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隻小天鵝聯袂和高興得還是太早了。先說一說她們的聯袂。一開始她們是沒有聯袂的。一開始她們跳的都是獨舞,不過橫穿起來看就有些結構的力量了。一開始她們還在比賽和相互不服氣,後來一位法老和阿訇,一位主持和大和尚、一個洞主和道長告訴她們:不要相互不服氣。她們才突然醒悟:她們的服氣或不服氣,原來隻是整體結構中的一個環節罷了;不服氣也是結構安排中的一種需要,讓你們顯示自我隻是為了維持結構中的一種平衡。於是翻然改圖,易跡更步,開始聯袂向大家謝幕。謝幕之後,她們接著還玩了一出賣醋和賣醬油的遊戲呢。小天鵝開始玩起賣醋賣醬油的遊戲,也算是散場之前的一種情感溫故吧。也算是對看了千年演出的觀眾的一種回報和感激吧。也算是為了把她們天鵝的謎底給揭穿吧。臨散場的時候,總要對觀眾有一個交待。秤、秤砣、各種各樣的瓶子和壇壇罐罐等道具開始出現在舞台上和銀幕上。把兌了顏色的渾水就當成醬油或是醋吧。買醋的和賣醋的,開始分成兩班。把核心分開,把天鵝分開,把合體分開,恢複到兒童時代開始自賣自身吧。一開始你當賣醬油的,後來你就當買醬油的;一開始你當店鋪的鋪主,後來你就當光顧店鋪的顧客。把發票和記賬單擺在台上。你的身影開始在店鋪裏外忙乎。買賣的過程中,出現店主故意找錯錢顧客出了醋店突然發現手裏的醬油瓶分量不對如果把這樣的醬油拎回家肯定得挨咱爹的打於是幡然悔悟馬上折回頭找店主算賬這時店主提上褲子不認賬灌到瓶裏就不認斤兩兩人開始各執一詞地在那裏大吵大鬧的情節──遊戲玩得多麼過癮和紅火呀。一會兒你的小身子就氣喘籲籲。你的屁股溝裏流出了過去小天鵝都沒流出的暢快的汗。你覺得好玩嗎?在這門前掛著一塊在風雨裏飄搖的油漬麻花的布條的溫暖的小店裏──誰知最後你們又不是這麼玩的。我們看這小店也就以為它是一個小店,誰知道這千千萬萬的小店正是培養英雄的學校呢?他們就是在這裏練就陰謀和舞蹈的。這是西點軍校。這是舞蹈家的搖籃。歪歪扭扭的小道,通往世界各地。你是賓夕法尼亞大街嗎?你是唐寧街嗎?你是愛麗舍田原大街嗎?萬千的軍馬和雄壯的樂隊就埋伏在山的四周和舞台之下或是醬油店和醋店之後。我們看著遠處起伏的群山,就已經發現那裏在下午三四點鍾懶洋洋的太陽下所埋伏的衝天的殺氣和囂張。於是我們的精神為之一振。本來我們還騎在小毛驢上打瞌睡,現在我們一下就清醒了。就像我們在劇場裏雖然還沒有看到雄壯的舞劇或話劇,一塊厚厚的幕布還遮擋著我們的眼睛,但是我們僅僅聽到黑暗的樂池裏傳出的各種樂器的對音,我們就知道這個舞劇和話劇所潛在的雄壯程度了。就好象我們見到心儀已久的明星和夢裏──我們又要說到夢裏了,對不起。──的美人一樣,當她活生生地坐在你麵前,這時她做些什麼和說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這裏坐著和在這裏說話。我們的醬油店和醋店呀,原來並不開在阡陌的小巷,而是開在沸騰的群山和馬上就要開演的雄壯的話劇和歌劇之中。這時四隻聯袂的小天鵝搖身又合成一個人──一個綁著紅頭繩的小女孩,開始在雄壯音樂開始之前的對音聲中來往穿梭──一會兒她在櫃台之內當店主,一會兒她又轉到櫃台之外當顧客──多麼孤寂的童年啊。幌子一下就變小了。醋店一下就變成茅草屋了。
「店裏有人嗎?」
小身子或紅頭繩轉了一圈櫃台。
「有人,你要買什麼?」
小身子或紅頭繩又轉了一圈。
「我要打醋。醋多少錢一斤?」
轉了一圈。
「一毛五。你要打多少?」
轉了一圈。
「我要打一斤。」
轉圈。
「提子不見了,我去找提子。」
轉圈。
「你要快一點,離了這瓶醋,吃不了梢子麵。」
……
「這是一瓶醋,給你。」
轉圈。
「這是三毛三,給你。」
轉圈。
「找你一毛八,給你。」
轉圈。
「這張票太破,給我換一換。」
轉圈。
「換吧一瓶醋,不換吧老主顧。還是換了吧!」
……
做出門狀。突然做發現狀,又急急忙忙回身。
「這醋不對味兒。」
轉了一圈。
「怎麼不對味兒?酸得刺鼻子。」
轉圈。
「聞著味兒太淡,裏麵加了水。」
或者:
「分量不太夠,拎著就不對。」
或者:
「找錢找錯了,找了一毛七。」
