心──就是我當年在河邊手拉手散步的小老弟,現在一下說透和見著了,真是讓人感慨萬千、不虛此行──此行就有了另外一層含義就讓人覺得更加感慨和溫暖了。為了我們的心就是我們的小老弟,剛才我們在炮火中的拋頭顱灑熱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但是後來小劉兒在自己的回憶錄裏,又大言不慚地寫道:
當我在飛機上第二次看到牛根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他還是當年那樣一個傻冒……
把我們這些當年的事情親曆者驚得目瞪口呆。也許當年的曆史還是真實的現在到了回憶錄中這僅僅是小劉兒為了誇張自己陰謀的一個手段──你的陰謀和手段竟是那樣地毒和埋藏得那樣地深──,但不管曆史的真假,我們還是覺得小劉兒突然長大了,我們開始對他肅然起敬從此開始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大人了。就算他在欺騙牛根這一點上並不真實,那麼起碼他在用回憶錄欺騙我們這一點上還是卓有成效的。當我們回憶起自己在飛機肚子裏隨著牛根的激動──為了一顆心的戰鬥,為了他們的重逢──而激動的時候,我們當時不也自然而然成了一群傻冒了嗎?──這就是小劉兒後來的一箭雙雕。這時我們又記起,當時小劉兒說完這些花言巧語,接著還口蜜腹劍地說了許多別的呢。他說,就算牛根是過去河邊的一個哥哥,這還不是把牛根放到最後問候的唯一理由──雖然這個理由在親情上也夠感人的了──更重要的理由,還是為了破壞當年小天鵝給我們的夢呀──現在我們救的不是小天鵝的心嗎?親情和中士是次要的──要說官銜,在曆史上比他有資格壓軸的人多得是──老曹老袁在三國還當過丞相和主公呢──老曹和老袁披著自己的士兵迷彩服和握著手裏的自動步槍還膚淺地說:「就是!」但接著也反應過來,急忙又問:「那為什麼不是我們呢?主要是因為什麼呢?」小劉兒接著說,就是因為當初我們在小天鵝的夢裏大家都戴上了假麵開始跳舞吃飯的時候,假麵當時不是不夠嗎?大家不是在那裏哄槍嗎?當時因為勢單力薄沒有擠上去和搶到手的是誰呢?就是我們當年的癩皮狗牛根哥哥呀。他是我們在曆史上唯一一個沒有戴過假麵吃過假飯──想想那是怎麼一個廚房!──喝過迷魂湯的人。他是一個唯一被當時扭曲了的曆史所拉下的人。於是現在由他來當中士來救我們的已經被假麵、熱飯和迷魂湯所浸泡的心和靈魂把他放到最後問候,也就再合適沒有了。說到這裏,大家恍然大悟,一聲:
「烏拉!」
也就口服心服了。這個時候也一通百通地明白我們在開始拯救行動之前化妝的必要了,我們為什麼不化妝成過去的鬼臉和獸頭而一定要恢複成大清王朝的紅眉綠眼──本來路上還有人像當年在天鵝夢裏對自己的假麵不理解一樣在那裏發出疑問:為什麼要回到大清王朝?現在聽了小劉兒的一席話,也就徹底理解和信服了。
飛機上塗著黑油和紅眉綠眼的黑人士兵原來就是老曹老袁六指瞎鹿……的我們。中士原來就是當年的癩皮狗牛根。
「準備戰鬥!」
當飛機接近和先頭飛機已經到達小劉兒故鄉上空的時候,中士向我們發布了命令。
他對著步話機嚴肅地說:
「我再說一遍,這次戰鬥和空降的目的,是為了拯救被故鄉扣壓的人質也就是我們和小天鵝的心──小劉兒。從現在開始,一切陰礙我們行動的人和物,都可以視為我們應該摧毀和消滅的戰鬥目標。這次行動的代號是『萬紫千紅』。命令完畢,各戰鬥分隊再重複一遍!」
馬上,蜂音器裏響起了各分隊的回答:
「一分隊明白!」
「二分隊明白!」
「三分隊明白!」
「四分隊明白!」
……
