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兒向以下人員問候:
(你還要給他(她)(它)們點首歌嗎?我們又向小劉兒嘲笑道。──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我們當時的錯誤心態了。但小劉兒沒有理會這個諷刺。)
俄底浦斯!
嗖──
阿喀琉斯!
嗖──
丹柯!
(丹柯燃燒自己的心來照亮我們的前程,這還是符合我們現在關於拯救一顆心的主題的。這個不算特別出圈和離譜──說小劉兒愚蠢,但他做起事來還是很聰明的呀,一開始他給我們打的還是擦邊球讓我們對他的出圈和離譜開始麻痹等我們麻痹之後他才好以售其奸──你看他的用心──這心──是何其毒也。早知這樣,這顆心就是不救它也罷。──當然我們這話的本身也是出了圈和離了譜的,否則我們一個非洲軍團──八十二航空師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我們把話收回。我們就讓他麻痹好了。小劉兒你接著說下去和問候下去吧。於是我們就操起激光槍:)
嗖──
仲尼!
(這個也是麻痹。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也是一顆燃燒的心。我們於是就更麻痹了。)
嗖──
崔鶯鶯!
(我們「噗啼」一笑。這個是離譜的。但我們仔細想了想,也不算太離譜。雖然有些牽強,也算暗合著主題。原來他就是這麼一點一點來滲透一步一步往上蹭一代一代來改變我們──先讓我們習慣他的思路再一步一步把我們往斜路上引,最後來一個總爆發。你能說他沒有腦子嗎?這顆心說是小劉兒也是小劉兒,說他改變了不少也真出我們的意料呢。於是我們相視一笑,也就不思進取地打槍。)
嗖──
(甚至是:)
嗖嗖──
(何況,聽到鶯鶯的名字我們能不感到刺激嗎?我們也樂得萬箭齊發呢。不行咱就:)
嗖嗖嗖──
(當然這種毫無節製的做法不但讓中士皺起眉頭,也讓我們的主體與心肝小劉兒不高興了。「這種毫無節製,不成剛才的我了嗎?」於是我們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接下去就開始──聽他念一個名字,我們老老實實地「嗖──」一下。再不敢兩下三下了。這就給小劉兒的以售其奸提供了良好的懶惰氣氛和往醋裏醬油裏摻水的機會。本來時機已經成熟了,已經可以爆發了,這時倒是小劉兒又在那裏不放心對我們有著過高的估計呢,他還在那裏繼續一點點滲透和試探呢。本來已經是晚上了,你可以趁著夜色在跳蚤市場出售你的假貨了,但他還往攤子上拿真正的皮衣呢。你可真是一步一趨和畫蛇添足。你可真拿我們當回事。但他既然要這樣,我們也隻好耐著性子和頭皮繼續看他的表演。接著他問候的會是誰呢?必定是我們稿上和譜上的人。接著果然就是:)
羅斯福!
嗖──
丘吉爾!
嗖──
(接著就該是布哈林了吧?我們在心裏說。他肯定是瘋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對我們在稿子上譜子上擬定的人不感興趣了。我們現在要聽和感興趣的是想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他的私貨、情婦、情夫、情生靈和情合體到底都是誰。你難道要把我們給憋死嗎?──他的耐心和等待我們徹底麻痹的韌性竟是這樣地殘忍。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所擬的名單是多麼的庸俗不堪、不忍猝讀和慘不忍睹。但他還不依不饒呢。接著果然是布哈林。)
布哈林!
(用的還是俄國腔。)
嗖──
(我們倒是毫不負責任地破碗破摔了。)
甘地!
嗖──
宋美齡!
嗖──
(這時我們對儀態萬方的宋美齡也不感興趣了。)
剛剛上任的十八世洞主!
(你那五歲的稚嫩的小手把雲朵獻到我們鏡頭之前。)
嗖──
巴爾·巴巴!