在櫃台裏做憤怒狀:「明明一毛八,怎麼一毛七?」
或者:
「明明兩提子,怎麼會不夠?」
或者:
「誰往裏加水?加水是孫子。」
接著放到鼻下聞,稱斤──用電子秤也用彈簧秤,或者:
「把錢拿過來,我再數一數。」
接著,做出自認倒黴不與主顧計較的樣子:
「給你加半兩,虧讓我吃了!」
或者:
「給的是一毛八,現在是一毛七,出門你丟了,現在來找齊!」
櫃台外的孩子哭聲:「清平白世界,哪裏丟錢去?」
「缺了一分錢,這家難回去。」
櫃台內做出無奈和自認倒黴的樣子做出結論:
「怕就怕孩子來打醋,不行他就給你哭。」
…………
接著店鋪就不是一處了,一個個醬油鋪和醋店在炮彈爆炸和鼓樂齊鳴聲中開始到處開張。滿世界的打醋和賣醋的遊戲一處處在生根開花。世界上充滿著醋店和醬油鋪。玩過醬油和醋的遊戲之後,接著再讓他們玩老鷹捉小雞──女孩子開始壓腿、伸腰和在練功房練集體舞──練好集體舞才能練獨舞,先在合唱隊裏混唱和混錄然後才能獨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還有什麼聯袂不聯袂的問題呢?如果你是小雞,雞娃一大串,麵前的老鷹一動,雞娃全體都要動,前邊動一步,隊尾甩起來就要動十步;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個早晚要被老鷹吃掉,何聯之有?如果你不是雞而是鷹的話,如果你是法老、洞主、道長和主持的話,你也就不用跟人聯袂;不管是在日常生活裏還是在夢中,你們都是鶴立雞群和獨往獨來,你們之間都相互不服氣;等中午你們午休了,你們的鞋和拐杖也會偷偷溜出來,下凡到人間作怪──在洞主麵前你們是鞋和拐杖,到了我們人間你們就成了精,攪得我們雞犬不寧;你們呼風喚雨和雲山霧罩,你們恣意汪洋和胡作非為;到頭來人們在現實和夢裏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原來,當鞋和拐杖站在陽台上和舞台上的時候,都是法老和洞主午睡的時候──甚至是您老人家上午十來點鍾偶爾打瞌睡和栽嘴的時候。您的一雙鞋──這是哪一個人間的多情的姑娘坐在杏花三月天的火紅的桃樹下納的鞋底和上的鞋幫呢?您的一根拐杖──這是山之巔和林之秀的哪一棵棗木棍子做成的呢?在您是夢中的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玩的是賣醋賣醬油或是老鷹捉小雞或是在殺氣四伏和音樂就要轟鳴之前的對音之低壓──是一個低氣壓和氣壓槽嗎?──的遊戲和玩笑,而在我們就真的把它當成一場世界大戰和民族災難了。最後當我們妻離子散──為什麼在劇場裏一次次地尋子覓爺呢?是心頭和心底的一種預感吧?──和家破人亡的時候,法老和洞主的一場黃粱美夢還沒有醒過來呢──為什麼當鞋和拐杖下來的時候總是說做夢和要把我們帶到夢境裏去呢?看來也是對主人的一步一趨和頂禮膜拜呀──你也有心理負擔;但在我們這裏,也就成了清新的人生的頭一遭了。主人在做夢,我們也跟著在做夢;主人在打呼嚕,人間城廓也都在打呼嚕;主人在那裏夢囈和說夢話,我們這裏就開始胡說八道;主人在那裏胡說八道,我們這裏就要開假麵舞會了。鞋和拐杖,在我們看來你們已經是開創時代和帶來開心時代的偉人了,但你們在主人那裏,也不過是趁主人不備暫時溜出去的一種釋放和回歸罷了。你們在對我們做著一切美夢的時候,你們還對主人的夢醒提心吊膽呢。看著你們已經在我們身上無所不用其心了,其實你們的心在哪裏呢?還是時刻不離你們主人之左右啊。看著你們是在我們的人間和夢裏,其實你們還是在主人的雲裏和霧裏。你們的雲裏霧裏對於我們已經夠神秘的了,誰知這雲裏霧裏隻是一種簡單的模仿和主人一場夢的餘波。但是借著這點餘波,你們已經在陽台上和舞台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做成了「改朝換代」的大事情。已經在那裏讓我們從單體走向了合體。不是換了一個小天鵝,而是已經換了四撥。