當時四個作戰分隊在戰鬥中是這樣分工的:第一分隊是空降分隊,主要任務是搭救和搶出被扣壓的人質;第二分隊也是空降分隊,用火力為第一分隊掃清拯救外圍;第三分隊是空中分隊,主要用於空中和地麵偵察,及時為第一和第二分隊提供行動情報和迂回的路線;第四分隊是空中分隊,主要用於打擊地麵的反擊目標。任務明確,分工得當,武器精良,信心堅定。更令我們感到欣喜的是,當我們四個分隊已經低空飛行到小劉兒故鄉上空時,這個燈紅酒綠的大都市還一點沒有覺察到處是歌舞升平呢。(不管你生活在哪一個社會製度下,不管你生活在哪一個居民區,你在這個居民區裏總有一兩個暗戀的對象──你們相互見了麵因為從無溝通的心知還有些不好意思呢。這也是你們日常生活的一個支撐點呢。不要躲避我。你在心裏默默地說。等到再次迎麵走來的時候,你的目光首先就躲避了。它使你肮髒齷齪的生活也顯出一絲溫暖和可愛的色彩呢。每當你夜裏一個人回家的時候,你抬頭望著一家家窗戶透出來的燈光,別人以為你在是尋找光明──是一種從小在媽媽懷裏養成的習慣,其實你不是在尋找外在的光明,你是在尋找你心中的燈和心呢。你是在萬千的燈火裏,要找出你所暗戀的人兒的那一盞呢。在這巨大的高樓裏,你到底住在哪一層和哪一間呢?一個城市的燈紅酒綠和你沒有關係,你心裏像線一樣係著的,也不過就是那麼一盞兩盞而已。)這時我們才知道,城市的燈紅酒綠,原來是一種形式。看著你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巴,其實你是大而無神呢。看著你在那裏保持著城市的警惕,但是當我們成群結隊的小霸王已經低飛到你上空的時候,你怎麼還霓虹閃爍地沒有反應呢?但是這種讓我們樂觀對我們「萬紫千紅」行動十分有利的情況馬上就不存在了。當我們第一分隊從空中往下跳傘的時候,城市的燈還在亮著,但是當第二分隊緊跟第一分隊開始往下跳的時候,城市在遲鈍之後──一個巨人的遲鈍,也是可以原諒的──也不要小看我們的故鄉,這裏也有一拚呢──馬上也就警覺了。一個大都市所有的燈光,「撲喳」一聲全部熄滅了。他們已經發現了敵人,於是就開始實行燈火管製和堅壁清野了。接著我們就看到一些地麵高炮從不同角度開始零零星星向我們射擊了。我們在飛機的蜂音器裏,開始聽到故鄉領袖的戰爭動員令和命令全國進入緊急戒備狀態的無線廣播。「親愛的同胞們:事情的發展讓我不能不說,現在我們必須進入一種緊急戒備狀態。強盜已經來到了我們的空中,敵人已經闖入了我們的家園──這些強盜是幹什麼來了?原來是來偷我們的心!如果這些強盜來偷我們別的東西,哪怕是來偷我們的婦女我們都好商量,誰知他們一下就挖到了我們的根子上,一下就要讓我們斷子絕孫還不算完還要活生生和開腸破肚地挖走我們的心。──我現在是在泰妃陵向全民族進行廣播──我以領袖和最高統帥的名義號召大家:從我講話的這一刻起,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有奮起抗戰和視死如歸的義務!」接著我們在飛機上就看到地麵高炮射擊得更加密集了。我們四周已經綻開了萬紫千紅的花朵。──我們的故鄉真的覺醒了。雖然我們在飛機上為地麵的密集反擊而擔心,但是我們也達成了一個理性的共識,那就是:多日不見,我們的故鄉果然發生了大的變化。接著我們甚至聽到了「嗖──」「嗖──」的──這可不是我們返航時在天上對地麵的問候──地對空響尾蛇導彈的聲音。於是我們在那裏更加放心地說:
「故鄉,你真改變得讓我們認不出模樣來了。」
但是,貧困落後的故鄉啊,真到較量起來,你還不是我們非洲軍團──紅眉綠眼八十航空師的對手呀──說起來這裏是誰的故鄉呢?是你們的故鄉,也是我們的故鄉啊。我們通過紅外線望遠鏡看著地麵上忙忙活活在搬運導彈的老曹和老袁、豬蛋和瞎鹿……我們一下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朋友,我們的合體,我們的沒心人,我們的當年的合體又分開,也已經好久不見了。如果我們之間不是正在發生著戰爭,我們真想再次合到一起和合成一體──撲著對方也就是自己的懷裏──大哭一場呢。但是現在我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們各自的分體,正在爭奪著一顆血淋淋的心。這時地麵的老曹和老袁說,讓他們來,戰爭的最後勝利到底屬於誰,現在還不一定呢;讓我們打一場人民戰爭,讓他們淹沒到我們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我們對故鄉是熟悉的,他們對故鄉是陌生的;我們把我們的心隱藏在一個不露聲色的居民區裏──這個心是不是還在體會著自己的社區暗戀呢──他們到哪裏去尋找呢?