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我。」
嗬絲·前孬妗點著自己的鼻子說。嗬絲·前孬妗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都聽得呆了。這對於我們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道理。在合體人時代,原來我們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本來也是一些挺枯燥和不濕潤的道理呀──身體的濕潤的閘口就要打開了,我們經常這麼說和經常這麼寫──本來從生活中抽象出來的理論都是灰色的,生活之樹才能長青,怎麼我們聽著這道理、這抽象出來的理論就是青枝綠葉呢?怎麼我們聽著這理論比我們過起生活來還要帶勁、有趣味和有感召力呢?聽著這理論我們覺得別人說的和活得都是抽象,而這些理論才是生活本身。過去我們活得是多麼地胡塗和無力,所以我們容易受騙上當。我們以為我們活得生機勃勃的時候,恰恰就是我們活得毫無價值的時候。我們拿著一個吹起來的豬尿泡來慶賀自己的勝利,陽台上空飄滿了五彩繽紛的豬尿泡,我們在那裏玩得成群結隊和歡呼跳躍──突然「啪」地一聲,豬尿泡在空中爆炸了,這寄托著我們多少理想、幻想和夢想在生活之上升騰的童年的一切都無聲無息了。這時我們是多麼地失望和哭得是多麼地傷心呀──後來嗬絲·前孬妗在回憶錄中說,當時你們不是說到了豬尿泡嗎?這個豬尿泡對於我後來的舞蹈和劇情的發展還是有啟發性的──當然她接著會來一個否定──當然,這種啟發的作用和價值也不能過於誇大,任何一種啟發都隻能起一種微小的刺激和點火作用,真正驅動曆史的動力,還是已經發動起來的載體本身。載體的時刻準備著才是重要的,偶爾的碰巧的刺激倒遍地都是和遍地風流──遍地風流說的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這個意思了──本來我在回憶錄中是不準備說這一點的,我現在大度地說出這一點不但是為了證明我的大家風度,同時恰恰是在說明它的不重要性隻是想說任何正確的思想和預言都不是憑空產生的──我隻是想說我這個載體在日常生活中是怎樣的勤奮和時刻準備著,現在碰巧撞到了你們的豬尿泡上。隨著你們豬尿泡的一聲破滅,我的全新的舞蹈也就產生了。雞毛也就上天了。──我們以為我們的童年因為豬尿泡的到來,因為過年殺豬因為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到來而使我們的童年充滿著幸福、滿足和回憶,回憶起來由於時間的距離我們覺得還有些美感我們的童年還不錯,我們看著美容院不管拿出來的是石頭或是人皮都已經夠精彩的了,但是現在當我們在美容院的陽台下看到五彩繽紛的豬尿泡破滅的時候,當我們看到了嗬絲·前孬妗的到來和聽了她一番談話認識到我們的胡塗和錯誤的時候,我們覺得童年的豬尿泡是多麼地醜陋和不具有升騰力呀,我們當年是多麼地可笑這樣的童年簡直就讓人羞於回憶而我們以前碰到故鄉的故人我們還坐在酒館裏津津樂道呢。當我們聽到嗬絲·前孬妗一番道理的時候,我們就慚愧我們過去怎麼就那麼盲目和輕信呢?怎麼就知道其然有誰又問過其所以然呢?一個流浪街頭的八歲小孩子或小姑娘,又有誰關心過她的過去和未來呢?我們一切都沒搞清楚。我們上當了。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她們跳的一切舞蹈原來就是我們童年不懂事時玩的豬尿泡。現在好了,豬尿泡終於變成五彩繽紛的氣球了。當我們看到嗬絲·前孬妗就要給我們──像到機場去迎接外國元首一樣──一個個畫上紅臉蛋一人發給我們一個五彩繽紛的氣球的時候,我們一個個都對自己豬尿泡的過去無地自容和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我們現在站在這裏等候紅氣球除了證明我們的厚顏無恥之外,我們再一次感到嗬絲·前孬妗姑姑對我們的寬容和挽救。是她給了我們一個機會,是她給了我們第二次青春。可以重新開始了嗎?我們可以跟你走了嗎?不會因為我們的過去而拋棄我們的現在吧?我們重新做人還來得及嗎?嗬絲·前孬妗,請讓我們像過去那樣忘掉和埋葬昨天。過去當我們對真理感到茫然的時候,還想在那裏跟你花馬掉嘴呢,現在當我們終於弄懂它含義的時候,我們一下就清醒了。我們也想做一個說聲「再見」就走向遠方的朋友。當我們要告別過去的時候,我們看著我們的過去就像蛇和蟬看著已經脫掉的蛇套和蟬殼一樣,不要說你對它會產生厭惡和不屑,我們甚至想一下攔腰斬斷它和我們過去的聯係呢。我們不相信抽刀斷水水更流的說法──這種說法的本身就夠靦腆和厚顏無恥的而這是我們歡樂頌的年代所不需要的。為什麼不在做事情之前把道理說清楚呢?為什麼五更一雞叫就出發而不先在漆黑的道路上或是前邊的天際上掛上一盞燈籠呢?漆黑的夜空裏,什麼樣的雞毛也難以上天。過去我們太大意了。我們應該在普天下的漆黑裏和天際間處處都掛上一盞盞明燈。話不說不透,燈不掛不明呀。──當然,當我們想到這裏的時候,嗬絲·前孬妗又有些不滿意了。她說:
「如果照你們的說法,一切又都太容易和太簡化了。是說掛燈就掛燈的問題嗎?這是每一個人都能意識到的嗎?天際間掛滿了大燈。就是你們意識到了覺得摸著黑走夜道確實有些不方便──本能上而不是理性上,直覺而不是自覺──要掛一盞燈,那燈是說點就點說掛就掛的嗎?這麼多年你們怎麼不掛呢?兩隻小天鵝的舞蹈都已經跳完了組曲都過去一半了──不是一共才四隻小天鵝嗎?──人都年過半百鬢發已經斑白了在我之前你們怎麼就沒有掛起來呢?關鍵是這燈──這燈從何而來呢?你是製燈和拿燈的人嗎?能高高地舉過自己的頭頂嗎?看來讓你們在黑暗中摸索得時間還短呀,不然怎麼改不了屢教不改的幻想一僦而就的老毛病呢?本來燈是馬上就可以掛的,但是現在問題又轉折了──已經不是掛燈不掛燈的問題,不是照亮不照亮別人的問題,而是掛燈本身的理論問題就又產生出來了。我現在就不是生燈不燈的氣了,而是生掛不掛的氣了!」
說完,拍了一下大腿,又咕嘟著嘴跟我們嘔上了氣。後來她在回憶錄中再一次說她當時生氣絕對不是矯情和故意或是拖遝的一種戰術和姿態,而是聽完我們的檢討和敘說真的生了氣。就好象我們看著一個人明明在另外一種狀態,現在卻自做主張鑽到我們狀態裏旁若無人地傻樂讓我們生氣一樣。我們還沒有在一個係統中,卻已經在說著同一個話題了嗎?──嗬絲·前孬妗一生氣,我們覺得事情確實還沒有完,新的曆史進程還不能開始,我們還欠她許多東西──而且不是在一點而是在兩點──但是我們在這一點上又把問題給想簡單了,我們又把我們的錯誤給想單純了。甚至,我們不是在一兩個問題、一兩個層麵和一兩個深度無法和姑姑交流,一交流就跑了題和下了道,而是在方方麵麵我們都還胡塗著呢。我們不是說在一個方麵通了在另一個方麵不通,而是方方麵都不通簡直還處在一門不門和一通不通的狀態呢。當然,也正是從這一點出發,正因為我們一門不門和一通不通,我們說什麼也不對茬和對路,所以我們一下就又退到了低穀因此也就又搶占了製高點一下又以無賴的麵目由被動變為主動了。我們承認問題出在現在的燈籠──還是大紅的燈籠──不是在燈不燈的問題上而是在掛不掛的層麵上,但因為我們怎麼說和怎麼做都是不對的,說燈是不對的,說掛也是不對的,因此也就虱多身不癢地你就看著辦吧。我們隻好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掛──什麼也不和你交流了。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但是當我們習慣在黑暗中趲行我們已經變成蝙蝠之後,現在你給我們掛燈我們反倒不習慣呢。誰說我們必須在光明之中飛行呢?