我們在寒冷的冬日和大楊葉飄落之間已經水米不打牙地等候了幾千個日日夜夜──當主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鞋子和拐杖不見的時候,雖然也憤怒地說了一聲:「畜生(或是孽障)還不歸來?」但接著也就一笑了之──這個時候我們也就大夢初醒和變成一堆蒼蠅了。這個時候廚房裏怎麼還會有熱氣騰騰的鍋灶和爐火呢?可不就成了一個從來沒有人光顧的落滿灰塵和掛滿蜘蛛網的空屋了嗎?──故鄉是什麼?故鄉原來就是人去樓空的他人棚子裏隔年的蜘蛛網,上邊扯著幾隻幹化的蒼蠅、蚊子和蠓蟲──這是當年我們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幼年時代──當我們學著賣醬油和醋的時候,我們在開展什麼是故鄉和何回之有大爭論和大討論的時候,我們的白螞蟻舅舅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當時看這句話也沒有什麼,現在回頭來看,把它放到現在特定的現實和語言環境裏,它就不幸而言中地一下顯現出它內在意義的最大含量,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的光芒,過去歲月蒙在它身上的灰塵一下就被拂掉了。白螞蟻舅舅,有你的!──原來,煙飛灰滅和大人小孩都變成蒼蠅、蚊子和蠓蟲之日,也就是鞋子和拐杖迎著太陽飛回主人身邊──這才是回歸呢──之時。什麼是開心、快樂和快樂頌的時光和時代呢?──當我們身處其中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怎麼概括我們隻能說些當時的細碎感受隻有當我們一頭撞到南牆上走到道路盡頭的時候我們才恍然大悟和仰麵大哭地感到,從石頭到一間布滿蜘蛛網的空屋,就是天鵝給我們帶來的開心、快樂和快樂頌的一切了。再沒有這麼好了。安排得再沒有這麼到位和精彩了。雖然我們一步步上當感到委屈,但是結局是出人意料的。恐怖就是開心。無聊是我們的主題。沒有長時間在廣場和劇場裏等待的無聊,我們怎麼能會盼望恐怖呢?隻有當無聊成為我們情緒基調的時候,恐怖才能在這種基調之上產生出必然的尖叫。就好象當我們置身於納粹集中營──在奧斯維辛的時候,你們以為我們的恐怖是無時無刻不在嗎?錯了。如果是這樣,恐怖也就不成為一種刺激了。占據著我們大部分時間和生命的,還是一種日複一日的無聊──恐怖和毒氣的到來,倒是我們不思再生的一種盼望。所以你們就能看到當我們走進毒氣室和焚屍爐的時候,我們是那麼地聽話、安詳和毫無反抗。無聊已經占滿了我們的心頭,我們需要任何方式和形式的改變。於是就有了四隻聯袂的小天鵝開始比賽和變換花樣的恐怖和對我們的一次次刺激──誰知道你們最後又殊途同歸呢?你進入一個美容院就如同進入一個黑箱我們不知道你返回陽台手裏拿的是什麼這懸念的本身對我們就是一種刺激,這時你拿進去的是石頭哪怕拿出來的還是石頭我們也因為這種出進的變化而不是石頭的變化而在那裏跺著我們被歲月和寒風凍得和板結得麻木的腳而歡呼。何況你拿進去的是石頭拿出來的是人皮呢?接著又有人放棄了絞肉機一下子把我們帶進了絞肉機。最後一隻小天鵝又放棄了絞肉機一下子把我們帶到夢裏和雲裏霧裏,一下就在夢裏雲裏霧裏把我們變成了蒼蠅、蚊子和蠓蟲。──對於已經過去的曆史,我們感到無話可說。小天鵝之間的聯袂是這樣的天衣無縫和珠聯璧合。不同的表現形式,形成了一個整體的衝撞和和諧的結構。不同的作戰軍團,構成了一個立體戰爭。如果說當我們身處其中的時候看不清楚就是回頭來看它們各自在回憶錄中對這一曆史事件還各有各的說法或者是各執一詞的話,那麼到頭來它們在回憶錄上也恰恰形成了一個整體呢。站在天鵝的角度和站在我們的角度,站在玩弄者的角度和站在被玩弄者的角度看問題得出來的結果毫無二致──但是如果我們不站在這個角度而把我們的角度再拔高一些,把我們的立場再轉變一下,再從雲裏霧裏上升到雲之上和霧之上的藍天之中,讓我們從劇場、美容院、絞肉機或是空屋子裏走出來,我們如果一下能站到打瞌睡和睡了中覺的人的角度──這麼來看,當初我們伸一伸懶腰還是對的,最後在別人的提醒下用堅強的意誌把瞌睡和哈欠給壓下去恰恰是錯誤的呢──何況,後來雲中霧中的睡著是真睡著嗎?