(我們有了一點興奮。這是一個私貨嗎?這個私貨說起來還曾經是我們的弟兄呢。但這個私貨也有很大的迷惑性。因為巴爾·巴巴說起來也是一個公眾人物,當年也是一個風靡世界的球星──對於我們沒有陌生感。我們剛剛起來的一點興奮,馬上又蔫了。唯有巴爾·巴巴本人在一群士兵裏突如其來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開始在那裏顧盼生姿地興奮和咳嗽。)
普魯斯特!
嗖──
格拉芙!
嗖──
圖圖!
嗖──
(這時大家已經徹底麻痹。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和像患了重感冒的瘟雞一樣無精打采。而恰恰在這個時候,在大家都放鬆了警惕以為世界不會再出什麼大事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時候,小劉兒接著就來了一個私貨大爆炸。他開始不經意地說:)
周彩鳳!
嗖──
許鍋妮!
嗖──
小鳳仙!
嗖──
張小芹!
嗖──
王二嫫!
嗖──
花玉朵!
嗖──
牛菊花!
嗖──
……
王建設!
嗖──
童土改!
嗖──
馬文革!
嗖──
……
瞎眼驢!
嗖──
大洋馬!
嗖──
……
小芹·二嫫!
嗖──
文革·土改!
嗖──
……
瞎驢·瘸馬!
嗖──
…………
(他一口氣說了一百單八將。他可真是胸有成竹和早有準備,他口口不停和萬箭齊發,他終於一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等我們從稿子和譜子、從昏睡和無精打采中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念完了他的私貨名單洗完了他的黑錢通過海關逃到了國外。等我們像炸屍一樣將身子挺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若無其事地又將問候回到了我們的稿子上和譜子上。等我們集中精力要聽個仔細的時候,我們已經錯過了他的私貨、私情、情婦、情夫、情生靈和情合體,又聽到了我們擬定的名單上的名字。我們想發火和發動戰爭,但是我們已經錯過了發火和發動戰爭的時機;等我們要發火和發動戰爭的時候,敵人已經完成偷襲逃之夭夭。他在我們最鬆懈麻痹的時候向我們發動了突襲和閃電戰,然後將自己的隊伍迅速撤回又擺出談判的架式。這個時候我們是什麼?我們也就是一隻已經被猴子戲弄過的發怒的獅子罷了。如果小劉兒隻將事情做到這一步,那他還不是我們的小劉兒和我們的心肝呢,他還辜負了我們這些叔叔大爺不辭勞苦和不遠萬裏來搭救他的苦心呢──他可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除了這些,他接著又玩了另外一些花活和花招。他在我們這些愚笨的叔叔大爺憤怒無奈的時候,他在銷完自己的私貨,念完自己情婦、情夫、情生靈和情合體的名單之後,接著又把火燒到了我們身上。這次就是主動的而不是被動的了,就是進攻而不是防禦。原來他並不與我們談判。他是在嘲笑和戲弄我們嗎?──因為他在念完自己一百零八個私貨和情名單之後,接著就像念巴爾·巴巴的名字一樣,又開始以售其奸地把我們也拉了上去──他開始問候我們了。這一招實在高明。你說這個時候我們是發火呢,還是讚同呢?把它認為是對自己的戲弄呢,還是為把自己也拉入這些偉大的名字之中而高興、歡呼和忘乎所以呢?──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我們本身也有一些弱點呢,我們不是一群意誌多麼堅強的人,我們不是一群多麼拿原則當回事的人,最後的結果就必然是:我們毫無原則鼠目寸光和飲鴆止渴地就加入了這些名單還為自己的加入而在那裏高興和忘乎所以。