黑暗的幾千年下來,世界上沒有產生偉人,我們倒是在黑暗中練就了我們的紅外線眼珠反倒是你們在黑暗中看不見一切我們在黑暗中如魚得水呢。何況我們也注意到了這麼一點,就是你們這些帶領我們走向光明的人,有時從本性上來講也是向往黑暗和黑暗密不可分的,不然在我們醒著的時候你們怎麼倒是睡著,我們睡著的時候你們往往在半夜又起來辦公呢?雖然我們看到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舞蹈及石頭或是人皮在那裏恐怖和歡樂有些膚淺,我們也知道這膚淺的症結是在上演和上路之前我們在理論問題上沒有搞清楚這時在新的層次上出現一個掛燈問題,但是我們現在就像耍死狗一樣覺得那種膚淺的舞蹈和兒童劇更合適我們的欣賞水平和欣賞習慣,我們就愛在黑暗中摸索看著這樣的不在你們話下的恐怖就夠我們開心和歡樂的了,我們就是守著膚淺而不去接受你的深刻隻是給膚淺提供而不給深刻提供以售其奸的機會,你又能怎麼樣呢?不要說你跟我們生氣,我們現在還生你提醒的氣呢。──雖然我們也知道這樣做有些無賴的墮落,但是我們在曆史上也發現這樣一種現象,在曆史收場的時候總是無賴占便宜。勝利屬於無賴者。你抱著你的深刻和青枝綠葉遲遲不出場覺得是對我們的要挾我們卻覺得你這是一種愚蠢和沒有認清群眾的真麵目的體現呢。你連群眾都沒有認清,你不同樣也弄不清該掛什麼燈嗎?你不出場我們現在還不要看了呢。我們接著會再次伸懶腰和打哈欠──我們不會深刻,但是我們會對你的深刻伸懶腰和打哈欠,接著我們就又要散場和搬凳子了──就算我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我們就是要在砸自己腳的本身深入就像是我們當年的自瀆一樣自己給自己製造恐怖從中尋找快感我們關起門來砸自己的腳和關起門來打自己的孩子和狗這舉動的本身不也是向恐怖的另一個方向和渠道開掘嗎?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就有資格和你在那裏花馬掉嘴公說公有理和婆說婆有理呢?想到這裏,我們就要做出幹脆的舉動了──就算你比我們在某個方麵和渠道深刻,但是渠道不同,深刻又何必相似呢?我們明確說,在光明的大道上我們走得也太吃力了;而一回到我們自己黑暗的渠道和腸子中,我們就有如魚得水的暢快感。──我們要求你不要出場了,我們現在就開始散場。已經有人在那裏站起來和喊起來了,已經又要掀起一個新的尋子覓爺的高潮了,我們馬上就要回家關起門來上床自瀆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開始打自己的孩子和狗了。──這真是一個屢試不爽的策略和陰謀呀,這真是一個百發百中和百步穿楊的手段呀,還沒等我們發槍,局麵馬上就開始好轉了,麵對著就要散場和炸群的觀眾,姑姑馬上就又妥協了,我們也就杯酒釋兵權了──其實姑姑如果再堅持一下,後退和反悔的還是我們,我們還是要恬著臉和自我解嘲地重新停止散場,放下手中的凳子和石頭;但是她一看我們真要再次散場和重新搬起凳子和石頭,已經在那裏大呼小叫尋子覓爺,她也就再次慌了神和急了眼──從這一點看,她又是一個多麼沉不住氣和耐不得寂寞的人哪,她也不是一個多麼深刻和多麼有城府的人。本來她不是不出場嗎?現在她馬上搖著自己的羽毛服就轉了出來。本來還在那裏矜持,現在馬上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開始求著我們了──就好象剛才深刻的不是她而是我們一樣──用雙手和雙臂攔著我們和空氣說──就好象落到深水裏要拚命撈一根稻草的狗一樣──一看到她這種神色,我們一下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了。就好象剛才她看不起我們一樣,現在我們也開始看不起她了。這下雙方一下就扯平了──她在那裏張著雙臂攔著我們和空氣說:
「叔叔大爺和大兄弟們,先不要散場,先吃我一個冰棍散散心和消消氣。還是我急了一些──雖然也是好心,但我最終還是沒有考慮到大局和從大局計的做法本身也是膚淺的,現在我可以做自我批評,隻要你們不散場。我可重新考慮我剛才所說的話,我可以隻讓我們討論燈的問題而不討論掛的問題。可能我也太舍本求末和舍源求流了吧?可能我也太見樹木不見森林了吧?可能我一頭紮到了次要矛盾裏而忽略了主要矛盾了吧?可能我也太注重把道理和青枝綠葉的一朵花──多麼美麗的一朵花呀──掛到天空而忽略了道理和花的本身了吧?如果我過去說錯了和深入錯了,現在我可以立馬收回來;如果過去我把我說高了把你們說低了了,我可以重新檢查我們各自的深度,我可以把不恰當的我從高處降下來把放低的你們重新給抬上去。我們可以平起平坐,隻要你們能讓我把舞蹈進行下去。我已經準備了多少個日日夜夜,這是我的心血。嬸子大娘們,停止你們的喊叫,把你們手中已經搬起的凳子和石頭給重新放下吧。你們如果還在那裏喊著和搬著,我就知道你們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是要把這石頭重重地砸到我腳上了。你們這不是要我的小命嗎?你們這不是把我當成外人了嗎?你們這不是把嫁出去的閨女真的當成潑出去的水了嗎?事到如信,回家無路,報國無門,你讓我一個潑出去的女兒家怎麼辦呢?有誰來挽我一把和救我一把呢?有誰還有耐心來聽一個閨女在那裏哭訴一下在婆家的辛酸呢?有誰來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和一顰一笑呢?──原諒她吧,剛才她聲色俱厲的一切,就當作是她在那矯情和故做姿態的表演吧,就當是小天鵝舞曲表演的一個前奏吧──我檢查到這個深度可以了吧──我不是在這裏表白我的檢查在層次上的一步步深入──我知道我已經又轉到了你們的思路和渠道裏去了,但這不也是我的一種緩兵之計嗎?後來她在回憶錄中又說。我現在已經是欲東又西了──有時看一個女孩兒在那裏矯情和故做姿態,我們是不能跟她認真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經不起推敲和在細節上深入的,認真倒降低了你們的層次,就好象剛才我認為我的層次向你們降低一樣;何況有時還有這樣一種情況,就是當她說這個的時候,其實她說的並不是這個,不過是借故發泄一下那個時候的自我和自瀆──這裏也有自瀆呢──的情緒罷了。我原來還認為,正是因為這個和有了這個,才使我的一切有了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意;現在從效果看,我又犯了自作聰明的錯誤,我又沒有適可而止,我又過了頭和過了線,我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使真理變成了謬誤。我在該停步的地方沒有停步,我又信口開河和信馬由韁地向前走了一步。於是事物就急速地向它的反麵轉化了和下滑了,一切都後退了,一切都毀滅了,觀眾要走了,戲還沒演就砸了──什麼叫物極必反呢?恐怕指的就是這種時候吧?我怎麼這麼胡塗呢?我怎麼這麼不知進退和好歹呢?我怎麼這麼不自知和這麼誇大了自己而縮小觀眾呢?於是我也就出現了正腔還沒有唱好就開始唱彩腔的毛病了。就因為一點急躁,一切都完了;因為一點矯情和放不下架子,對人窮追不舍和痛打落水狗,最後狗反倒上了岸自己倒成了落水的狗了,連一根稻草都沒撈著。