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發傻和斷線的肯定不是小劉兒而是小小劉兒和我們眾骷髏了。沒想到找來找去,找到這麼一個仵逆的人。我們開始尋找他的時候,我們還認為他是一個孝子賢孫呢。我們上了他以前的生前的日常生活的當了。這個時候我們都把責備的目光射向了小劉兒他爹那個老雜毛的破骷髏。你平常和生前是怎麼管教他的?看著平常不是很好嗎?我們認不出他來,他本身就是你造出來的你也看不出來嗎?小劉兒他爹這個時候也一副汗顏,一邊慚愧一邊骷髏臉上就因為一個單純的皺眉掉下和落下一層的粉渣。說:
「大意了,是大意了。過去老說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應該說成知人知麵不知鬼的心了。」
說完,老人家馬上忘記了曆史和調查的大事,忘記了小劉兒本身,開始為自己剛剛得出的結論和警句而得意。瘦削的骷髏臉上笑逐顏開──豈知這一笑比皺眉落下的土渣和骨渣還要多呢。我們已是經不起大的顛簸和推敲、經不起大的悲哀和歡喜的物什了。這兩父子看來都已經病入膏肓和無可救藥了。直到現在,他們還不是靠事實而是靠出語驚人來引人注意呢。小劉兒說了半天主席台,豈不知坐在主席台的偉大人物日常隻是說些重複的看似無味的淡話也就夠了。他們的溫和的表情是固定的,不用在那裏大悲和大喜。還在世界上大悲大喜和讚歎風景的人,本來就是不成熟和在路上的表現。小劉兒和他爹,就是這樣的人。這個時候大家的無奈和歎息就不單是對小劉兒也包括上小劉兒他爹了。看來這個胡思亂想是問不出什麼來了。我們隻能把我們的希望寄托到下一個問題上來了。鶯飛草長和流短飛長。我們躺在能埋住我們身但埋不住我們的心我們隻是看到四周到處是生長和飄動的草節和穗尾罷了──的草叢裏望著天。世界要向何處去呢?故鄉的大船要開往哪裏呢?我們像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愛把草節銜到我們嘴裏的年輕時代一樣在那裏胡思亂想。革命一次次地失敗。還要不要再一次揭竿而起呢?第二個問題已經夭折,接著還問不問和調查不調查第三個問題呢?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要不要馬上回頭呢?我們在日常生活的泥潭裏沉淹得太久,我們在下意識和胡思亂想裏又遇到了險灘,陽光和風洞把我們一群赤裸裸的身子晾在了那裏,接著我們還夢想到夢裏去避風、避免、避開、避孕和找到一根避免滅頂的避雷針嗎?還調查不調查小劉兒的夢呢?我們甚至都有些猶豫了。我們對他徹底失望了。他已經不能代表我們了。但這時我們的代表和法官小小劉兒又和我們發生了分歧。分歧倒也不是發生在對小劉兒個人的看法上,對小劉兒的看法在第二個問題上和過程中就已經蓋棺論定,而是說他作為一個法官和調查員,總不能在調查程序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草草定案和休庭。雖然我爹和我爺爺是那個樣子,但是作為他們的後代和你們的另外的代表,我不能像小劉兒那樣半途而廢。血緣的連接在這個地方倒要來一個中斷。我調查了第一和第二,接著就要調查第三。這個時候他倒是來勁了。他不管第一和第二的結果,現在隻是為了追求一個數字的完整性也要到達第三。他聲嘶力竭地在法庭上舉著自己的右手。雖然說他現在成了我們的代表,他和他爹和他爺爺從言語到行動上都有區別和斷裂,但是從他身體的架式和對事情的追求和把握上,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勁和蠢勁上,我們還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爹和他爺爺的影子。這時我們對世界倒是徹底地失望了。真是前門走狼和後門進虎。我們剛剛脫了小劉兒他爹和小劉兒的手心接著就到了這個與他爹他爺爺毫無二致的東西手裏。我們原以為小劉兒是我們的代表是我們的被告是沒有指望的,但是小小劉兒暗中是我們的代表和法官我們還是有希望和出頭之日的,現在看這個代表也就是那個代表了。我們在胡思亂想中沒有找到什麼和撿到什麼,我們到了他的夢之中和夢之舟,還能拾到什麼樣的垃圾和破爛呢?何況我們追求的目的是那麼地崇高,我們追究和調查的問題又是那麼地形而上學和後現代。為什麼愁眉苦臉,在下意識和夢裏找一找原因。現在看丟了一隻雞和一隻自行車後座找這樣的法庭和調查都不能讓人放心,何況是丟了胡思亂想和我們的夢呢?你丟掉了什麼?我丟掉了胡思亂想和我的夢。這個時候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多麼地單薄和失去了寬厚的基礎。