我們還在那裏維持秩序呢。「靜一靜,都靜一靜!」──豈不知這種奉勸別人安靜的舉動本身就是不靜呢;在這種冠冕堂皇奉勸別人安靜的外表下,其實你也夾藏著自己卑微的私貨呢:都想聽一聽這問候之中是不是也有可以名垂青史的自己的名字呢。──是不是把我給拉下了呢?但等我們安靜下來,小劉兒並沒有接著念我們的名字,他又開始念起人類曆史上另一些冠冕堂皇的名字──就像他以售其奸自己的情婦、情夫、情生靈和情合體一樣,原來我們也隻是夾在或排在這些冠冕堂皇名字之中或之後的私貨──你的連環套用得可真是高明,正因為你把我們和你以售其奸其它的方式做得想同,讓我們對你前邊的以售其奸也沒有話說了。你讓我們也開始心懷鬼胎,你把我們也弄成了偷偷摸摸。但我們又想:就是偷偷摸摸能進入曆史,也比一切與我們無關要好呀。曆史上不少能獲取利益、權力和進入曆史的人,哪一個不是偷偷摸摸和用以售其奸的手法達到的呢?有幾個在選舉的時候不做弊和不收買選票呢?有幾個上台之後不以權謀私和隱藏政治資金呢?我們能夾在和排在冠冕堂皇的名字之中和之後也就夠了。說不定正因為前麵有光輝燦爛的名字,我們的全身也給照亮了呢。名單排在一起,自有排在一起的理由和價值。我們利用人們兩個眼睛的誤差而不是獨眼龍的木匠吊線的認真,才能魚目混珠和側身其中呢。小劉兒,我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你就這麼念吧,現在我們安靜地聽著呢。小劉兒這時胸有成竹地一笑,接著開始問候:)
小劉兒接著向以下人員問候:
普魯塔克!
嗖──
利庫爾古斯!
嗖──
(因為我們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這個時候我們的激光槍就打得格外清脆。這個時候我們就和小劉兒同心和站在了一起,我們也就心領神會和合成一體。我們的心兒從來沒有這麼統一過,我們的心兒貼得從來沒有這麼緊過。這個時候我們才覺出為什麼要動用千軍萬馬搭救小劉兒的價值。這個時候我們才明白長老、洞主和國會的決議和決策多麼目光遠大。這個時候我們不但和小劉兒心連心,我們和國會、長老和洞主也一下想到一塊和尿到一個壺裏了。也正因為這樣,我們又從另一個角度一下明白了小劉兒為什麼要把我們的名字和冠冕堂皇的名字連在一起──不是沒有理由的,不是沒有前提的,不是我們不配硬給我們走後門塞到裏麵來,而是我們自得其樂和一下提高了思想境界我們和他們自動走到一起來了。我們也是冠冕堂皇的。本來我們還有些擔心和不好意思,現在我們一下就心安理得了。不僅僅是小劉兒對我們的提攜,而是我們的心和你的心國會的心長老和洞主的心聯在了一起。小劉兒,感謝你對我們絲絲入扣的照顧,現在我們的心是多麼地放鬆。我們貼心的歌兒現在不用唱給任何人,我們唱給我們自己也就夠了。烏拉。說我們沒有節製,誰知苦盡甘來;給我們一個棒槌,誰知它真變成了針。小劉兒呀,我們的兒,我們救你來了。這個時候我們也才明白,我們哪裏是單純為了救你呢,我們救你原來也就是救自己呀。甚至:是你救我們而不是我們救你。當初說你是我們的心,我們還隻是理解成一種字麵意義,現在我們才一下明白這不是空洞的而是活生生的現實。活生生的事實就擺在我們前麵,我們能不為之努力和為之奮鬥嗎?我們能不衝鋒和奮不顧身嗎?本來我們還不理解為什麼要放棄我們溫暖和浪漫的生活到這遠離我們的故土的東方搭救一個曆史和我們都不屑的小劉兒,現在讓我們在敵人的槍彈中像一排排穀個子倒下也再所不辭。不要說它是國會、長老和洞主做出的決議,就是現在沒有這個決議或者這個決議現在被馬上撤銷了──那也是命令撤銷而我們人不會撤退的,我們一定會違反軍令和舍得我們一身剮也要義無反顧地把你救出來。