本來大家的工作已經做通了,本來大家已經認識到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膚淺和你的深刻了,本來大家已經拋棄了她們而拾起了我了,本來大家已經從上一次的退場和搬凳子到安靜甚至一步步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膚之處了──不但認識到了這一點,而且開始認識為什麼不能那樣必須這樣的道理;不但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已經知道在出發之前必須從理論上搞清楚;漆黑的夜裏,天上必然掛上燈籠;而且大家越聽越愛聽,越聽心裏越明亮,已經看到我的理論是有趣的和常青的,放到哪個黑夜掛在那個天際上都是明亮的而恰恰在這個時候我又往前走了一步逼了一步,於是馬就驚車了,羊就炸群了,烏雲就奔跑了,天地不崩裂了,股市就崩盤了,觀眾就要走了,舞蹈還沒跳就要散場了──如果你早知道是這樣,你何必還要往前走一步和再邁一腳呢?現在弄得不但使你失去了掛的機會,本來已經大功告成的燈的問題也付諸東流了·叔叔大爺們,嬸子大娘們,我現在是真後悔呀,我現在背著你們想扇自己的臉,當著你們想吐自己的舌頭,我現在是沒臉的人了,我中午隻好吃一盒餃子了──我也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我現在想對叔叔大爺和嬸子大娘說和請求的是:你們不散場可以嗎?看我往下跳一段行嗎?我馬上就開始·讓我跳一段,你們看著好就繼續往下看,看著不好再馬上離開;隻要讓我跳下去,不但掛的問題可以不說,連基本的燈的問題──基本的理論問題我們也可以不再討論·──現在我算看出來了,基礎不基礎理論不理論其實都是扯淡,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調和的,大家沒有必要非爭個你死我活·(後來她在回憶錄中說,當時她說這話的真意和在當時環境下所說的原意還有不同──這下出夠了事後彌補的風頭,我們當時理解的本意她是一種退步和調和,但是幾十年後她又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她在當時就又清醒地給我們下了一個圈套,她說她的本意是:我們可不討論理論,我們可以不在路上和天上掛燈,你們不是在黑暗中摸索慣了嗎?那就讓你們在黑暗中摸索去吧!我隻給自己一人點燈就夠了,隻要我的燈在我的心中指引著我一個人的道路,我仍可以帶領大眾在黑暗上行走──到了這種時候,我也沒有拋棄你們呀,我還在不屈不撓地帶領著你們前進呀,這和丹柯將自己的心扒出來點燃給大家照著前邊的路也沒什麼區別了·隻要你們坐下來,接著我跳我的舞也就夠了·我的舞之中自有我的理論·我的舞首先是跳給你們的嗎?不,首先還是跳給我自己和我自己的心的,然後才帶領你們大家·──正是從這一點而不是從別的方麵出發,我怎麼退步都可以;不管怎麼退,最後的結果依然是前進·想到這裏,我還為當時的自己感動呢,我對你們的無知和上當──當然最後還是為了拯救了你們──還有些幸災樂禍呢·於是我又興奮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下又變得信心十足和樂觀向上;世界上沒有什麼問題是不可以調和和退讓的·)好了,現在大家都坐下吧,事情由我的徹底退步──不是退一步而是退兩步──已經得到了解決,我們不但不討論掛的問題,燈的問題也不討論了,我們不但戲後不討論──不召開作品和演出討論會了,戲前的理論問題也不討論了──接著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開演!開始!行動!馬上!」
說著,她就瘋了似的搖著自己的屁股和羽毛拉開了舞台上的帷幕──過去正是因為她的理論才久久不拉開現在她物極必反地好象一下把它扯下來才解恨和解氣呢。她一下子轉變得這麼快,一下就拋棄理論開始采取行動,倒讓我們猝不及防和一下懵了頭──這時我們倒沉浸在理論中不能自拔呢。個別的娘兒們小孩純粹是因為眼睛看酸了大幕現在看到它終於拉開了因為這種新奇的轉換才將已經搬起的凳子又放下來,我們這些成年男人倒是搬著凳子和石頭在那裏猶豫和遲疑起來。剛剛還在理論上吃驚,轉眼就采取行動了嗎?理論問題真的一點都不用管了?倒讓我們有些不放心──嗬絲·前孬妗的陰謀果然又得逞了──我們在那裏像過去的嗬絲·前孬妗一樣想:不能這樣吧?這樣也太草率了吧?既然我們已經認識到了過去的膚淺和錯誤,我們對沒有理論和燈的出發又感到有些不放心和不安全了。想到這裏,我們對任性拉開帷幕又開始在台上瘋狂奔跑的嗬絲·前孬妗──我們將雙手捂成一個喇叭口狀──喊道:
「她姑,還是先不要著急開演!」
「她妗,還是先不要否定理論!」
「燈可不要砸了,我們還是可以再商量的!」
「掛也是可以重說的!」
「走在黑暗的路上,有亮總比沒亮好!」
「在摸索的路上,還是得有一個希望和幻想掛到前頭!」
……
這時嗬絲·前孬妗倒是在那裏偏廢、偏執、矯枉過正得過了頭,仍在那裏瘋狂地奔跑。她倒開始和我們也就是她的過去背道而馳了。她倒一下站到我們過去的立場上說話我們倒成了過去的她了。她在那裏瘋狂地回縮,我們倒在那裏拚命地攔住她揠苗助長。世界的存在真是複雜呀,就好象我們在舊世界對待關係一樣,送到我們麵前的我們感到有些膩歪,不理我們給我們摔臉子的我們倒在那裏牽腸掛肚。──而且,越是看到我們在那裏攔她,嗬絲·前孬妗倒是在台上更加瘋狂了。瘋狂地奔跑一陣,已經開始由扯幕發展到扯燈、拉燈和摔燈了,開始在那裏拉理論扯理論和摔理論了。一邊摔打還一邊瘋狂地說:
「我現在就是不聽勸,我已經反悔了,還是你們過去說得對,要理論幹什麼?沒有理論我們就走不出黑暗了嗎?過去美眼·兔唇不也沒有理論嗎?人家做得不也很好嗎?都是我在這裏瞎矯情,都是我壞的事!」
接著將台上的燈──有的燈並不是理論之燈,純粹就是台上普通的照明燈,現在也城門失火殃及魚池,就是那些理論之燈,也是她辛辛苦苦在大英博物館裏踏著小路研究了多年的心得和心血呀──兜頭摔到了台下和我們頭上。我們的頭上就落下了一場暴風雨般的如同從天上掉下來一車垃圾一樣──天上不但會上升雞毛,天上也是可以掉下來垃圾的──的燈渣。許多人的頭上都開了口子。她的目光也在惡狠狠地告訴我們:
「我就是要把燈和理論全部摔碎!」
「我就是要把燈和理想當作垃圾!」
「我就是要摸著石頭過河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邊摔打還一邊對被摔打的燈和理論惡狠狠地說:
「還要你這勞什子幹什麼!」
「你害我不淺!」
「不是人民和實踐的提醒,我還真的上了你的當!」
「我們就是要勢不兩立!」
「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
這個時候我們已經上台兩個觀眾──一個是小蛤蟆,一個是郭老三──過去也是兩個不著腔調的人,現在也在激烈的風雨中快速成長和成熟了,穿著警服一人擒住嗬絲·前孬妗一個胳膊,像軍警擒拿犯人一樣將她的胳膊扭到了背後。燈是不能再砸了,理論是不能再摔了,不然我們將來上路可真要漆黑一團和茫茫一片了。兩個人用過專政的手段,又開始像勸解自己老人一樣勸解著嗬絲·前孬妗:
「姑姑,你是氣胡塗了吧?燈是不能再砸了。如果再砸下去,你就砸的不是燈和理論了,而是我們整個的舞蹈事業和天鵝湖所有的組曲了。掛的問題我們可以先不說,但是燈的問題還是可以再考慮和再討論的。從古到今,從中到外,誰家裏沒有一盞燈呢?沒燈也要點一杆麻杆呢,綁到紡車上讓它隨著空氣的轉動發出一明一暗的光亮。燈和理論還是沒有錯誤的,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那一套還是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如果我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當然是在你的啟發下認識到的──,你再上演這種沒燈事先沒理論的重複舞蹈我們還能捏著鼻子看下去;但是當我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你再這麼做我們就覺得你是在有意地拋棄我們了──正如你剛才所說,當初我們看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那種舞蹈的時候不是已經感到疲勞和疲憊,已經開始伸懶腰和打哈欠了嗎?當然,當你一下把燈和理論推到極致的時候就會出現物及必反,當你不但提出了燈的問題也提出了掛的問題的時候,我們也感到了有些過頭了受不了;但是我們在討厭掛的時候並沒有連燈也一起討厭,不讓說掛的時候連燈也不讓說了──我們並沒有讓你摔燈呀。你怎麼就不能把它看作是為了激發你的一種手段呢?我們新的一輪的懶腰和哈欠,解散和尋找並不針對燈。說不定連掛也不針對呢。既然有了燈,怎麼就不能掛呢?不掛還要燈幹什麼呢?但是沒想到說著說著你就急了和瘋狂了,不但在那裏摔掛,還在那裏砸燈和砸理論呢──現在讓我們平平心和消消氣平心靜氣一些好吧?讓我們都以一種平常心對待世界好吧?我們相互胡擼一下扯平好吧?我們誰都不說誰好吧?你沒看到觀眾又都坐下來了嗎?你沒有看到由於你的瘋狂大家已經把它當成另一場好戲或是你舞蹈的一個先鋒和後現代的開頭了嗎?──誰說先鋒和後現代的開頭和舞蹈是難以理解的呢?現在我們廣大的勞動人民不也看行津津有味嗎?──你是那麼聰明絕頂的人,你怎麼就看不出剛才人民和觀眾做的那一切都是一種手段呢?你怎麼就那麼輕信自己呢?……」
當小蛤蟆和郭老三說到這裏的時候,被他們扭著胳膊的嗬絲·前孬妗也在那裏「噗哧」一聲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後合和捂著自己的肚子──甚至在那裏說「奶媽,快給我揉揉腸子!」──胳膊和手一下就從小蛤蟆和郭老三的鐵拳中給滑脫出來──當你跟鐵拳別扭的時候你抽不出來,因為那時你和他們是一個係統;但是當你開懷的時候,因為係統的不同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自我解脫和抽出來了。──她將手抽出來之後,她笑夠和笑完之後,這個時候翹起自己美麗的大腿和美麗的小CaCa,用美麗的柔軟的小手拍了一下愣在那裏和傻在那裏的小蛤蟆和郭老三的粗臉,愛惜和青春煥發地說:
「傻孩子,再沒有你們那麼可愛了,再沒有你們那麼天真了。難道你們在上來擒我和捉我,在阻擋我和勸說我之前,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嗎?你們隻知道你們對我的抗議和阻擋是一種手段,怎麼就沒有想到我對你們的抗議和阻擋表麵上的物極必反摔摔打打也是一種手段呢?你們搬凳子搬石頭和尋子覓爺是一種手段,我的摔摔打打就不是一種手段嗎?你們現在去看一看我摔的燈都是什麼樣的燈?都是早已經憋了的燈泡,不摔它們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就好過去的家庭婦女和丈夫吵架摔打的都是些已經缺了口和破了邊的碗一樣。你們以為我上當了?豈不知最後上當的還是你們呢!你們給我設的當隻是我給你們設當的一個前提,你們的陰謀隻是我將計就計的借口。笑話,燈怎麼能不掛呢?燈怎麼能廢除呢?出發之前的理論怎麼能不理論呢?那不就真的和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沒有什麼區別了嗎?我不就真成了一個沒有原則和為了演出和風頭而舍棄自己原則和藝術主張的人了嗎?現在好了,經過一反一正相互的陰謀,我們終於扯平和達成共識了──沒有這個過程還真是不行──,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闡發我的理論和觀點了。我就可以把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沒有搞清楚的問題現在統統和徹底搞清楚了──這次可是你們攔著我讓我來闡述而不是我強加到你們頭上的。即:我們為什麼要跳這樣的舞蹈而不跳那樣的舞蹈呢?我們為什麼要向往這種恐怖而不是那種恐怖呢?接著由於這種恐怖才會產生真正的歡樂一直延伸到我們要到達的真正歡樂頌的時代呢?」
這時我們又聽傻了。這種以陰謀套陰謀、幾個辯證的物極必反又把我們給打胡塗了。當我們是正義的時候,我們已經上了別人的當;當我們胡塗的時候,誰知道它就是清楚呢?我們腦仁已經累了,我們的腦漿已經成了一盆漿糊了。我們什麼都不想再想了,我們還是好好看我們的戲聽台上的姑姑點燈熬油來述發她那騙人的理論吧。於是我們也就毫不思考──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們也和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時代的我們沒有什麼區別了,區別僅在嗬絲·前孬妗和她們之間。這恐怕也是嗬絲·前孬妗沒有想到的吧?雖然你變了,其實觀眾和客體還是沒有變。就好象剛才你闡述的理論一樣。既然是這樣,你能將計就計,我們怎麼就不能將計就計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做出傻嗬嗬的樣子問:
「就是呀,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要跳這樣的舞蹈而不是那樣的舞蹈呢?為什麼要向往這種恐怖接著由於這種恐怖才會產生歡樂一直延伸到我們要到達的真正的歡樂頌的時代呢?既然不明白,為什麼不從理論上首先搞清楚呢?」
──當然,我們在這麼說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沒底和發虛,說不定這裏還真有一半不明白它是真傻呢。但這時嗬絲·前孬妗已經上了我們的當,她的又一個背景下的興奮已經讓她顧不上考慮那麼多和去考察我們細節的真偽了。她也就信以為真和要誨人不倦了。她馬上就接著我們話碴和話音拍著自己的巴掌說:
「你們不明白為什麼,我現在來告訴你們。理論為什麼要在先呢?燈籠為什麼要掛起來呢?首先,最基本的理論和胡塗在於:我們為什麼要恐怖呢?為什麼非要由恐怖到達歡樂而不是由歡樂到達歡樂呢?為什麼要四隻小天鵝在這裏跳舞曲呢?為什麼這些舞曲要到這裏來跳而不到別的地方跳呢?為什麼生於斯長於斯呢?──弄通這些最基本的理論,才能進一步弄懂為什麼這個恐怖才是真恐怖,這個歡樂才是真歡樂,通過這個恐怖而不是別的恐怖才能到達真正的歡樂頌時代呢。──但這些最基本的理論,不但你們不懂,就是我們這些小天鵝中間──不但是你們這些簡單的人,我們是我們這些合體人,也都是身處這個時代享受著別人和時代的成果其實她們自身對這個時代和自己也沒有明確和清醒的認識呢。她們一邊跳著舞,還不知道這舞為什麼要這麼跳呢。──為什麼到頭來要揭露她們和戳穿她們呢?我們之間有什麼私仇嗎?是相互嫉妒和同行是冤家嗎?如果你們這樣看,我就馬上又不說了,這個道理和燈籠又不掛了。(我們忙在台下喊:「我們不這麼認為,你已經教育了我們半天,我們還能沒有一點長進嗎?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沒有必要再爭論下去,你接著你的吧。」當然,答完這句話,我們都悄悄地捂著嘴在那裏笑。還好,我們說的話嗬絲·前孬妗聽到了,但是我們悄悄捂著嘴笑她沒有發現。於是她就接著講了下去。)──一切都渾然不覺,行動沒有理論作前導,黑夜沒有燈在照亮,於是她們出這樣那樣的問題也就不奇怪了,於是拿進去的是石頭拿出來的還是石頭就是拿出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人皮看起來比前人更加恐怖一些但恰恰在另外一個方麵又出了問題也就是又因人熱了也就是正常了。