當我們要調查胡思亂想和我們的夢的時候,小劉兒甚至小劉兒他爹那裏出了問題,當我們對他們已經徹底失望接著不想再調查的時候,小小劉兒又橫刀立馬地站了出來。我們想也沒有想到,在生前我們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劉家,現在到了骷髏時代,不管從正麵還是反麵,竟一下成了他們爺兒們和劉宅的一統天下。他們現在可以分別以紅臉、白臉和川劇裏的變臉的方式輪流出現,他們可以顛倒是非和混淆黑白,他們可以指鹿為馬──瞎鹿成了一匹馬嗎?──和指東打西,他們可以調查或是不調查,而這個打著我們名義代表著我們利益的調查和不調查到頭來竟和我們沒有關係,更別說我們為什麼愁眉苦臉這個根本大事的原因了。他們沒有追究大家的原因,他們在追究著他們自己。而本來他們追究自己也是沒有錯的,因為我們盼望著追究了他們自己同時也就追究了我們,要不我們怎麼選他們當代表呢?但是現在他們追究自己的時候完全忽略了我們的共性說的都是他們爺們兒和他們門裏自己的光榮和夢想,一點和我們不沾邊,我們在這裏隻是一種陪襯,我們這些骷髏擺滿了桌子隻是給他們的暢所欲言或者對一個問題的調查什麼也不說的一種氣氛,這就太不象話了。這時劉全玉教授的骷髏──說起來他也是小劉兒的姥爺呀,竟也禁不住地站在眾骷髏的立場上說了一句: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見者,親也。」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們現在對於劉姓的親戚和宗族的人,嚇得一下都不敢相信了。誰知道這是不是又一個圈套和又一個陰謀呢?女婿、外甥、重外甥都是那個德性,到姥爺身上又能好到哪裏去呢?不是劉家的天下還好些,誰知到了劉家的天下社會反倒來了一個大倒退。一下就倒退到了封建社會。過去看著挺平和挺平民幾輩子捏腳和變狗的人,是最底層的勞動人民,誰知一上台竟這麼狠。看來從階級立場出發看問題也是靠不住的。第三個問題看來也是非調查不可了。什麼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呢?這才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呢。一大家子的人開始在那裏為所欲為和洋洋得意。本來小劉兒對第三個問題也就是關於夢的調查已經不準備再說什麼了,就像是對第二個問題一樣,他也懶得說和沒什麼好說的了,但是現在看到形勢的變化,他立馬也來了精神。他咳了咳嗓子和抖了抖精神,拉出也要說些什麼也要編些什麼和創
作些什麼的架式。他的表情告訴我們:「我本來是不想說什麼了,但是現在又想說一些了。」
當然他事後給我們說:「當時我也是強打精神和顧全大局。」
但是他當時打起精神來,也是了不得。一下就出口成篇和開始長篇大論起來。這時我們倒覺得我們以前小覷了小劉兒平日的才華和臨時應變的能力了。他當時的頭顱馬上就紅光滿麵。雖然他事後還謙虛地說:
「當時也是湊巧,是一縷夕陽的紅光打到了我的骷髏上。」
但是這縷紅光放到當時,卻很給他提氣、提勁和給我們一種震撼力呢。甚至一下子讓我們都覺得和懷疑是不是自己又錯了接著調查還是對的。他紅光滿麵地說:
「原來我是沒有夢的,現在我的夢一下又蜂擁而至和蓬勃發展了。在平常的日子裏,哪一個晚上不做夢呢?如果天天晚上不做夢,不就等於承認我滿足日常生活的現狀對前途沒有考慮和追求了麼?不但前邊所說的對日常生活的描繪和描述站不住腳,就是單說天天晚上不做夢,就等於在這法庭上承認我是一個傻冒。這和說自己不胡思亂想還不是一回事。不胡思亂想還能證明一下自己的品質,現在不做夢哪裏受得了?雞和狗都做夢,更何況我的生前?我就是平日不做夢,現在我也得說自己做夢。這可是大是大非和原則問題。說到這裏我還得感謝我親愛的兒子法庭調查員小小劉兒呢。不是他的提醒和固執,我又差一點為了大家的利益而使自己誤入歧途。不是小看我們劉家,看著我們過去過於平常和老實,但那是韜光養晦和臥薪嚐膽。現在偶爾有了機會,我們不就露出崢嶸來了嗎?我們不動則已,一動就大動,不殺人的時候是一個癟三,真到了該我們殺人的時候,我們白刀子進去和紅刀子出來連眼也不眨。當然我們有時候無非使的是軟刀子罷了。就像現在。我們的人生原則是寧肯我負天下人,而不讓天下人負我。當然這也是當年曹大叔的一種品質和發明了;沒想到幾千年之後,在我們身上又得到發揚光大。我們是煙火不斷和子孫延綿。前輩已經丟下和忘記他們理應感到慚愧甚至應該交出發明權的東西教導,現在成了我們的家訓和座右銘。