過去我們的心是被蒙蔽的,現在我們的心就是亮堂堂的了。死也心甘的心啊,你讓我們成為了勇士;這個時候我們對過去溫暖浪漫的生活倒發出了由衷的嘲笑──那是一種沒有心肝的生活,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心所以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六神無主我們怎麼能不隨波逐流呢?我們是行屍走肉。──好啦,現在這些行屍走肉來拯救自己的心──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於是這次軍事行動也一下顯示出它對於我們的意義和價值了。我們一下就興奮了。我們一下就明白了。我們前邊的路一下就被理由照得亮堂堂我們的內心深處再也沒有齷齪、肮髒和想不通的地方了。我們的心中充滿陽光。我們個個成了五尺五高的男子漢。彎腰和佝僂著身子生活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我們的名字就要冠冕堂皇地被刻在曆史上──雖然在另一些冠冕堂皇的名字之後。小劉兒大爺,我們的救星和恩人,你一下讓我們明白了自己──讓我們用自己的心照亮了我們自己,采取的方式又是那樣地潛入和平易──並沒有給我們講什麼大道理,僅僅在那裏平心靜氣地念了幾個名字──用名單喚醒了我們的心,就像把我們領到一座紀念碑麵前。你的大家風度讓我們心服口服,我們為你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又算得了什麼呢?──當你念一個別人的名字,就等於是在念我們自己;每當你念一個名字的時候,我們的激光槍能不比過去──過去不通的時候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和例行公事──打得幹脆和響亮嗎?接著往下念,小劉兒大爺。這個時候我們對他的親切甚至都形成了巴結──親切的巴結和庸俗的巴結又是多麼地不同,因為我們的心甘情願,這裏就沒有任何齷齪和讓人惡心的地方它甚至出現了一層油畫的美感就像蒙娜麗莎突然撩開自己的麵紗一樣。在這種眾望所歸和萬眾一心──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心是一群空心的動物──在心裏萬眾歡騰的時候,小劉兒顯得又是多麼地不驕不躁、不溫不火和若無其事啊──問題是你越是這樣,我們就越是覺得驕傲和自豪呢。我們就更加眾望所歸和萬眾一心了──萬眾原來就一心這個心原來就是你,我們的小劉兒。想到這裏,我們甚至都不知不覺流下了感動和欣慰的眼淚。小劉兒就是在這種氣氛下,往下念別人的名單的。你那寬大的袖子和高高的褲管,你早已經料到的進退自如和左右逢源,你的毫不在意或早就料到的眼神甚至是不屑,都讓我們著迷。念吧,說吧,我們的小劉兒。我們的激光槍早已經躍躍欲試了。)
索隆!
嗖──
(果然是說到做到。所有的槍聲都比過去清脆。小霸王之上的天空,出現了萬紫千紅和奼紫嫣紅。甚至有人:)
嗖嗖──
穆罕默德!
嗖──
克倫威爾!
嗖──
達爾文!
嗖──
…………