當她們已經處在合體和歡樂頌的年代,她們手頭和手下做的,仍是單體人和古典悲劇時代的事情。這才是悲劇生產的根源。所跳的一切都和時代不合拍。所有的動作都不對味。整體的構思還都是過去時代的延伸而不是重新開挖的渠道,於是她們在台上跳了半天,恰恰是辜負了這個時代,當然也就是對你們這些觀眾最大的不尊重。這不尊重和辜負時代的最大特點就是,本來已經是合體了,本來已經是立體聲了,怎麼從她們的舞蹈和舞蹈語彙之中,出來的還是單調的分部和單聲道的聲音呢?乍一聽也許能把你們這些愚蠢的外行蒙住和唬住,但是我可以肯定,它是經不起曆史和時間考驗的,早晚有一天要被曆史所淘汰。一點意義都沒有留下。──她們唱的和跳的還是過去單體人在自瀆時代的單口之味,而現在要做和要讓你們聽到和看到的,應該是更加符合合體時代兩張嘴在一些長期廝磨共同混合、消化、變化、混雜和反應出來的兩口之味。這才是我要批評、揭露要拋棄她們重新開挖一條通往世界的新渠道的思想理論基礎和出發點。有這一點思想基礎和沒有這一點思想基礎是大不一樣的。有了這一點思想基礎,對過去天鵝歌唱和舞蹈的單調和無趣才能夠看得一清二楚。有了一口之味和兩口之味的區別,不但她們從美容院到底拿出來的是什麼──是石頭或是人皮──已經顯得很不重要了,甚至她們是不是因人熱也可以不追究了──當初她拿出來的就是一張皮,這具象的本身還不夠膚淺和表麵嗎?但是你們卻上了她的當。你們是多麼地大意和掉以輕心呀。如果直到今天我還不到來,不知你們蒙到鼓裏會走到哪一步呢。倒是我的出現,引起了你們的懶腰、打哈欠和花馬掉嘴,倒是把我折騰了個溜夠──想起這一切就好象過去一個姑娘麵對負心的漢子一樣她能夠不傷心嗎?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嗎?你怎麼還背後搞一套呢?什麼都給我說清楚,我不馬上就走人了嗎?怎麼還掖著藏著呢?我現在不是在譴責你,而是更大的對你的看不起。──當然,這些傷心和賭氣的話就不說了,我們還是說跟大局有關的事吧──重要的是她們和我們的渠道不相通。不僅僅是深淺的問題。──如果僅僅是淺了我們可以幫她們挖深,問題是渠道根本不相通這時你越是幫她們挖深她們就離理論和真理越遠。這個時候你對她們的任何幫助和留戀都是更大限度地在害著她們,都是在跟她們更加沒完沒了和要將她們一棍子打死;相反你越是徹底地拋棄她們,理都不理和說都不說──不屑於說,甚至連拿她們的舞蹈和我將要跳的舞蹈做比較都不屑於,不拿她們的一口之味和我的兩口之味相提並論才是對她們最大的尊重也才不涉及到對我的汙辱。你們總不能把殺人的和被殺的放到一塊來審判。你們不能這樣惡心人。從現在起我們連莫勒麗·小娥和美眼·兔唇提都不要提和說都不要說好不好?提起她們你們不覺得惡心我還覺得惡心呢。──當我們拋棄了一口之味讓人惡心的恐怖之後,接著再說我們兩口之味的大恐怖及這種恐怖所產生的心理根由和曆史必然性。就說我們的夢吧,為什麼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還沒有我們在夢中自信呢?為什麼日複一日的生活是那麼地單調、重複和灰色,但是到了我們的夢中,我們總能搭起不同色彩的院牆和舞台呢?這時我們自己作為主角就理所當然地出場了。她(他)是朋友的妻子或丈夫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是我們當著朋友的麵,就開始用手悄悄地摸她的、抓她的和撓她的腿上的高筒絲襪或他脖子裏的領帶了。接著她(他)不就有反應了嗎?她(他)在那裏受摸著、受抓著和受撓著,接著趁人不備,她(他)還抓了你一下和撓了你一把呢。這時三人之間的情感是多麼地微妙、好玩和神秘呀。誰說你對莫名其妙的戀愛心理、潛意識的黑暗秘景、生命本能的蠢蠢欲動知道得還很淺陋呢?你在生活中是這麼淺陋,但是你在夢中卻是那麼大膽和所向披靡。由於你的大膽,你就有了神秘。接著她(他)的丈夫或妻子也不見了,你就和她(他)粘在了一起。後來丈夫或妻子來到你跟前問:『你起碼應該問我一聲,看我同意不同意。』如果是在生活中你就嚇得發抖和不知所措了,你以為世界的末日已經來臨了;但是在夢中你的台詞竟像在舞台上和電影中──如果是映在天幕上的電影才好呢──一樣精彩。你堅定地答:『我問了,她(他)說「行。」』這個時候你就贏得了熱烈的掌聲。你在街上走,熙熙攘攘的人流挾裹著你,是在賓夕法尼亞大街還是在王府井呢?你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髒孩子在對著地上打碎的粥盆痛哭失聲。還有一個髒兮兮的老頭躲在地下室裏連續不斷地在翻著一個麻袋,麻袋裏裝滿了鐵棍和亂麻。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為什麼感到恐懼呢?我們為什麼總是在恐懼之後才有片刻的時間和空閑放寬我們的心呢?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我們在過去的曆史上、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從來沒有經過大事。什麼叫大事呢?我現在從我們觀眾中舉一些通俗易懂的例子吧。在我們觀眾人群中,隻有兩個在曆史上經過大事,他們就是三國時代的老曹和老袁,就好象我們後來在歌唱中提到的兩個炊事員是老李和老趙一樣。連劉老孬都不能算經過大事的──雖然他是我們合體一半的過去的並不和諧的丈夫,豬蛋也不能算經過大事的,美眼不能算經過大事的,髒人韓也不能算經過大事的──如果說今天是一個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刻,曆史的機遇就這麼不知不覺被我創造出來了──,瞎鹿和六指不能算經過大事的──雖然六指在曆史上拉動過黃河,但那隻是為了一個柿餅臉姑娘的個人行為,在不了算是一個在曆史上往返重複的古典愛情悲劇罷了;小劉兒當然也不能算經過大事的;甚至連老曹的姑娘曹小娥也不能算經過大事的──雖然他爹是一個英雄經過大事,但是作為女兒隻能算是一個曆史的見證人──我這樣劃分你就明白了吧?我算是不殉私情和鐵麵無私了吧?世界上唯有老曹和老袁。老曹和老袁,唯有你!(當然這個時候老曹和老袁在台下已經熱淚沾襟了。雖然他們不知道嗬絲·前孬妗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是單是一下把自己從眾人中給超拔出來,能在一個問題上鶴立雞群,就夠讓他們激動和感到知心和溫暖的了。俱往矣,英雄的歲月。倆人本來在台下並不是坐在一起,現在開始四目尋找──這和剛才要散場時尋子覓爺可有本質上的區別。一開始相互還找不見,四盞探照燈在黑鴉鴉的人群上空不顧一切地掃來掃去;但等四日碰上,立即就撞出了多年沒有的電閃火花。接著兩人就不知不覺地在人群中向一塊擠,等終於跨過人群和曆史的雲煙擠到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就像久別的親人──本來昨天兩人還有些相互不服氣呢,現在就像兩個過去有過雞毛蒜皮紛爭的農民經過奮鬥終於一起登上了陽台再來檢閱群眾一樣,兩人心情一下就開闊了前嫌一下就盡釋了,曆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緊抓住對方的手就像在夢中抓著朋友妻子或丈夫的手一樣在那裏激動地說:「曆史還是公平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過去還是對嗬絲前孬妗看不清楚呀。」「她才是一個明白人呢!」