聽到地麵老曹和老袁的誓言,飛機上的老曹和老袁也是微微一笑。雖然你們可以把心藏在我們不熟悉的街道裏和密密麻麻的樓群裏──雖然我們對故鄉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熟悉,但是我們卻有你們故鄉所沒有的東西呢,那就是:我們有一下能從千裏之外找到我們的心和小劉兒的紅外線望心鏡和時刻在跟蹤著你們心跳的聲納呢。這時我們第四分隊的空中火力,已經忍無可忍地開始對地麵進行報複性打擊了。空地導彈如急風暴雨般傾瀉到地麵上,地麵馬上就開了鍋和倒了灶,成了一片火海;剛剛還是集體的人民戰爭,現在馬上變成了人人為戰和各自為戰。當然,我們在空中也損失了一些飛機,其中一架像火球一樣撞到了基挺·六指美容院大樓上,頃刻之間,空中和地麵都死了不少人。這時我們在空中關心的仍是:地麵上傷著非戰鬥人員和居民沒有呢?他們要隱藏的我們要尋找的那顆心受沒受到傷害和過度驚嚇呢?會不會出現心跳過速甚至是猝死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的救援行動可就徹底失敗了。這時我們的下士孬舅和豬蛋,已經帶領我們的第一分隊──齊刷刷的黑人士兵,貓著腰和提著胯──在紅外線望心鏡和聲納跟蹤器的指引下──穿插到了我們的心和小劉兒所在的那個不動聲色的居民區裏。整個都市炮火連天,火光在他們油黑的臉上一閃一閃。在居民區的門口,他們碰到了一個把門的老頭。老頭的牙已經掉下半邊了。老頭也被炮火掀起的泥土弄得滿臉灰塵。我們的士兵勒緊頭上的鋼盔提著自動步槍握著手裏的響瓜手榴彈四處張望和相互保護著問:
「大爺,小劉兒家是住在這裏嗎?」
老頭點了點頭。
「讓我們進去搭救他!」
這時大爺卻一把拉住了我們:
「那可不行!」
我們問:
「為什麼?」
大爺:
「他今天剛搞上一個暗戀的社區和院子裏的女人,名字就叫崔鶯鶯,這時正在
睡覺呢!」
……
我們這時倒犯了猶豫。情況雖然緊急,但大爺說得也有道理呀──令我們感到欣慰的是,我們的心還正常,沒有受到炮火的驚嚇和傷害。為了印證大爺的話,我們用紅外線望心鏡穿過一幢幢大樓和一層層牆壁射向小劉兒的房間──等聚焦之後,大爺說的果然實情:小劉兒正在自己床上和鄰居家的女人赤身裸體攪在一塊呢。像兩條攪到一起的蛇──雖然在紅外線望心鏡裏是紅紅的暗暗的一團,但這更加增添了它的刺激性和朦朦朧朧的美感。我們端著望心鏡都看得呆了。我們相互打著手勢,大氣都不敢出地止住了前進。但情況也十分緊急,時間也刻不容緩呀。掩護我們穿插的第二分隊、第三分隊和第四分隊的黑人士兵,正在槍林彈雨之中像穀個子一樣一批批倒下呢。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進退兩難。我們第一分隊的下士指揮官孬舅和豬蛋,開始把自己的嘴貼到步話機上向空中的中士指揮官牛根請示。泰山泰山,我們遇到了一個難題,小劉兒現在正在床上和暗戀的社區女人睡覺,我們是馬上衝進去把他從床上拽起來──不管他在床上進行到何種程度──搭救走呢,還是任著我們的黑人士兵繼續在血泊裏一個個倒下也在所不惜地讓他把事情辦完再說呢?──這時端著望心鏡的弟兄通過紅外線又發現一個新的情況:隨著床上的大呼小叫和高潮疊起──底下的女鄰居已經向上舉起了一個巴掌──她的巴掌是全開的──倒讓幾百個黑人弟兄都暗暗向遠處伸出了自己的大拇哥──由此也可以看出,事情一時還不會完呢。──這讓我們飛機上的泰山指揮官牛根哥哥也為了難。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來的時候長老、洞主、國會沒有交待遇到這類情況該怎麼辦。他隻好也拿起自己的步話機,開始向地球另一端的長老、洞主、國會、參議院和眾議院請示。是等小劉兒把事情辦完再說呢──黑人士兵正在血泊中一批批倒下;還是幹脆現在就衝進去拖走我們的心呢?