(念過這些曆史上冠冕堂皇的名字之後,他果然就開始念我們和以售其奸我們了。這時就可以想象到我們歡騰的程度了。我們可真是來到了小劉兒的故鄉和我們的故鄉了。這個時候我們才想起我們的身份和前世,想起我們為什麼要在臉上塗上紅眉綠眼──一下就到了大清王朝。我們由手中的自動步槍和紅外線瞄準器想起了當年的大刀長矛──那是一個以體力為較量標準的年代呀,由小霸王想起當年的座騎──多麼英俊的一頭烏騅馬呀。這時我們也才突然意識到:我們的好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我們在鐵與火的時代是多麼地從容自如和意氣風發呀。而現在我們又是多麼地做作和隨波逐流呀。我們對時代的厭煩就體現在不停地伸懶腰和打哈欠上。而恰恰在這個時候,小劉兒要救回我們的心。這時令我們迷糊和懷疑的僅僅是:是要回到過去的時代嗎?救的還是過去那顆心嗎?你接著以售其奸念到的我們的名字是過去的我們還是現在的我們呢?如果是現在的我們,你倒不念也罷,我們已經對自己自厭和自惡了;如果是過去的名字,我們才能一塊手拉手地回到我們快樂的童年時光呀。過去我們在小天鵝和獨舞的時代不了解快樂和歡樂頌時代的本質和意義,現在我們在小霸王戰鬥運輸機上摸著我們的槍看著小劉兒要點我們名字的時候──這和中士每天的例行操點可不一樣──我們才突然醒悟到:所謂歡樂和快樂頌的時代。也就是我們過去紅眉綠眼的冷兵器時代呀。那才是我們歡樂的童年時光。由於我們在現實中回不去,所以我們才在舞台上和銀幕上、在舞蹈裏和夢裏去尋找呢。不想到這些我們的歡騰還有些盲目,一想到這裏我們與小劉兒的配合就更加自覺了。我們拉著小劉兒的手──這時似乎喝醉了,我們腳步踉蹌、結結巴巴地流著多年塵封的淚水──讓它來衝刷一下我們僵硬的記憶吧──問:
「小劉兒大爺,您現在要點的名,是我們現在的名呢還是過去的名呢?如果是現在的名,您把我們加到冠冕堂皇的名字之中確實就是以售其奸和不懷好意;如果是點過去的名,我們就會像沉睡百年的獅子一樣一下就被喚醒接著就乍了毛和瞪了眼,我們一下就回到了冷兵器時代和我們歡樂的童年──這時不管把我們加到什麼名單裏都不算辱沒他們隻能給你所有的名單增光添彩──想一想我們在曆史上的作為!你到底點的是哪一個,你告訴我們!」
我們拉著小劉兒的手。我們嘴裏噴著酒氣。在夢裏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試圖在酒中和幻境中得到解決呢。小劉兒到底是我們過去的弟兄和我們現在的心呀。他到底理解我們和懂得我們的曆史呀。他知人善任和善解人意地一下就懂得了我們從曆史到現在的心的曆程,於是也拉著我們的手滿嘴酒氣和結結巴巴地說:
「我當然點的是以前的名!」
接著我們就像顛沛流離的姐姐終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弟弟早已在他鄉更名改姓了──現在又叫起了弟弟早年的小名和乳名一樣,弟弟當然一下就撲到了姐姐的懷裏──這個場麵和鏡頭還是挺煽情的。我們把頭抱到一起把淚流到一起地說:
「我們都懂得對方的心。」
又畫蛇添足地說:
「我們是一條心。」
當我們覺出這是一句多餘的話──那還用說嗎──相互都感到不好意思的時候,我們又趕緊做出果斷的樣子說:
「接著還是趕緊點名吧!」
於是小劉兒接著點名。真到點起早年鄉親的名字,還是和點起那些毫不相幹──我們之間連一根煙的交情都沒有──的冠冕堂皇的名字不一樣啊,點起冠冕堂皇的名字我們雖然感到崇高但是我們也感到一陣陣鐵樣的陌生和冰冷,點起早年鄉親的名字我們雖然感到陌生但是我們心裏激起了一陣陣溫暖和回憶,一個名字就是一段故事,一個名字就是一段糾葛。不點他們點誰呢?他們對你不是比別的偉大人物還要重要嗎?他們是誰呢?他們是:)
豬蛋!
(激光槍噴射出的火焰布滿了天空。天空通紅得像著了大火。也算是它們對過去冷兵器時代的一種懷念和憐惜吧。)
嗖嗖──
孬舅!
嗖嗖──
六指叔叔!
嗖嗖──
瞎鹿叔叔!
嗖嗖──
(你是親愛的瞎鹿叔叔,我們能不嗖嗖──嗎?)
老曹大爺!
嗖嗖──
胖老袁大爺!
嗖嗖──
白螞蟻!
嗖嗖──
白石頭!