不是還像在現實中想著跳舞和吃飯嗎?還是沒有睡著──如果我們站在說睡著是真睡著的道長和洞主的高度和立場上看問題,我們才能發現問題的真諦呢。說到底不就是一隻鞋──洞主和道長的鞋往往還讓別人先穿破,然後他再接著穿呢──或是一根共同的拐杖鬧的嗎?在洞主麵前,小天鵝也是我們可愛的同夥呀。鞋和拐杖也是我們可愛的一份子呀。它們是那麼向往我們平凡、重複和無聊的人間──一直到我們的現實之夢。它們是那麼想過我們人間米麵夫妻的生活。掏出一根簪子,劃出一道銀河。它們對我們的不同引導顯示著它們對我們的接近和試探。不是我們對它們感到恐怖、開心和歡樂,而是它們對我們感到恐怖、距離和難以接近。它們用它們的美容院、人皮、絞肉機和夢境來接近我們的日常和重複,當我們感到可憐和無助,在寒風中跺著麻木的腳打起哈欠和伸著懶腰感到難以煎熬的時候,當我們看著它們的臉色把一切都交給它們的時候,它們就對我們更加恐怖和感到難以接近了。因為我們的麻木和無可奈何的姿態,倒是和它們的師傅、主人、道長和洞主有些相像呢。當我們稍不留神打了一下哈欠或是睡了一個中覺,你就變成了恣意汪洋的天鵝;當我們發覺這一點就要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你又變成了一個老頭子的破鞋和拐杖。說到底不是你們害了我們,而是我們害了你們呢。雖然到頭來我們歸途一致,但在這之前你們對我們的向往之心是我們沒有的呀。你們給我們提供了場地、陽台、絞肉機和夢境,我們功利地利用著這一切來解決我們的心理恐懼──為什麼永遠把心放不下來呢?──利用你們的大恐懼來覆蓋我們的小恐懼──為什麼說恐懼就是快樂呢?──你們跟我們開的玩笑卻是單純的。我們擔心的是你們手裏會亮出什麼東西,會帶我們跳什麼舞和吃什麼飯──所以就有了假麵和請客吃飯,而你們僅僅要跟我們玩一玩賣醬油或是賣醋的遊戲。在洞主照妖鏡的光芒下,我們才知道你們是單純的,我們是複雜的;你們雖然表麵上成了合體其實你們才是單體我們表麵看是單體其實我們肮髒齷齪的內心才是合體呢。你們用你們的合體也就是單體向我們接近,我們用我們的單體也就是合體來拒絕、限製和磨搓你們。是我們害了你們,親愛的破鞋──多麼合腳、溫暖和富有感情和深情的鞋呀,雖然看著鞋幫都透了和鞋麵都爛了,但是我們還是舍不得丟掉你呢──親愛的拐杖──親愛的姥娘,您拐杖裏的龍珠哪裏去了呢?真是龍珠丟失之日,就是您老人家離開我們或者說是我們離開您老人家之時嗎?──、可愛的小天鵝。天鵝猝死之日,就是鞋和拐杖飛升之時;你們飛升之後,我們接著就遭到了滅頂之災──汪洋在我們的頭頂,慢慢地合攏了。
一個非洲軍團──紅眉綠眼第八十二航空師正在雲裏霧裏飛行。幾百架堅固的小霸王戰鬥機正在空中一步步接近我們的故鄉──一個燈火輝煌的大都市。步話器的蜂音正亂七八糟盤旋和折射在地球兩端。幾百架小霸王裏藏著幾萬名整裝待發懷揣長短武器剃著當年六指叔叔曾經給我們剃過的小平頭和板寸的黑人士兵。
「黃河黃河,你們現在到了哪裏?」
「泰山泰山,我們已經快接近小劉兒的故鄉。」
小劉兒,我們的親人,你也是久違了。我們在文章中不見你為主角也有好些章節和曆史時期了。看著這些可愛的黑人兄弟,我們再一次想起了我們的當年──這一切事情的緣起和由頭──還是我們兒時幼稚的時候──因為我們的孤陋寡聞和固執我們懷揣著理想要孤注一擲地同性關係者回故鄉──
……
這些黑人士兵正在飛機上翻閱著小劉兒的曆史資料。在資料中間,還夾著一張小劉兒的大幅照片。一位背著折疊式衝鋒槍的中士挨個交待自己的下屬──邊走邊指著士兵腿上的照片:
「就是他,到時候不要認錯了。」
鞋、拐杖、小天鵝姐姐的心,原來就是你們,物化成了一下小劉兒。小劉兒就是天鵝的心。他現在還明珠暗投地藏在他故鄉的馬糞堆裏,我們得把他拯救出來。這既是對曆史的結束有個交待──臨終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也是對故鄉和人類負責。我們原來都以為小劉兒是一個人間的調皮孩子,是一個供我們取樂、供他爹出氣的窩囊廢幹脆就是二百五,誰知道他竟是一個我們不常見的鞋、拐杖、天鵝的牽腸掛肚的血淋淋的心呢。這時中士又向士兵交待:
「我們隻是把心找到就行了。腸兒啊肚兒啊這些下水就暫時不要管了。」
指揮這個龐大軍團──一個整編航空師的人,竟是一個中士。這裏既沒有總理和總統,也沒有秘書長、軍團長和師長,單有一個中士就夠了。這是對我們故鄉的蔑視呢,還是跟我們故鄉及小劉兒開的另一場玩笑呢?是一個為了告別的聚會呢還是一個真槍真刀的排除呢?是為了拯救故鄉呢還是單為了拯救一個小劉兒呢?策劃這個方案的人是誰呢?心找回來一切問題就解決了嗎?──起碼我們是朝這個方向努力的。長老和洞主又會怎麼想呢?我們一切嚴肅的努力和掙紮,對於大夢初醒的他來說,會不會又是一場玩笑呢?我們的一切努力,都是他漫不經心的一種試驗嗎?抑或是兩個洞主和長老相見,另開辟的一個飯後茶餘的話題?你最近又遇到了什麼新鮮事?最近可有什麼新聞?這時天上正下著雪,室外和洞外是一片披著銀色鎧甲的冰封的天地。大雪滿弓刀大雪也蓋過了一切的馬糞、黃土和曆史。一切都成為現實、現在和夢以及兩個洞主或長老漫不經心的閑談。室內爐火正紅。看著撲閃和搖擺的火焰,讓你有瞌睡的感覺。隻是為了排除瞌睡,兩個人邊喝著酒邊漫不經心地談:
「聽說他們正在找心呢。」
「聽說他們正在找小劉兒呢。」
「聽說他們正在找你的破鞋呢。」
「聽說他們正在找你的拐杖呢。」
……
本來兩個人之間還有些相互不服氣,還有些你高我低和你多我少──包括兩個人之間的酒量──現在因為這場談話轉化成一種相互尊敬和服氣了──談話的內容能改變兩個人的關係呢。說著說著兩人相視一笑,果然擺脫了大雪天在爐火旁飲酒的低迷和不振。鞋和拐杖還能跑到哪裏去呢?在整個軍團正在尋找天鵝的心也就是小劉兒的時候,在幾千名黑人士兵在那裏齊聲吶喊著:
「魂兮歸來!」
──我站在黃河岸邊──我們就是黃河,我們就是泰山──的時候,洞主和長老無非在說:
「鞋兮歸來!」
或者是:
「拐杖歸來!」
罷了。這就是我們曾經浸泡過的充滿血水和鹽水的整個曆史。你這裏丟失了一隻鞋,我們那裏就丟了天鵝的心──當我們六神無主的時候,我們就展開了一場重大的軍事行動;你這裏打一個哈欠或是一個噴嚏,我們那裏就出現了一場人類風波和故鄉危機的疾風暴雨──我們全體都得打擺子。「開什麼曆史玩笑!」這句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掛在嘴邊的話,現在看來就又一次說錯了。我們把這話說早了。我們把這話說到你前頭了。因為這句話唯有你能說得出和說得起。接著你們又在雲裏霧裏不見了。你們在爐火旁喝著酒又開始瞌睡了你們從銀幕和舞台上再一次淡出和淡化我們開始在飛機上滿懷信心地又要掀開曆史的新的一頁了。我們似乎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缺陷,於是我們知道去拯救小劉兒就是去拯救自己。對一個燈火輝煌的大都市采取必要的軍事行動,本身也有一種好玩的刺激呢。何況是去救小劉兒。一場嚴肅的正劇,馬上又被我們化成了喜劇──這才是洞主和長老所想不到的。這才是小劉兒和鞋和拐杖的區別呢。這也怪不得我們呀爹娘,當年我們在學著賣醋和賣醬油的時候,我們就學著往裏麵加水了。也正因為是這樣,因為整個行動的化解性、稀釋性和玩笑性,我們又負負為正地顯得格外嚴肅。就好象我們在一切玩笑和娛樂麵前在打撲克和打麻將的時候,我們一開始不嚴肅後來打著打著就嚴肅了一樣,接著我們就真的急了眼和動了氣,就糞土──是我們後院的糞土嗎?──當年萬戶侯地一擲千金轉眼之間就把我們的萬貫家產化為烏有。我們的小霸王飛機在天上嚴肅地飛著,我們的步話器在和地球另一端的參謀總部嚴肅地聯係著。我們已經快接近小劉兒的故鄉了。這裏是產生過老曹和老袁、產生過老孬和豬蛋、產生過一個六拇指拉動黃河──你是黃河嗎?──的六指叔叔、產生過小虎牙一笑就釀成另一場嚴肅戰爭的沈姓小寡婦、產生過我們可愛的鄉親小劉他爹、白螞蟻、小蛤蟆、髒人韓、郭老三、地包天……的地方。在故鄉的近代史上,這裏還產生過同性關係、生靈關係、靈生關係以及人的單體和合體、恐懼和快樂頌的時代。