──現在我們才明白了:我們正在緊急搭救的,原來是一顆花心。──洞主和長老、參議院和眾議院得到這個信息之後,馬上召開了緊急狀態特別會議,開始討論和辯論,開始表決和決定。這也是他們沒有想到的。原來以為派士兵到那裏把我們的心掏出來就完了,趁著晚上把我們溜走的破鞋和拐杖給撿回來就完了,誰想到它在人間就真成了精和開始做精了呢?誰知道這個時候正在和別人亂搞呢?而且是和暗戀的女鄰居的第一次──從女鄰居伸開的巴掌就可以斷定這一點──如果是過去的老相識還好說,危難之中也不差這一回,但誰料到偏偏就是頭一次呢?第二次和多次我們可以不在乎──我們和公安局和檢察院、法院的審判正好相反,公安局、檢察院和法院對第一次可以寬大處理──念你是初犯,對慣犯和慣偷卻要嚴厲製裁;而我們這裏恰恰對慣犯和慣偷見怪不怪,對第一次的新生事物卻要格外關照和垂青呢。於是大家也像前方的下士孬舅和豬蛋、中士牛根一樣為了難和搔起了頭。也一下露出了他們羞澀和善良的本能。於是也就一下決定不下來開始嘁嘁喳喳和議論紛紛。最後怎麼辦呢?隻好付諸表決,看大多數人是什麼意見──可怕的是在曆史上還往往有這樣一種情況: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決策錯了怎麼辦呢?就是付諸表決,過程也很複雜;議員們並沒有到齊,怎麼能匆忙表決呢?那不是在另一個方麵就成為少數了嗎?有的議員正在外地度假──他們在另一端的步話機裏說: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嗎?怎麼在行動中讓出現這種情況呢?還有的議員雖然及時得到了通知,但是他在床上也正發生著和小劉兒同樣的情況──和女鄰居也是頭一次,也不能馬上下床就走呢……等大家都趕到國會──在這中間,我們的黑人士兵像穀草個子一樣又倒下幾批;我們的小劉兒渾然不覺地在床上又開始了一次新的衝鋒;他身下或身上的女鄰居已經向上或向下伸出了兩個巴掌;第一分隊的黑人士兵通過紅外線望心鏡監視到這一切,雖然軍情緊急,但是禁不住又向小劉兒伸出了大拇哥;這時他們倒覺得,還是不要匆忙結束為好──等熙熙攘攘的國會討論結束──前線的黑人兄弟已經倒下了一個混成旅,表決終於有了結果──表決器的紅燈、綠燈和藍燈經過一陣閃爍,電子計算機終於將結果統計出來──已經是五更雞叫了──當然,表決的結果大家都能猜得出來:大家也像第一分隊的黑人士兵一樣,不僅出於公心和大局,就算單單為了好奇,看小劉兒能堅持多長時間,也不能讓部隊匆匆忙忙把小劉兒從床上拖起來;這畢竟是一個嚴肅的事情。不能一個事情還沒有結束就進行另一件事情。一百零八票對三票,壓倒多數通過。於是,在雞叫二遍的時候──我們從我們的步話機裏,就清楚地聽到地球另一端傳來了長老、洞主和國會莊嚴的聲音、命令和決議──對於怎樣處理目前的小劉兒處境,隻有一個字:
「等!」
於是我們的泰山中士牛根在飛機上也莊嚴地向埋伏在小劉兒所在的居民區裏的第一分隊的指揮官孬舅和豬蛋下士命令:
「黃河,等!」
我們的下士馬上也壓低聲音向在場的正向遠方伸著大拇哥的黑人弟兄說:
「等!」
「不要打擾小劉兒!」
「看他能堅持到幾時!」
…………
等我們終於把小劉兒裹進毯子從床上拖走,在居民區又經過巷戰爬著軟梯把他弄到霸王飛機肚子裏的時候,我們天上的飛機已經被打下來三分之一,我們的地麵部隊也已經損失過半。街上飄浮著一節一節的腸子、肚、肺頭和舌頭──就是沒有心──我們來的時候長老和洞主說過,我們隻要救心就成了,腸呀肚呀就不要管了──於是我們也就沒有管它們──事情總有完的時候,雖然小劉兒好象故意賭氣看我們到底能堅持多久於是他又在床上撐了和堅持了兩個小時──越是到後來,戰鬥越是激烈,我們腸和肚的大部分都是在這個時間段給損失的;但是過了兩個鍾頭之後,我們第一分隊的腳都站麻了,我們端著紅外線望心鏡的手都抬酸了,我們的眼睛也酸了透過紅外線看到屋裏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成了雙影,我們都已經打著哈欠和伸著懶腰對屋裏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失去興趣了,這時我們終於發現:屋裏的小劉兒經過又一陣的激烈衝鋒終於開始平息了。