嗖嗖──
(過去天鵝時代在美容院的事也一筆勾銷了。在那個時代拿進去的是石頭拿出來的是什麼還是一個大家關心的話題,成了我們日常生活的一個精神支柱,而現在當它又還原成了一個毫不見怪和習以為常的石頭的時候,當它又成了一個我們熟悉和毫不見外的弟兄的時候,不說我們,就說你石頭,是不是也感到一些溫暖和勾起了你對早年的回憶的一些漪漣呢?白石頭也痛快淋漓和斬釘截鐵地說:除此之外,豈有他哉?這也可以看出我們時代和天鵝時代的區別了。──那個時候我們和天鵝真是把我們的心給丟了,我們真是迷失方向和丟了羅盤──一個白石頭就成了我們心理進攻的對象。當然我們也像成年之後再看起我們幼兒時的照片一樣,我們除了感到好笑,也能原諒我們的天真呢。為了表達我們對白石頭的歉意,我們在小劉兒要念白石頭名字的時候,甚至建議他將聲調格外提高一下,以顯示我們對他的崇敬。小劉兒這時倒說,這樣做反倒見外了,反倒是在計較曆史了,格外的突出又成了一種不平常,而白石頭的正常返回,不正需要一顆平常心嗎?我們又恍然大悟。於是他在念白石頭名字的時候一點沒有改變聲調,我們在打激光槍的時候也就正常地「嗖嗖──」了兩聲,白石頭本人既感到溫暖又沒有受到格外的驚嚇──三方麵的平靜和皆大歡喜可真不容易。為了這個,我們也該慶賀一番。但是格外的慶賀不是又顯出它的意外了嗎?於是我們三方麵又會意地眨了眨眼,接著非常大家氣派地共同說了一聲:接著往下念吧!讓我們童年的朋友早一點集合起來,凡是當年在大清王朝和紅眉綠眼時代共過事的朋友和鄉親們,不要拉下誰──這比格外突出誰還要重要呢。──接著我們又說,還有一些後來加入的外籍朋友,也要照顧到,不要拿他們當外人──要說誰是外人,我們這些抹著紅眉綠眼提著自動步槍拿著紅外線望遠鏡的入侵者才是外人呢,但是現在我們不也從廣播裏聽到自己的名字還在這裏打槍嗎?這些外籍朋友也像當年的白石頭一樣,雖然當年我們的相會也出自誤會,但是大家共同經曆了水與火和血與水的浸泡已經分不出你我了。小劉兒索性暫時停止念鄉親,先念一氣兒我們的外賓。從同性關係的角度看,當年還是他們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新時代呢。在同性關係問題上,外賓比內賓貢獻還要大呢。不要因為老朋友,就壓住新朋友。還是先念新朋友,再回頭念老朋友。小劉兒聽到這裏,也因為我們的覺悟有些激動了。於是會意地向我們點點頭,開始壓住老朋友,念起新朋友──也就拿著這些新朋友,開始往冠冕堂皇裏夾和開始冠冕堂皇地往外出售了。念完一個名字,我們就跟念我們自己一樣歡呼和打槍。)
馮·大美眼!
嗖嗖──
(她也創造過曆史的一頁呀。小劉兒本人這時想起來,也感到一些曆史的溫馨和傷感呢。當年在第一次回故鄉您的專機上,我們是怎麼樣呢?當年您還是我名義上的舅母呢。──想到這裏,小劉兒都忘了往下念了。可見新人比舊人還讓他懷舊呢。我們隻見新人笑哪裏聞得見舊人哭呢?小劉兒已經在麥克風麵前愣了好長時間沒有聲音了──還是多虧中士推了推他,他才突然醒悟接著念了下去。)
牛蠅·隨人!
(這人也好玩。)
嗖嗖──
橫行·無道!
嗖嗖──
嗬絲·溫布爾!
嗖嗖──
基挺·米恩!
嗖嗖──
卡爾·莫勒麗!
嗖嗖──
巴爾·巴巴!
嗖嗖──
…………
(念完外賓,又接著念冷兵器時代的鄉親。因為這時飛機已經快該著陸了,小劉兒就加快了問候的速度。)
路村丁!
嗖嗖──
俺爹!
嗖嗖──
曹小娥!
嗖嗖──
女兔唇!
嗖嗖──
女地包天!
嗖嗖──
沈姓小寡婦!
嗖嗖──
前孬妗!
嗖嗖──
髒人韓!
嗖嗖──
小蛤蟆!
嗖嗖──
小麻子!
嗖嗖──
郭老三!
嗖嗖──
劉全玉!