等我們救出小劉兒飛機開始返航的時候,我們還準備讓小劉兒在飛機上向以下城市和人員問候呢──我們準備把小劉兒再次轉化成一個被我們拯救的落難領袖──每當他在高空向地球問候一聲,我們所有的步槍就向空中打一梭子激光彈。我們在翻閱他材料的時候,就已經給他寫好了將來的問候詞。這不也是小劉兒打小和在十幾個世紀之前就開始擁有的夢想嗎?──當我們還沒有進入他夢境的時候,他就已經進入我們的夢想了。──千軍萬馬,圍繞在你的身邊。這裏沒有你的雜毛爹,也沒有你的囉唆娘。你一起床就有人給你準備好了衣物,你要刷牙就有人給你擠好了牙膏,你一拉大便就有人給你遞上了衛生紙,你一說出發就有人給你準備好了專車和專機,你看著誰不順眼第二天這個人就在世界上不存在了。你以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分量和在這個世界上無足輕重,但是從我們給你解救出來開始,你再說的每一句話就蓋棺論定和一錘定音。你出門開始前呼後擁,你的非洲軍團──八十二航空師時刻在聽候你的調遣。你帶著千軍萬馬走過非夢和花朵,來到一個大湖邊,這時你從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姥娘,你說這湖是「慈湖」,從此這湖就是慈湖了。你見到一個孩子說這孩子不該叫「豬蛋」而應該叫「狗蛋」,從此這孩子的名字就改成了「狗蛋」。也正因為我們是這樣給他安排的,在他滿足了自己的千年夢想之後,他突然又潸然淚下地說:「一切都是過眼煙雲。」──小劉兒哥哥,這個時候你可有些矯情。從你登上我們的飛機起,我們就要讓你感覺你的一舉一動和一言一行,都對這個世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趁著洞主和長老還沒有醒來,你幹脆就是我們的洞主和長老。趁著主人還沒有醒來,看著他的鞋和拐杖我們睹物思情地就像看到了它的主人。就好象我們在曆史博物館看到一些偉人的遺物:襯衫、皮帶、眼鏡盒、鞋和拐杖一樣。你問候誰一聲,誰就會激動得發瘋;你問候到哪個城市,哪個城市就會徹夜狂歡。你可以像洞主和長老一樣在那裏打瞌睡,但你不能阻擋我們人間的狂歡。──我們準備讓他向以下城市、物體和人員問候,問候一聲就打一陣激光槍:
這裏是非洲軍團──八十二航空師,我們的領袖小劉兒在飛機上向以下城市問候:
洛杉磯!
嗖──一陣激光槍。
休斯敦!
嗖──
羅馬!
嗖──
柏林!
嗖──
彼得堡!
嗖──
萊索托!
嗖──
地拉那!
嗖──
吉布提!
嗖──
渥太華!
嗖──
阿姆斯特丹!
嗖──
萬象!
(這時「嗖」不出來了。因為激光槍出了一點毛病。既沒有聲音又不噴火。為此停頓了一下。但馬上又修好了。但萬象已經提出了抗議──雖然原因並不在小劉兒而在我們工作人員身上,但是抗議仍是針對小劉兒提出的。這就是偉人和常人的區別。一開始小劉兒還有些不服氣,我們這樣給他解釋:誰讓你現在說話算數呢?如果是我們,問候不問候人家才不在乎說不定還嫌煩呢;萬象的人民還在等著呢,要不要再提一遍萬象?誰知小劉兒哥哥這時真有些進入角色,犯了偉人的驢脾氣,說如果它不提抗議,我倒要再提一遍;它現在提抗議了,我倒真不願再提它了。這時我們倒有些佩服小劉兒哥哥呢。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我們馬上跟著說:就是,過去也就過去了,萬象就不要再提了。於是激光槍修好之後,萬象也不再提了。我們接著往下問候:)
大名府!
嗖──
嗖──
(由於槍剛修好,一下子把剛才沒噴的萬象之彈也噴射出來,於是一下子萬紫千紅,這倒不是在為自己的出生地作弊。)
延津!
嗖──
王樓!
嗖──
柴禾寨!
嗖──
西老莊加東老莊!
嗖──
…………
醬油缸!
嗖──
醋提子!
嗖──
賬單!
嗖──
小心眼!
(我的天,但願他本身作為心不是這樣。我們可是為它而來。但也一下子考慮不了那麼多了。也就:)
嗖──
如煙的往事!
嗖──
陳芝麻爛穀子!
嗖──
兩個上課時候的辮刷子!
嗖──
(接著開始由柔弱轉為剛強。)
槍刀劍戟!
嗖──
千軍萬馬!
嗖──
陽台!