為了結束和劃上休止符,我們還聽到最後高潮到來時兩個人的尖叫。暴風雨過去了。剛才在暴風雨之中我們已經習空見慣沒有刺激,現在暴風雨過去了我們卻馬上打起了精神。我們還聽到屋裏兩個狗男女在那裏繼續調笑呢。一個問:「完了嗎?」另一個說:「還沒有完。」我們又嚇了一跳,本來已經準備行動的腳步和相互打著的手勢又停到了半空。但五分鍾過去,我們還沒有聽到動靜,世界還是一片沉寂,我們才把心又放回了肚子裏:他們之間在開玩笑呢──看來事情真是結束了。我們通過步話機向中士作了彙報,接著就開始采取行動──後來小劉兒在回憶靈中又逞能地說,當時看著是結束,其實我們還是上了他們的當──不是黑人士兵用暴力的手段把我們拉開和分開,我們歇息一下還要發起衝鋒不知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士兵插手也好,這樣正好可以說明:不是我們堅持不下去了,是士兵堅持不下去了;正是因為他們的堅持不下去,才破壞了我們的堅持呢──如果不是他們的插手,說不定我們還能從兩個巴掌堅持到四個巴掌呢,現在隻見溫柔的女鄰居伸出她的兩隻小手,我的兩隻大手不是還沒有派上用場嗎?──但是由於我們的士兵對當時的拯救行動都現場錄了音,後來到了法庭調查階段,軍方一放錄音,小劉兒的謊言才得以破產,輿論才大嘩。──但在客觀效果上,因為這個堅持不堅持的爭論,小劉兒已經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現實收益。除了他的回憶錄因此增加了一個賣點,他本人也因為這種也真也幻的爭論成了曆史上的一個傳說人物──每當他從街上走過,所有的婦女都聞風而動地扭頭看他。從此這個世界上的其它男人就遭了殃,所有的婦女回到家或是到了情人麵前,都怒不可遏埋怨:
「小劉兒能達到的,為什麼你們就達不到呢?」
「小劉兒能堅持的,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堅持呢?」
這種效果是長老、洞主和國會所沒有料到的。早知這樣,還不如讓士兵們堅持下去呢。現在倒好,堅持成了不堅持,不堅持倒成了堅持了。倒是黑人中士後來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反駁小劉兒說:正因為這樣,不也從反麵證明我們的決定是正確的嗎?正是由於我的決定和命令,才使你和女鄰居的陰謀破產和流產了呢──我們心裏才得到些安慰。小劉兒這時倒是在堅持不堅持的概念上自己把自己給弄胡塗了──從此他再不能堅持了。但他又從另一個角度故作不滿意地說:不管怎麼說,當時八十二師的救助行動還是太匆忙和讓人沒有思想準備了──但你恰恰印證了中士的話呀──,連衣服都不讓穿把我裹進毯子就挾走了。你們這樣做的最直接結果是:我為此感冒了;等回到地球的另一端,我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你們救的是一顆病心,我開始打噴嚏,流鼻涕,耳鳴,眼花,口臭和鼻臭,打哈欠,咬牙,放屁;雖然我有一得感冒就產生靈感的習慣,但是這種歪打正著讓人匆忙和尷尬之中獲得感冒還是平生頭一回;接著讓我怎麼開記者招待會?同時,采取突然襲擊的方式,事先不開吹風會,讓人沒有思想準備,光著身子就離開了故土,走的時候連故鄉的土都沒有撮一把裝著口袋裏──從此身在異鄉為異客,你讓我怎麼度過今後的餘生?你讓我思鄉的感情到哪裏去寄托?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更讓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們匆匆忙忙把我從被窩裏和女鄰居的身旁抽走,會讓女鄰居怎麼想呢?──事先你不是說你家最保險嗎?