「在這一群人中,還就是我們經過大事。」但是兩個人到底都經過什麼大事,由於曆史的久遠和概念的模糊,兩個人又一起開始不清楚了。兩個人在那裏抓著對方的手仔細回想,還是想不起自己在曆史上到底經過什麼大事或是曆史上發生過什麼大事和能稱得上大事的事。兩個人開始抓耳撓腮。幸好這個時候嗬絲·前孬妗不再為難他們,接著自己就說了出來。她說,)什麼叫大事呢?人生的事不叫大事,自己的事不叫大事,人生的恐怖不叫恐怖,自己的恐怖也不叫恐怖──非是自己給別人製造的麻煩才叫大事,自己給別人製造的恐怖才叫恐怖。而且這個別人不能是一個人兩個人,不能是一個流氓團夥,隻有當這個別人是『人民』和『群眾』的代名詞的時候,當你不是在禍害自己和你的老婆孩子和關係的時候,不是你提起褲子不認賬提起今天不認昨天的時候,而是當你在禍國殃民和亂黨敵軍的時候,當你把一個民族引向戰火和毀滅的時候,在你刑訊逼供室剝下的不是一張人皮而是當人皮掛滿了世界上所有的牆壁和天空的時候,那才叫大事呢。當然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考察,老曹和老袁在三國經曆的事情也不能叫大事,隻是相比較而言,他們離我們的概念和價值標準的距離還要近一些,所以我們隻能把這個比喻和獎品發給他們了。他們當年的動作已經不是在一個美容院裏做些什麼手腳和動作,不是在一個啤酒屋摸不摸和撓不撓朋友妻子的絲襪或朋友丈夫的領帶,而確實還是因為一個小寡婦讓我們故鄉所有的人民在浴血奮戰呢。我們也是千軍萬馬和群情激奮呢。我們慶幸自己趕上了鬥誌昂揚和鼓舞人心的好時代。這就是大事和小事的區別。這就是我們從無經過的大事的一個勉強的例子。前邊千軍萬馬在血流成河,他還在後方中軍帳裏摟著美人和小寡婦在那裏飲酒高歌呢。他毫不驚慌,他不動聲色,他整天都在抹別人的血脖子──一個個血脖子抹得就像殺豬,整天砍別人的腦袋就像砍西瓜,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如果是經過這樣大事的人,還能在一場婚姻的風波和麻煩中戰戰兢兢和尋死覓活嗎?而我們現在的大部分觀眾,卻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尋子覓爺和尋死覓活的人。於是可不就拿進去的是石頭。拿出來的還是石頭嗎?大不了拿出一張人皮,還是單張的和有著因人熱的背。──我說到這裏,你們就明白什麼叫大事什麼叫小事了吧?就明白什麼叫單張什麼叫層層疊疊了吧?就知道什麼叫小家子氣為什麼我們要拋棄她們什麼叫大場麵和大恐怖什麼叫大開心和大歡樂所以我們要繼往開來了吧?世上所有的偉人──當然這樣的偉人也不多,我不會因為這一個和單張的例子就一定要把老曹和老袁也毫無原則地說成偉人──就像單張皮不能說成層層疊疊的皮一樣──都是在追求這種大恐怖和大開心與大歡樂的。──而現在我要做的便是,要借這快樂頌的好時代的東風,把你們帶出過去的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小恐怖和小開心和小歡樂的圈子,來到一個大境界大恐怖和大開心大歡樂的草原。草原茫茫,是我們拉開戰場的好地方。這就是我舞蹈的目的及與我兩個前任小天鵝的區別。現在你們聽明白了嗎?」
嗬絲·前孬妗問我們。當然聽到這裏除了老曹和老袁在那裏不知足地撅著嘴──人真是得隴望蜀呀──故作不明白之外,其餘的我們都明白了。我們的眼界一下就開闊了。我們的腦袋一下就開竅了。我們的眼前就不再是一塊石頭和一個美容院,一張人皮或是一根骨頭,而是空曠無邊的故河道和古戰場了。我們一下就來到了三國和更早以前。我們突然明白了,這就是你嗬絲·前孬妗所要的背景吧?你的背景不是陽台空景也不是美容院的大樓,而是三國之前的故河道和古戰場吧?當我們想到這裏的時候,嗬絲·前孬妗才第一次露出了美麗的笑容,小天鵝才第──次抬起了她舞蹈的腳尖。她雙手合掌說:
「阿彌陀佛,現在你們總算稍稍開了一點竅和摸到一點門了。」
受到這種鼓勵,·我們馬上又興奮了。接著我們又說,既然我們知道了大背景和大恐怖的好處,我們就要徹底拋棄過去的小背景、小恐怖和小歡樂和我們自己,就像清倉一樣,我們馬上把自己的心給騰空,好等著裝你給我們帶來的之切。誰是在曆史上真正經過大事的人呢?既然也不是老曹和老袁,他們還隻是一個例子和比喻,真正要掀起一場大事的隻能是嗬絲·前孬妗姑姑你了。我們期待著讓我們見識見識!嗬絲·前孬妗微笑著向我們點了點頭。接著大手一揮,天幕和地幕上的背景果然馬上換了,大都市也好,美容院也好,陽台也好,「忽拉」一下全沒有了,舞台的背景和布景就換成了長河落日圓的蒼涼的故河道和到處布滿屍體和刀槍的古戰場。刀槍在地上插著。槍杆在隨著風搖晃。這時一隻美麗的小天鵝隨著音樂出場了。果然與眾不同,果然別開生麵,果然一下就否定了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現在再看以前的舞蹈果然就顯得小家子氣而嗬絲·前孬妗的舞蹈單是看它的布景和背景就覺出了它的大氣磅薄。我們一下就知道了什麼叫大恐怖。我們一直僵化在那裏的半臉在哭和半臉在笑這時也漸漸地化解和融和了。在小的細節和場合不能調和的東西,無法統一的東西,不能混淆和夾雜著原則分歧的東西,現在放到一種大的場合和大的背景之下,一切都不算什麼了。你完全可以解放了。你所做的一切和一舉一動放到現在的大背景下都無足輕重。於是你就自由了,你的臉已經用不著半邊哭和半邊笑了,用不著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了,你想是什麼就是什麼,你的臉已經不是別人的了,你的臉就徹底是你自己的了,你想哭就哭,你想笑就笑。已經不是陽台下的雞和螞蟻了,我們已經來到了大漠和曠野之上。人人都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天地,人人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獨處的自我。我們原來沒有想到,一個背景的轉換,還能帶來一場客觀上和思維上的革命呢,在這種背景下,天鵝跳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躺在這背景的沙山之上;遙望著深邃的天空,是不是也突然感覺出自我生命的渺小和時間和天地之悠悠呢?你躺在這故河道和古戰場上,雖然這一切都是你過去的生命之中所沒經曆過的,但是當你在舞台上把自己當作曆史的參加者時,是不是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呢?你的後心是不是突然就出了一層冷汗呢?古戰場的時候你在哪裏呢?你記憶的神經好象開始蘇醒,但是目前的舞台並不是曆史。曆史紛繁的雲煙在你腦中已經塵封,現在僅僅是因為嗬絲·前孬妗姑姑的場景、思想和理論──事後嗬絲·前孬妗得意地說,我的思想和理論也就包含在背景和布景之中了,這也是它所以生動和青枝綠葉的重要原因。接著她又得便宜賣乖地說,偉大的真理都是藏在背景和布景之後呀,偉大的真理都是樸素的呀──的提醒,你又一點一滴和一絲一縷地給鉤沉和回想起來,就好象我們在夢中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地點和氛圍一樣,回到那個有層次的院落和舞台一樣──但是,雖然你有所回憶和記起,但是你憶起和記起的一切都不是原來的麵目都在你的回想和過濾的過程中被變形和扭曲。這時如果把一個真實的過去的場景──雖然經過風吹日曬和風吹雨打的銷蝕它也已經變形了──和現在舞台上的布景同時放到你麵前的話,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或者哪個更接近於真哪個更接近於假,你反倒弄不清楚了。