(原來到了他,也逃不出這種思想負擔呀。)
嗖──
(等這聲「嗖」一完,我們才突然發現,這時小劉兒已經脫離了我們給他準備的原稿。剛才我們還奇怪,怎麼越說越離譜,越說越倒退了呢?原來是脫離了稿子。中士使了一個眼色,一個黑人士兵立馬上去捂住了小劉兒的嘴:「我們的心肝,你已經說得出了稿和出了圈,你已經違了章和犯了法。念你是初犯,這次就饒了你吧。──既然這樣,對地點和物體的問候就到此為止,接著開始問候人吧!「其實他們不明白,小劉兒嗓子裏雖然還有一些離譜和脫稿的地點問候,但再也沒有什麼宏圖大誌了──他的宏圖大誌也就到此為止了,接著就是問候,也是問候一些無傷大雅和不脫離主題的庸俗不堪的東西。譬如講他要問候馬車、糞堆、牛屋、打麥場、鐮刀、牛套、夜壺、屠宰場、衛星轉播站、直播機、月經帶和衛生黏條──這些當年掛在門上和身上的東西,不是也出圈不到哪裏去嗎?但黑人士兵也是矯枉過正,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不知道他脫稿接著要問候些什麼的時候,就橫馬立刀將他的問候攔腰斬斷,於是本來還有一個精彩的結局──譬如念到某些物體的時候,人們由於對往昔的懷念,能不在那裏歡呼嗎?──說起來小劉兒也是因小失大,一個千載難逢本來能說出自己心理和偏愛,能將這種心理和偏愛通過載波機和通訊衛星傳達到全世界的機會,又被他因為失去節製和選擇給錯了過去。過後小劉兒在回憶錄中了承認了這一點,說他和一個千載難逢可以將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心聲傾泄給全世界──不知對這個世界會起到什麼引導作用呢──的機會在幾秒鍾內失之交臂。──現在這種結局就有點像禿尾巴鷹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小劉兒也就這樣了。黑人士兵有責任,他也吃了自己過去曆史的虧。看來經過多少年的風吹雨打,他還是依然故我,他的老毛病還是改不了──不管他處在什麼曆史階段,不管在異性關係時代給人捏腳的階段,還是到了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階段,不管在生靈關係階段或是靈生關係的階段,還是到了非夢與花朵一直到單體和合體的階段,他總是一個因小失大或從一個事物的正麵一下就走到它的反麵於是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人。一直到他變成了天鵝的心──你現在是什麼?你是破鞋和拐杖的物化和變身呀,就像你當上了總統和秘書長一樣──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因為缺乏節製而把我們對他的殷切希望和重大寄托頃刻間付諸東流。雖然到了回憶錄中他也看到了這一點,但曆史早已東流,你再回過頭來說得頭頭是道還有什麼用處呢?我們也隻能聽之任之地搖頭苦笑一下罷了。於是小劉兒本來還有一些很好的想法和問候,現在又被自己本身的負載給壓迫住了──就像是一場夢魘。這時我們也明白了曆史上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每一個曆史階段裏,小劉兒總是挨他爹的打──不要說是他爹──他爹當然也和小劉兒一樣有些不著腔調──要不就是他們有家族遺傳的同一性?──就是我們這些正常人看著他都起急。──除了這些門上和身上的東西問遍,本來他還想問候一些過去的親切的身外之物,譬如講他還準備問候瓦礫和骷髏,腳氣的黃水和黃河的波濤,當年的大槐樹和後來的一地雞毛……那麼多看家的東西,都是可以講的──本來他可能想不到,但是如果他不被自己壓住,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說著說著不就像泉水從深澗中流出線頭從毛線團中扯出那樣將潛藏到意識深層的物什和溫暖給帶出來和想出來了嗎?──但是一切都晚了,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地點和物體的問候已經被黑人士兵給掐斷了。我們對他已經不具備耐心了。物體的問候也就到此為止了。這時小劉兒能怎麼樣呢?他也不過像在曆史上挨了爹一頓打一樣,舔一舔自己的嘴唇,無可奈何地愣在那裏罷了。──假如這時他要破碗破摔,在錯誤的道路上再堅持一下,不顧一切掰開黑人的手揚起自己的喉嚨繼續問候下去,,我們也拿他沒轍──現在你是總統和秘書長;但是他連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不讓問候地點和物體,他馬上也就在地點和物體上卡了殼。──這也是他在曆史上的另一個弱點,於是我們隻能哀其不幸和怒其不爭順水推舟和聽之任之地把他的地點和物體問候給憋回去讓他從譜外和稿外回到圈內和稿內接著開始對人員的問候了。──在開始新的問候的時候,他甚至還從剛才地點和物體問候的陰影裏走不出來呢。本來還有一點大膽、從容、脫離了稿子和譜子的瀟灑,現在就像挨了打的雞和狗一樣,一下就縮回了自己的翅膀和夾起了自己的尾巴,剩下的就是磕磕巴巴和結結巴巴。一副草雞認輸和看我們臉色行事的樣子。開始完全對著稿子照本宣科和照貓畫虎。