沒有這個保證和承諾我能到你家去嗎?誰知道事情剛剛進行到一半,突然湧進來一陣冷風和闖進來一群端著自動步槍的黑人士兵,這算怎麼說呢?──如果女鄰居知道這是一樁曆史大事還好一些,知道你們的闖入和我們兩個的苟合是兩回事還好一些,問題是你們沒打招呼猝然闖入她如果錯覺地以為是被人捉了奸──這是在你們的國度也許不算什麼,但在我們東方的文明古國裏,這可是傷風敗俗的一件大事──我們奮鬥的目標不就是恢複禮義廉恥嗎?──她可不就理所當然地當即昏了過去嗎?──現在還不知死活呢──直到現在,我還放心不下呢。既然是救人,為什麼不把女鄰居一塊搭救出來把我們裹在一個毯子裏給裝上飛機呢?──我們的中士又苦口婆心地告訴他:當初我們從長老、洞主和國會那裏接到的命令,隻是救你一個人,隻有你,才是我們的破鞋、拐杖和血淋淋的心,其它的腸啊肚啊不讓我們管,我們帶她若何?那麼多偉大的人物我們都扔下不管了,怎麼能帶另一隻破鞋呢?如果帶上的是一塊汙染我們心的雜質,最後出了問題誰負責任?小劉兒叔叔,天涯何處無芳草,哪裏黃土都埋人,軍情緊急,我們就不管一次破鞋也罷。小劉兒見女鄰居已無希望,當時在飛機上又提出另一個問題,作為對女鄰居問題的回擊和報複。他不顧我們的飛機已經在空中損失了三分之一,也不顧剩下的機群四周仍在爆炸著奼紫嫣紅的炮彈花朵,皺著眉頭從另一個角度說:
「就是不說女鄰居──既然她不重要就不說她了──既然你們執意不救她而隻救我那麼我對你們是重要的對不對?──現在我拿自己當話題說一說總是可以的吧?」
牛根中士通情達理地說:
「當然。你可以拿你自己說事──隻要說事的範圍不超出你自己,你提出什麼要求,我們就為你做到什麼程度;別人雖然都是扯淡,但你是我們的心!」
小劉兒接著話碴說:
「那好,我就不為女鄰居、故鄉而為我自己,提出一個要求:既然故土沒有撮一把,女鄰居又不讓帶走,那麼,你們在我臨走之前,起碼得讓我再看故鄉一眼──不讓我對故鄉有一個告別儀式,讓故鄉最後的身影印到我心裏,我是寧死不跟你們走我寧肯死在我的故土也不到異國他鄉去當你們的心──故鄉現在正在實行燈火管製,你們怎樣才能給我提供光亮讓我看一下故鄉的全貌呢?──我知道這是一個難題,但這是我的理想──如果你們能提供,我就跟你們走;不然我現在就從飛機上跳下來。臨走連故鄉都沒再看一眼,我怎麼跟故鄉再見呢?我不跟故鄉再見,我怎麼能到你們的故鄉把他鄉認成自己的故鄉呢?」
小劉兒說完這段話,理直氣壯地將自己的腦袋撅在那裏,等著我們的回答。──這對我們簡直就是要挾呀。要挾之中,還夾著一個理想。──當時確確實實給我們軍團出了一個難題。冰天雪地和黑咕隆咚之中,怎麼才能給他提供看故鄉一眼的光亮呢?一有光亮,地麵的高炮和導彈就有了明確的射擊目標,我們的黑人弟兄和小霸王飛機又要損失三分之一──因為他的這種要挾,我們剩下的軍團和飛機現在隻能在天空中盤旋而出發不了。就在這盤旋的過程中,我們的小霸王又被地麵部隊的地對空導彈擊落了12架。小劉兒看到這種情況,就更加得意了,越發在那裏說:
「不給我提供一個跟故鄉再見的明亮的形式,你們說下大天來,我也不跟你們走!」
也是多虧小劉兒呀,沒有小劉兒在這最後時刻的糾纏,沒有小劉兒提出這樣一個苛刻的條件和要求,我們還不能急中生智在行動的最後關頭給世紀末留下那麼一個壯觀的場麵和紀念呢。我們還想不起這最後的一招和出不了這麼空前絕後的點子呢──當這個點子和主意變成現實的時候,我們眼看著小劉兒在那裏發傻。就是過去多少年之後,我們再問起小劉兒當時營救他的時候讓他告別故鄉的最後的場麵和形式搞得怎麼樣,是不是空前絕後,他都口服心服──這個時候心就出來了──地說:
「果然是空前絕後!」
「憑我怎麼想,也沒想到會是那樣!」