嗖嗖──
呂伯奢
嗖嗖──
…………
(這時大家開始關心最後一個被問候的人是誰了。誰是壓軸的戲和壓軸的人呢?找領頭的人容易,找壓尾的人難。衝鋒陷陣時候找一把尖刀容易──找一個二杆子就成了,撤退時候找一個墊背的和掩護的就難了──這得是一個能和敵人周旋的大智大勇的人呢。心中的人和他成心問候的人往往不放在開頭和中間而要擱在最後呢。跟領袖最親近的人,見麵往往不在白天而在深夜呢,往往不是開頭握手的那一個而是最後握手的那一個,往往不是故作親熱的那一個而是漫不經心的那一個。就好象大人物的實際狀況往往不是鏡頭上的神采奕奕而是幕後的倦容和病容一樣。我們自己的名字都已經聽到了,我們對自己的激光槍都已經打出去了,當我們對自己的地位已經相當滿足──當我們沒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還有些擔心呢;雖然我們知道早晚人人有份,但是當菜還沒有剜到籃子裏的時候我們還是有些擔心──會不會把我們給忘記和拉下呢?我們在曆史上和小劉兒都有些過節,他會不會私仇公報呢?──雖然我們也知道小劉兒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們並不因為這個減少我們的擔心反倒是更加提心和懸心呢。隻有等他像念別人名字一樣念到我們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們提著和懸著的一顆激動的心才算放了下來。接著還有些乏力和懈怠的感覺。乏力和懈怠之後,我們又有些得寸進尺和得隴望蜀。這個時候我們對我們的地位──把我們的名字放在開頭和中間又有些不滿意了。為什麼不能放到最後呢?要把誰放到最後呢?──我們開始關心別人了。我們開始瞻前顧後。就像我們到食堂排隊打飯一樣,沒輪到我們的時候,我們擔心的是排到我們飯菜會不會完;等我們把飯菜打到碗裏的時候,我們就開始關心別人碗裏是不是比我多一塊肉呢?雖然這時我們已經和灶台沒有關係了,但是我們還是圍著灶台不走,我們要看一看誰是最後一個打菜的人誰是最後收底的人──稠的飯和粥、香的和厚的肉從來都在鍋底。現在我們的名字已經念完了,我們已經夾在冠冕堂皇之中被以售其奸了,我們已經塵埃落定了,於是我們又有功夫和精力來考察別人和關心最後一個人了。因為我們已經對小劉兒的無所求,我們就可以冷眼看世界了。小劉兒,你最後的心到底偏在哪裏呢?這時我們倒是安靜下來了。機艙裏除了飛機飛行的「嗡嗡」聲還在若隱若現,空氣裏已經沒有其它聲音和塵埃了。落下一根針的聲音我們都能夠聽到。小劉兒,接著看你的了。這個時候的小劉兒倒有些發毛。本來一個熱熱鬧鬧的場麵,現在怎麼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了?剛才還是一飛機肚子人,現在怎麼變得一個人都沒有了?這空氣和氣氛的轉變本身就夠慘人的。這時我們倒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為已經沒人了,你還要硬湊出一個人來呢?就好象我們在飯桌上找不到朋友,隻好把鄰座當成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就好象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是孤獨的,才把遠方來的一個人當成可以傾吐心聲和敞開心扉的朋友一樣──你除了要排泄自己的孤獨,還要向你身邊的人證明什麼呢?你現在找這最後一個人,是不是也是要向我們發泄什麼呢?真是把知心人和心上人留到最後了嗎?真是人裏頭挑人就數哥哥好嗎?不會跟我們湊合吧?是事先就有準備呢,還是根本就沒有計劃名單念著念著就念亂了現在隻好剩下誰就是誰呢?是早已經圈定的呢,還是臨時抱佛腳呢?這時發毛的小劉兒倒真誠地答──當時看他也顧不上狡猾呀,但是後來他在回憶錄中又說:當時看著老實,其實還是一種手法──如果他不是故意在誇張自己曆史的話,倒真讓我們慚愧──當時他真誠地答:
「是早有準備的。」
「是早有安排的。」
「不是亂排的。」
「不是在飯桌上沒人說話,而是早就想和他吃一頓飯坐在一起敘談敘談了。」
「這個遠方來的人,確實是我久違的好朋友。天下再沒有比他和我知心的了。」
「是人裏頭挑人,不是湊數。」
看他那斬釘截鐵和一口咬定的樣子,我們咂了咂舌頭也沒辦法。我們隻好提前將我們的激光槍懶洋洋地舉起來說:
「既然這樣,你就將你的謎底、壓軸和最後出場的人說出來吧,讓我們為他打槍!────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要問候的人是誰呢?」
小劉兒沒說出這人的時候,我們還懶洋洋的毫不在意,但是當他終於說出這人來──我們但願他不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我們還真大吃一驚,因為他說的名字是:)
小劉兒最後向世界問候的人是:
牛根!