對著麥克風念一個名字,還磕磕巴巴停頓一下,看一看我們臉上的反應。──這就從一個極端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了。讓我們看著也感到別扭。這時黑人士兵又上前糾正他:「小劉兒大爺,您也不必這樣,您是我們救出來的領袖,說到底不是讓您聽我們的,而是我們千軍萬馬要聽您的調動。您這麼照本宣科和結結巴巴,也是在公眾場合出我們的醜呢。這讓別人和外人看起來,好象我們已經軍事政變了你成了一個傀儡一樣。我們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嗎?您怎麼就不能放鬆一點呢?──甚至在不違背原則的基礎上,您還是可以在稿子名單之外,夾上一些自己心愛的名字的;在正常的曆史運轉之中,還是可從夾帶一些個人的私貨的。你還是有這個特權的。──如果你再這樣裝模作樣下去,我們就要視你為別有用心!」黑人士兵說著說著,竟對小劉兒真動了怒。這時我們的心肝小劉兒,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倒是一下停在那裏──連念也不念了,大眼瞪小眼,看著黑人士兵。士兵這時倒是沒轍了,頭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最後帶著哭腔說:「如果您不是我大爺,我是你侄子的話,我真想象當年你爹一樣抽你!「還是那位中士,在關鍵時刻從飛機的士兵艙來播音室,分別拍了拍兩個激動的肩膀,說:「就讓小劉兒照著這稿子念吧──就不要再難為他了。念成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這樣念也有這樣念的好處呢!」接著對黑人士兵擠了一下眼,事情才接著進行下去。於是小劉兒開始對以下人員問候:)
這裏是非洲軍團──八十二航空師,我們的領袖小劉兒在飛機上向以下人員問候:
(本來是讓照本宣科,大家已經做好了這種思想準備,小劉兒在機上念──就好象他在主席台上念一樣,下邊的聽眾隨著他「呼啦」「呼啦」翻著講話和名單的頁子。但是念著念著,他在曆史上第三個老毛病又犯了:讓他脫離稿子他不會脫離稿子,不讓他脫離稿子他倒不由自主又開始往裏加私貨。這就一下又亂了套。他真是一個誰也把握不住的東西。如果你是一顆心髒,你肯定會早博和心律不齊。觀眾再一次起哄,士兵再一次憤怒。這時中士又一次壓住大家的憤怒,他倒破碗破摔地說:就讓他隨便問下去好了,看他還能隨便和破壞到哪裏去!──我們也就哭笑不得地把小劉兒的問候當成了一個隨便開著的收音機。你就問候吧。問候誰不問候誰還能怎麼樣呢?──但是我們恰恰在這一點上,還是低估了我們天鵝的心和我們小劉兒的影響和能量了。我們還是將過去的曆史和眼睜睜的現在給混淆了。我們忘記了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劉兒而是天鵝的心了。如果仍是小劉兒的話,他漫無邊際和漫不經心的問候和不問候不會有什麼差別我們可以把他的問候當成一個隨便開著的收音機,但是他現在不是小劉兒而是天鵝和我們的心了,這個時候他問候和不問候誰打到我們心裏可就大不一樣了。它會像一支利箭一樣射穿我們和毀滅我們呢。當我們隨著中士由他去的時候,我們倒是看著小劉兒在那裏捂著嘴偷偷笑呢。這時我們才知道我們上了這小子貌似忠厚的當了。我們不但上了現實的當,說不定也上了曆史的當呢。──但是到頭來到底誰上誰的當呢?出水才看兩腳泥呢。──這時小劉兒倒開始春風得意,這時他也不結巴了而是興高采烈和抑揚頓挫地在那裏一邊念著稿上和譜上的名單一邊往裏夾著自己的私貨──念著念著和夾著夾著,他就更加離譜了,一開始還夾些有頭有臉和我們知道的名字,後來夾著夾著,就有些隨心所欲和隨地大小便了──開始出現一些誰也不知道的名字我們聽著聽著就墜到五裏雲霧之中。沒有限製的權力是可怕的,他開始給我們做夾生飯了。──後來小劉兒在回憶錄中又得意地說,當時看起來是隨心所欲和隨地大小便,其實卻不是這樣我正在忙裏偷閑建造一個私人衛生間呢,這些名字雖然對於大家是陌生的看著是我順嘴胡說,其實他們都在曆史的關鍵時刻對我起過重要作用啊;因為這些加到中間的陌生人,都曾經和我在曆史上發生過不正當的男女、男男、女女、生靈、靈生、單體和合體關係──這讓我們震驚。小劉兒接著說:正是因為這樣,看著胡加其實不是胡加,一下倒是可以按圖索驥和順藤摸瓜地理出我們和過去和曆史的聯係呢。為什麼非要用大人物的生死和世上的重大事件來貫穿曆史呢?為什麼非要從正史而不能從野史為什麼非要從野史而不能從野合的角度來貫穿和撫摸一切呢?──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口服心服,我們才知道當年曆史上的小劉兒是麵憨麵傻而心不憨傻呢。但是當時我們在飛機上還沒有讀到小劉兒的回憶錄,我們對小劉兒還是哭笑不得覺得他是胡來而我們一時還無法找到充足的理由來阻擋他罷了──我們還想把這當成最後收拾他的一個緣由呢──正是從這樣一個錯誤期待出發,我們才用一種走著瞧的態度開始從容甚至是揶揄地聽他對人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