「當時我不過是給你們一個要挾和威脅,給你們一個下不來台挽救一下我匆忙之中和在女鄰居問題上的尷尬;如果你們當時不理睬我,到頭來我也是沒轍到頭來我還是要跟你們走的我知道跟你們走還是對的我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你們想一想,如果我真的不走你們將計就計又把我『出溜』一下放回女鄰居的被窩裏和她已經嚇昏的裸體旁,我的處境不是比在飛機上還要尷尬嗎?如果我的女鄰居因此心髒病犯了在我的床上停止了心跳,事情不是一下就砸到我的手裏了嗎?說是那樣說,要挾是那樣要挾──這隻是一種為了挽回麵子的需要,但是沒想到你們真把我的話當真了,就真的去想辦法和真的去實行了──誰又知道我的這種要挾和刁難最後就成了你們創造出一個空前絕後場麵的靈感啟發點呢?如果我早知道這樣的要挾會歪打正著成全你們,會壞事變成好事,我才不那麼要求和要挾呢。我會老老實實跟你們走在飛行的過程中還要說一些早就想出門遠行早就想落葉歸根一上飛機就樂不思蜀的話麻痹你們呢。但是一切都晚了。等我發覺這一點的時候,你們的作戰計劃已經開始實行了。這個時候我看到中士已經像剛才的我一樣在那裏激動地說:『有了一個空前絕後的計劃,行動!』……」
於是就行動了。這時我們的牛根中士在回憶錄中又謙虛地說:本來他也沒有想出這個空前絕後的行動計劃,在飛機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中,他還在那裏搔著頭為難呢,多虧下士俺孬舅這時走了過來──到底以前當過秘書長,對付這種場麵還是有些經驗的──悄悄趴在他耳朵旁說了一句話──正是這一句話,就造成了後來的宏觀的巨大的空前絕後的的場麵──為此,孬舅下士在後來的回憶錄中對中士也有些感激,說點子雖然是我出的,但大主意還是領導拿──什麼叫大家風度呢?這才是大家風度呢。都把曆史的功績推給對方──下士趴到中士耳朵上問了一句:
「我們所有小霸王的飛機上還剩下多少空地導彈?」
聽了這句話,中士馬上受到啟發。有了這句話的靈光電閃,一個偉大的戰略部署馬上在中士腦海裏誕生了。兩個人馬上精神抖擻。中士對下士感激地看了一眼,接著就開始付諸行動了。這時他發狠地看了小劉兒一眼:
「好,既然小劉兒叔叔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我們馬上就滿足你!你不是要看到黑暗中的故鄉嗎?你不是要有一個明亮的告別儀式嗎?──既然你是我們的叔叔,既然你是我們的破鞋、我們的拐杖和我們的心,我們馬上就讓天地大亮。──小劉兒叔叔,我們還要感謝你呢,沒有你給我們的強刺激,我們還產生不出這麼大膽和新鮮的想法呢──接著你就瞧好吧!」
接著通過步話機開始發布緊急軍事命令:
「各分隊迅速回報,目前你們還儲存和攜帶著多少空以地導彈?」
蜂音器一陣緊急的報告,最後清查清楚,在幸存的還沒有被擊落的所有飛機上,還儲存和攜帶著1892枚空地導彈。聽到這個報告,中士拍了下士一巴掌和砸了下士一拳頭:
「已經足夠了,我們的設想不會因為物質和彈藥的匱乏而落空了!全體注意,各個機長和僚長都聽明白了,從現在起倒計數,當我從十秒數到零秒的時候,所有的導彈都一齊發射出去,在小劉兒的故鄉和大都市裏進行地毯式轟炸──用導彈打出一個英文的『by──by』和中文的『再見』!我們要用地麵上燃起的標語來讓我們的小劉兒最後看一眼自己的故鄉──因此也給他提供一個明亮的形式!」
還沒等小劉兒反應過來──小劉兒這時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行動嚇傻了,他過去隻是故鄉的一個普通公務員,他哪裏能想到我們士兵的脾氣、氣魄和動不動就鬧大了的場麵呀,他也沒有想到為了自己一個別扭和執拗就成全了別人這麼大的設想和軍事行動,就成全了別人這麼一個青史留名和千古流傳的功業,就成全了這麼一個空前絕後從此就成了民間傳說的故事。等他想過來這一切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成全別人開始在那裏懊悔甚至要上去阻攔的時候,軍事行動已經開始了,一切都由不得他了。機長和僚長已經將所有的導彈防護蓋打開了。中士已經開始在步話機裏倒計數了──大家已經進入了一種狀態,中士一把將小劉兒要上來阻攔的胳膊給打掉了──他已經變得六親不認了。你不是要看一眼嗎?就讓你好好看一眼。他的眼珠子像豬蛋一樣地瞪著,挽著袖子眼睛不眨地看著自己的防空防水和防壓力的夜光手表: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放!」