你就不知道你是蝴蝶或蝴蝶是你了。也幻也真你就像是行走在四處飄著濃霧的雲端一樣,你可真要一腳深和一腳淺頭重腳輕了,雖然這個時候你的身子和你的臉已經是你自已的了,你不用在一個臉上半邊半邊地去做表情,但你更加不知整個臉是該哭還是該笑。你甚至覺得還是半張臉哭和半張臉笑更適合自己也更保險一些。你是到了一個大境界,你是到了一個故河道和古戰場,你是從美容院和陽台之上的狹小的天地裏走了出來,但是你仍然像在籠子裏圈了97天的雞一樣,一下大撒手地把你從籠裏放了出來和趕了出來,你就不知該怎麼辦和該怎麼邁步了。這個時候你甚至有些懷念和懷戀過去的雞籠和美容院的牆壁。由於它們在時間距離上與你的走遠和故河道和古戰場比較起來,美容院的角角落落和一舉一動,音容笑貌和從美容院走出來的被基挺·六指改變的各種頭型,你都感到那麼地親切。它們又一下成了你夢中的朋友的妻子或丈夫和你先下手為強的撫摸了。但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這時你的理智和理論,你已經接受的現在的一切,都和你的回憶和情感在打架。這時你唯一的選擇就是隻好更加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帶你走向未來的人。嗬絲·前孬妗的陰謀終於一點點一步步地得逞了──帶領著你們,邁開大步,走向了她的大恐怖。你還沒有開步的時候,你就感到了恐怖──這時你心裏嘀咕的是:這個恐怖怎麼和嗬絲·前孬妗說的恐怖有些不同和走樣呢?接著的步步恐怖就時刻試探著它的深淺。這時你不知道自己的現在是什麼,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是什麼。一切都沒有把握──但正因為這樣,你走的每一步都有新的恐怖和刺激。這時天幕、地幕和舞台上的背景已經又換了,故河道和古戰場不見了,幕布上開始出現一個個信道和欄杆,信道和欄杆走向了一個大棚子──為了讓人和觀眾看清楚,棚子是四麵透風的天棚而不是四麵堵得結結實實的後邊不留窗戶的房屋──那是童年的村莊,前陽壁上的木格子窗戶上還貼著過年的窗花紙。紅紅的紙上怎麼還剪著一朵秋天的落葉呢?是梧桐葉呢還是大楊葉呢?但現在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天棚──嗬絲·前孬妗說,我要的就是這種透明度──棚子之下,正轟隆隆地轉動著一台山丘一樣的絞肉機。我們都在老老實實眼晴裏懵懵懂懂地排著隊順著欄杆往棚子裏走。這時天幕和舞台上又出現了嗬絲·前孬妗的旁白和話外音:
「現在你們已經看到了,現在他們也就是你們要進去的就不是美容院而是絞肉機了。當然你們進去不進去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說明我一方麵沒有因人熱。這裏不見美容院,一下就180度轉彎地讓你想也沒想到的改成了絞肉機──背景一下反差這麼大,當你們在台下看或是排著隊往裏走的時候,你們不感到新奇和刺激嗎?同時在說明我拿進去的確實不是一塊石頭而是活生生的你們──這裏也有兩層含義呢,一層是我拿進去的不是一個而是你們全部,讓你們個個不是旁觀者而有參與感──我的舞蹈和劇情不是讓觀眾在那裏傻呆著,而是讓他們一邊是觀眾同時個個又是演員;另一方麵也是在說當年去進美容院和最後站在陽台的主角是誰呢?是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別人都是觀眾和陪襯;而現在在天幕上和舞台上占主要位置的是誰呢?就不再是一個主角了──就不再是我了──大家從這裏也可以看出我作為一個小天鵝的思想境界了吧?──就不再是帝王將相和牛鬼蛇神了,而是我們廣大的觀眾和人民群眾,是他們懵懂的身影充斥著我們的天幕和舞台,我作為一個領路人這時倒是退場了。從欄杆到絞肉機的隊伍中尋找不到我的身影,我隻是在天幕外、舞台外的一個話外和配音──一縷聲音──罷了。你們成了主角,我倒成了局外人。過去我們把局外人都理解成什麼了?都理解成不能為時代和社會所容的顧影自憐者,大家不管怎麼做似乎都對不住他如果從這個觀點出發,當年的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倒成了一個物極必反和背道而馳的局外人呢;但是現在局外人的概念變了,我這個局外人和她們有截然的不同,我是真正的站在外麵把一切風頭和鏡頭都讓給了大眾,我站在一旁看著你們表演就夠了,這個時候我臉上倒露出了微笑。同樣是一個局外,現在就看出她們是多麼地膚淺而我又是多麼地體貼和照顧別人。這不是誰想做就可以做到的──做你的美夢去吧,這得有一定的大恐怖大快樂和大道德的曆史積累做準備呢。看我有一頂點做作嗎?看出我有一頂點的違心嗎?看著你們一個個走進去變成血淋淋的骨肉我羨慕了嗎?我覺得自己活得好好的吃虧了嗎?──這時活得好好的可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活得好好的,而是當世界上的人都走向絞肉機傾刻間就血流成河一切都不見知向誰邊從此世界上就荒無人煙而地球上就剩下你自己的時候──世界上再也沒有觀眾和人民了,就留下一個孤獨的小天鵝,你仍不為所動不為這種馬上就要到來的孤獨和寂莫在那裏仰天長歎而還是笑眯眯的,對世界將要到來的孤獨處世不驚,可就得有一根堅強的神經和一股不屈的支撐力呢。我拿進去的不是石頭,我拿進去的不是配角,拿進去的不是個體而是全部──當溫暖的團結的你們從絞肉機裏走出來是什麼樣子呢?是血流成河的古戰場──古戰場在血流成河之前還有吶喊聲在緩解著和抻長著我們的恐怖,而現在你們埋頭走向絞肉機的時候都一腦門子官司默默無語,是一支無聲的和沉默的隊伍,你們想一想這是一個什麼畫麵和恐怖情形呢?──比古戰場還要恐怖十分。這時當然不用我再拿出什麼,不用構再上到畫麵上去,我不上鏡的本身,就已經是上鏡了──有多少個觀眾就有多少個我自己,看著我不在畫麵上,其實我和你們每一個人都在一起──上帝和你們同在就是這個意思,我騰出手來把你們一個個都照顧到了──飽經磨難和肢解,看看我在那裏配話外音,其實我已經在血水中浸泡了一千遍在鹽水中又浸泡了一萬遍了。看著一個個完蛋和去球的是你們,其實完蛋和去球都是我。一千個一萬個的我,又組成了全體的人民;於是就不是一個人在做遊戲而遊戲開始屬於人民──本來就是一場小天鵝的獨舞呀,我的前任都是這麼做的,一上台就把自己當成了主角置人民和觀眾於不顧,隻是在舞劇的最後給了你們一個結果,給了你們一塊石頭或一張人皮,你們就心滿意足和樂得屁顛屁顛的了,就在那裏歡呼雀躍以為已經得到了大的刺激和大的恐怖;但是我一上來就打破她們另開了一條思路,就讓你們全體上了舞台開創了群魔亂舞的新時代──群魔亂舞的時候,還一個個都悶著頭,一個個還一腦門子官司,渾然不覺就進了絞肉機──什麼是大演員和大家風采呢?這時出現的恐怖就不是個人的而是全體的,就不是小恐怖而是大恐怖了。當最後你們都玩完了就剩下我一個──你們就把我當長生不老像過去的小劉兒他爹吧,這個時候他滿頭白發拄著拐杖孤零零地走在白骨累累的故河道和古戰場上,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恐怖的開始呢?恐怖沒有完,恐怖還在繼續。當然問題說到這裏還隻能算是說了一半,我還有更重要的一半沒有說呢。即我舞蹈的設想和創意是這樣,背景由小家子氣的美容院轉移到了長河落日圓的故河道和古戰場,接著讓你們茫然地排著隊走進了絞肉機──我們這麼做了,但是為什麼這麼做呢?理論和道理、燈和掛是什麼呢?──這才是更重要的更需要我們弄懂的。如果單是為了一個恐怖的效果,那就和別人又沒有什麼區別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還不如散場和搬凳子回家。你們是不是這麼看的呢?如果是這樣看的,我們就解散;如果不是這樣看的,我才能接著繼續旁白和話外下去──你們回答我,故鄉的人們!」