嗖嗖嗖嗖──
…………
這時大家都摘下了自己的頭盔、戰鬥鋼盔和假麵──原來牛根不是別人,就是那個黑人中士,而我們──就是那些普通的黑人士兵。如果小劉兒不是剛剛被我們救出來又問候了這麼半天已經有些氣息奄奄,我們真要把他抬起來進行慶祝。最後一個問候,就這樣被他撞上了。所有問候的安排都完美無缺。──甚至,如果他不是事先圈定的話,他的品質都值得懷疑了。怎麼單單就把中士放到最後呢?你可真夠勢利和察顏觀色的。你可真懂得溜須拍馬和扶竹竿不扶井繩哩。但是小劉兒馬上反駁說,他不是在察顏觀色和溜須拍馬,他事先也不知道牛根就是中士,中士就是牛根;他不見牛根哥哥,也已經有半個世紀了。半個世紀不見,你們還戴著戰鬥鋼盔和假麵,怎麼能一下認得出來?還是牛根一直在他的心中,他想起牛根,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當年在故鄉春天的河邊,是誰牽著小劉兒的手在走呢?和煦的風,倒垂的隋柳。半個世紀過去,誰知道在小霸王的飛機上,牛根哥哥就成了拯救我也就是你們和天鵝的心的中士了呢?說什麼現代化和冷兵器,我現在再牽著牛根哥哥的手,一下就能回到茹毛飲血的遠古時代;說什麼過去的背景,我看過去的一切都是擺設,倒是我跟牛根哥哥牽著手在春風和楊柳中走向天際的身影──走著走著就成了西天夕陽下的一個剪影,才是最適合現代化戰爭的背景而不是那些人為的故河道和古戰場呢。場麵不在大而在深,細節不在繁而在準。當我沒想起牛根哥哥的時候,也許我的問候會是一片混亂最後輪到誰就是誰了;當我想起牛根哥哥的時候,我心裏馬上就有數和亮堂了──不但牛根哥哥有了明確的位置,就是在牛根哥哥之前的你們,也一下就像我當年的創作一樣──當你有了主題和靈魂的時候,素材就自動排好了隊紋絲不亂前後都有了照應。看著是漫不經心,其實這不經意的創作之中,飽含著更大的預謀和心血呢──怎麼能是一個隨意和察顏觀色所能概括的呢?倒是你們在慶祝和慶幸的時候,你們不要感謝我的苦心和回憶,還是去感謝帶來這事實本身的人──事實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遇──我們的中士牛根哥哥吧。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沒有我,就沒有現在的你們;我如果心亂如麻──還有什麼完美的排列?那個時候你們就不是嫉妒牛根和灶台的問題了,而是你們根本就上不了名單和吃不上這飯,哪裏還有肉的多少和名單前後的爭論呢?現在你們明白你們的位置和處境了吧?現在你們明白你們的身份和地位了嗎?現在你們不但在現實中就是在冥冥之中也明白了牛根哥哥為什麼會是中士而你們為什麼會是士兵了吧?──我和牛根哥哥雖然半個世紀沒有謀麵,但我們每時每刻不都在冥冥之中神交嗎?──小劉兒說到這裏,牛根中士也感動得熱淚雙流,他撫摸著自己的鋼盔對自己的士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