嗖──
嗖──
嗖──
嗖──
嗖──
嗖──
嗖──
嗖嗖──
…………
這才是真正的問候呢。對故鄉,對世界,對小劉兒及我們自己,對過去、現在和未來,對我們的現實和我們的夢,對我們從同性關係到合體關係的各個階段,對一切。黑人士兵們個個興奮。立即,在曾經是我們故鄉的黑乎乎──黑夜──的地麵上,在我們的鄉村社會,在我們從冷兵器時代到現代化的大都市裏,隨著導彈的先後打擊次第燃起了衝天的火焰;導彈的爆炸聲中,高大的建築物轟然倒塌(包括所有的陽台和美容院),人們都赤身裸體地從家裏逃出來四處奔跑(小劉兒,你現在對你的赤身裸體就沒有孤獨感和尷尬感了吧?)──立即又被另一批導彈炸得血肉橫飛。當然這種慘像都是從地麵角度和個人逃跑角度看到的,但是當我們從高空的飛機上往下看時,這卻是風景優美和場麵壯觀的一幅油畫呢。我們看到剛剛還是漆黑一團的大都市,現在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晝;在中士的精心策劃下,爆炸的氣浪和火焰,已經給我們組成和連成了──燃燒和連接得多麼準確啊──一排告別故鄉的文字。衝天而起的火焰文字分別是:
by──by
和
再見!
……
從技術枝節上來說──後來證明,當時我們還是太大意了。看著是小劉兒上了我們的當,其實我們在更大的圈套中還是上了小劉兒的當。我們的場麵非常壯觀,我們的營救千古流傳,我們損失了那麼多黑人弟兄和霸王戰鬥機──除了最後告別的場麵可以說一說之外,在其它方麵在整個行動上還是上了別人的當──於是最後壯觀的場麵也成了無皮之毛地馬上就降了級、掉了價和打了折扣。因為當我們心懷激動帶著這麼一個壯觀的場麵回到地球另一端的時候,我們發現我們的拯救行動出現了一個致命的偏差:我們救回來的那個赤身裸體的人,我們救出的心、破鞋、雨傘和拐杖,並不是我們要救的小劉兒呢。一切全都搞錯了。我們不是明明白白把小劉兒從床上拖起來了嗎?毯子裏裹著的不明明白白是小劉兒嗎?但是當我們到了國會和法庭的聽證會上,當我們按著慣例對這個赤身裸體的人進行姓名、年齡和性別谘詢和調查的時候,那個赤身裸體的人明明白白地說:
「我不是小劉兒。」
輿論馬上大嘩──這就證明我們整個拯救行動徹底失敗了。包括最後壯觀的告別場麵。這就等於說我們千辛萬苦以千把人的生命和上百架戰鬥機的損失為代價救回來的東西,並不是我們的心,並不是我們的鞋、傘和拐杖。到頭來我們還是一群擺脫不了命運曆史又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的空心人。再進行一次拯救行動已經完全不可能了。因為地球那一邊的故鄉,已經讓我們自己──讓我們的中士和下士,讓我們的非洲軍團──第八十二航空師給夷為平地了。真正的小劉兒,我們真正的心,已經被我們良莠不分地雜在其它不值得拯救的生命和建築裏給炸成碎片了。從瓦礫堆裏和血肉堆裏,再也扒不出我們的心了。麵對那個花費了巨大的代價被錯誤拯救回來的無用的赤身裸體的廢物,法庭純粹出於好奇而忘了我們的目的──我們是不是有拿他有奶就是娘地想當成我們的心的企圖呢?──地問:「那麼你是誰呢?」
答:「我不過是小劉兒的一個男鄰居罷了。」
我們一下就泄了氣。原來士兵闖錯了房間。我們動用那麼多部隊花費了那麼大精力,抓回來的卻是一個正在床上跟別人亂搞的男鄰居。我們禁不住又問:
「那麼小劉兒在哪裏呢?」
答:「小劉兒就是那個把門的五十多歲的老頭。」
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經過了這麼多年,從三國捏腳時代到現在,小劉兒也終於有些老了。他已經成了我們司空見慣的把門的老頭或大爺了。我們都歎息一聲:這才是我們對曆史大意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