這個時候故鄉的人們已經有一大半在天幕上和舞台上走進絞肉機不見了。從機器湧出來的灘血和骨渣也都已經被推土機給推走和打掃幹淨了。前邊的進去已經不見了,後邊的隊伍還在繼續往裏走──這時我們看到,一身武打扮想給小天鵝伴舞的俺孬舅和髒人韓也走在其中。一開始想給主角伴舞,誰知道最後自己成了主角。現在看到他們仍然穿著已經檻樓的憲兵服,臨進絞肉機,頭上還歪戴著髒兮兮的大頭帽,倒讓人感到滑稽,給一個莊重的場麵,憑空增加了一些喜劇的色彩。──但轉眼之間他們也不見了。說話的功夫,人已經又少了一成,這機器的吞噬速度可真快呀──所剩無幾的人看著前邊剛才是一種麻木現在就更加呆滯和茫然了。這時機器的操作者又喋喋不休地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和不可更改了,我們還能對現實再提出什麼不同意見和為此再打得頭破血流嗎?我們連腦子都不想轉了。我們隻能呆癡地口角流著涎水地傻笑──這時還是半臉傻笑和半臉傻哭──唯一剩下的一點智力就是還知道順著掌握和牽引我們命運的人的話往下答。於是我們山搖地動和眾口一詞地回答──這和剛才的靜場和沈默形成多麼大的對比呀,由此可以看出柯絲·前孬妗在我們所剩無幾的故鄉群眾和人民中的號召力──你已經可以為所欲為了,你不用再擔心什麼了;雖然你的舞蹈還沒有結束,但是我們的結論早已經下定:你的一切大恐怖和大歡樂都前所未有地成功了。──我們一邊往前快速地茫然走著,一邊在那裏山搖地動地回答:
「不是這樣!」
嗬絲·前孬妗麵對著一幫傻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把一群故鄉的人們變成了一群傻子,這本身是不是比進不進絞肉機更恐怖呢?她接著又眉飛色舞地說:
「這就對了,我接著再說下去。為什麼讓你們這樣呆癡地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呢?為什麼要采取這種方式呢?除了考慮到其它種種原因之外,主要還是為了你們的腦袋。你們的腦袋怎麼了?就是因為你們在曆史上沒有經過大事,所以你們的曆史和過去的人生過於複雜,你們在日常生活中每天把腦子裝得太滿了。橫七豎八和雜七雜八,就像多年沒有清除和打掃的舊倉庫你們剛才不也是這麼譬喻的嗎?──為什麼我在當初選擇背景的時候要選擇陳舊的故河道和陳舊的還是冷兵器的古戰場呢?──現在已經有了飛毛腿和愛國者導彈,導彈上都裝著小型攝影機,──就是為了和你們腦子的陳舊倉庫給統一起來。問題是你們的腦子還不僅是陳舊,如果僅僅是陳舊、停止不前和停止不裝倒還好些,問題是年年、月月、天天還有新的一地雞毛的東西繼續往裏裝著、塞著、堵著和冒著。長此以往,你們小鴿蛋一樣的小腦袋怎麼變得了呢?再不能往裏裝丁點兒東西了。個個腦門上都已經發出了危險的信號和亮起了紅燈。但是日常生活和一地雞毛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地往裏吹和灌。如果是往裏灌寒冷的東北風還要好一些讓人清醒一些,但不是,都是雜七雜八的秋天落下的梧桐葉或是大楊葉。腦子再不能承受了。再往裏裝半點東西都要爆炸和毀滅了。為什麼日常生活中老有人用絲襪子上吊和從147層的美容院的高樓上跳下來呢?不是因為別的,表麵上看是因為一地雞毛──其實小劉兒當年看得還是不準呀,其實是因為腦袋中已經飽合了。這個時候不管再往裏加什麼雞毛和信息,它一下都會爆炸;並不是因為雞毛問題,重要的是已經滿了再不能往裏裝了。但是這個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止地又往裏加了一些和灌了一點,於是就爆炸了。就上吊了。就跳樓了。當然這個時候如果真是吊死了和摔死了也就好了和一了百了了──問題是當一個17歲的少女從102層的高樓上跳下來,並沒有成為一灘血肉或是肉醬,一開始躺在地上不動,但是沒過多久,她又從地上慢鏡頭地爬起來──接著就恢複了正常的拍速,拍拍屁股上的土轉身就離去了。這就可怕和恐怖了。我們接著隻能滿腦門子官司仍然努著挺著硬撐著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了在潛意識中保護你們的腦袋,你們隻好在生活中低著頭和一言不發,就要爆炸的腦袋,架在你們的脖子上,你們仍然騎著自行車上班下班和到菜市場買菜。以為你們現在半臉哭半臉笑的表情是我創造的嗎?不,在我之前,你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已經這麼做了。這個時候你們怎麼解脫呢?作為一個小天鵝,這個時候還能給你們帶來什麼新的恐怖呢?再從樓上一個個給你們推下去嗎?接著你們一個個又從地上拍拍土站起來了。不解決任何問題。於是我也隻能以沈默對沉默,以滿對滿了。以街上的表情和排隊來重複你們的表情和排隊了。隻能讓你們排著隊帶著你們來到這故河道和古戰場,來到這天棚和絞肉機房。一切都是默默的。一切都符合你們固有的風格、體重和性格。就當我們是快過年了吧,我就像殺豬一樣讓冒出來的一股股直躥雲霄的血柱布滿我們的天空和我們一時的生活。接著不就有一個個的豬尿泡了嗎?在這冷兵器的時代裏,不也就能代表五彩繽紛的氣球了嗎?等我們把這氣球放飛,我們不就真的由大恐怖到達一種大歡樂和歡樂頌的年代了嗎?這和一個人從美容院的陽台上走出來比較一下,哪一個更接近我們全民的歡樂頌時代的本質呢?這裏的關鍵之點在於:創造不要脫離人民!……」
嗬絲·前孬妗的旁白解說到這裏,天幕上和舞台上的我們早已經不見了。隻剩下大漠、故河道和吹著的風。風吹著的旗杆、死去的戰馬和戰場。旁白就響徹在這樣的天空。一切都如願以償了。台上就剩下一隻在長河落日圓的故河道和古戰場的背景下的孤獨的小天鵝了。不用說,這場舞蹈是跳得多麼地精彩和別開生麵呀。我們從來沒有欣賞過這樣的舞蹈和藝術。一切都不是人力和人為所能玉成的。如果那樣能成的話,它怎麼會這麼滴水不露和天衣無縫呢?你挑不出什麼缺點,你找不出什麼毛病,剩下的你就是發呆、發傻,張著嘴看不夠感到一步步都驚心動魄。等小天鵝已經在那裏做出結束的定格動作,我們一下還沒有從劇情中解脫出來呢。太感人了。太讓人出不去了。一定還會有些什麼吧?但是我們確確實實看到,天幕和銀幕上已經在童聲合唱中拉出演職員名單和讚助單位的名稱了。舞台上紫紅色的帷幕開始自上而下一步步落下來了。等我們終於從劇情和自己的表演中驚醒過來,接著當然就是瘋狂的歡呼聲和暴風雨般的掌聲了。這時大幕又拉開了,小天鵝屈著身子和撅著屁股已經在追光中向我們謝幕了。戲真的就要散場了。我們這次真的就要尋子覓爺和搬凳子回家了。在人聲嘈雜的回家路上,我們還讚不絕口地說:
「真是比美眼·兔唇和莫勒麗·小娥的舞蹈強多了。」
「看了咱姑姑這場小天鵝獨舞,別的小天鵝的舞──不管是過去的和未來的,都業已是沒法看了。」
關於這場舞蹈的演出效果,嗬絲·前孬妗也明顯地有些得意忘形。她後來在回憶錄中說:
「當時片子和隊伍還是過得太快了。片子都已經完了,我還有許多解說詞和話外音沒有念完呢──大約剛剛念了一半!」
又寫道:「當我謝了幕在後台卸了裝一個人往家走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世上沒有知音和從此世上無對手的蒼涼!」
又寫道:「當時我唯一擔心和感到自己殘酷的是:我把舞蹈的路已經走絕了,接下去的小天鵝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