第二個問題雖然懶得回答和沒有調查,讓你們和我兒為了難,但這不證明第三個問題也以此類推地可以不調查了。怎麼可以不調查呢?怎麼會沒有夢呢?當年我的日常生活不也是很枯燥和沒有說頭的嗎?但是我不還是說了一千四百多頁嗎?日常生活還是眼見的和真實的,在編造這些事實的時候,我還得考慮當年我們就生活在同一藍天下這樣一個前提;現在說到夢可就不一樣嘍,做夢可是我自己的一種操作和行為,我想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就是當你們出現在我夢裏的時候,也是我自己的創造而不是生活中的你們了。這下我可自由了。說到這裏我不禁也產生了一點深刻和辛酸呢。日常見不到的,夢裏都能見到;日常的生活是那麼連綴和邏輯,到了夢裏卻是那麼地跳躍、突進和變幻。日常生活是那麼地現實,而到了夢裏是那麼地現代;日常生活是那麼地經典,到了夢裏就是那麼地先鋒;日常生活的情節和結構是那麼地具有規定性,我們是在規定性的結構和情節裏描摹和積累,騷動和煽情,到了夢裏一切都成了假設,到了假設的階段我們才可以隨心所欲、大喜大悲和痛哭流涕;現實生活中不要說我們的笑隻是一種應付和形式,隻是給別人看的而不是自己心緒的自然流露,所以我們看似已經很開懷了卻從來沒有開懷過,就像是異性關係的時代一個從來沒有懷孕和開懷的婦女一樣,但是到了夢裏我們不但笑了──夢裏我們都笑出聲來了──同時它又是多麼地真實和徹底呀,從心的最底層翻湧上來。白天我們的村莊鴉雀無聲,但是一到了夜裏,我們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都響徹著『嘀嘀嘀』和『哈哈哈』的笑聲。這個時候如果你是一隻野貓從村裏穿過,你一下就感到是到了墳場──而實際上它卻不是墳場而是現實的人生。按照我們似是而非和顧左右而言他的藝術原則,這也就是人生和生前的一種極致了吧?你扳過一個睡臉來笑的,你再扳過來一個睡臉來又是笑的;這時你敢往一個個睡臉的嘴裏抿米飯嗎?──不要說我們的笑,就是我們的哭,我們在夢裏的哭,也是我們在現實生活的任何一個時候和場合沒有哭過的那種痛快,我們沒有這麼忘情過。日常生活──我們在日常生活裏隻是一條小魚到了水溝,大不了就是在湖裏和河裏遊泳罷了,但是現在到了夢裏我們就是到了大海。我們是向著大海的方向去的。渴了你就給我一碗水。對於這樣一種情形和夢境,我怎麼能會沒有話說呢?本來我是沒有話的,麵對著你們這些充斥著日常生活的人來說,但是現在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調查而是為了反調查,哪怕不是要從夢中找到什麼或調查出什麼而是單單為了回到夢裏再讓我笑一聲和哭一嗓子,我都不能讓調查出現不調查的空場和空檔的局麵;不但空場不行,就是調查之中出現草草收場也是我不樂意和不能答應的。我的兒,恢委會的調查員,你就放心、放寬心地來調查,我對夢的敘說,再也不會出現調查日常生活時的那種中斷。日常生活出現中斷按照它積累、漸進的邏輯和原則無法對接和再連續也屬正常,就好象失散多年的親人重逢時雖然很激動但激動之後再也無法已經遺忘的親情接上一樣,但是現在到了夢裏就不一樣了。這裏要求和看好的、正中下懷的就是這種突進、飛躍、斷裂和中斷。在那裏的缺點在這裏立馬就變成了優點。缺點和優點是可以互相轉化的這句名言還是沒有錯。我剛才不是就有過中斷嗎?我不是有過中斷的經驗嗎?那麼好,現在正好都一塊用到夢的調查裏邊。開始吧。我一切都準備好了。剛才是一千四百多頁,現在紙張的準備起碼要三千頁。骷髏們該發呆你們就發呆,眾鄉親該睡覺你們就睡覺。當然你們的睡覺和我的睡覺又不一樣了。這裏也有高下和層次之分,你們睡也是白睡,讓你們做夢你們也做不出什麼來,你們的生前和人生不都是靠你們的人生和現實來支撐就夠了而不是靠夢境和飛嗎?倒是我們這些在現實生活中受壓迫和被你們迫害的人,當時支撐我們的倒是我們的夢,現在這個夢就派上用場和要達到它的極致和輝煌的。你們的人生是靠人生來支撐,我的人生卻是靠夢來支撐,就好象當年你們的關係是靠異性關係、同性關係、生靈關係和靈生關係一言以蔽之都是靠一個對象和對方來支撐和幻想,而我當時就是靠自瀆和自己來支撐的一樣,最後到了上秋千架和上斷頭台的時候,你們的口令不還是從我這裏得到的,你們無非是鸚鵡學舌跟著我和學著我到了學術和骷髏時代的嗎?(這個時候另一個骷髏六指也不失時機地在那裏大叫:『還有我!』但小劉兒不予理睬,在那裏自顧自地說)現在的做夢時代──不管能不能把它劃歸於一個時代吧──又到了這樣一種境地,一切全靠我也就不奇怪了。就算那些在過去的人生中達到過極致和輝煌的人,你們也是靠著人生達到輝煌的,而我卻是靠夢;你們是靠著輝煌達到輝煌的,而我卻是通過幻想;你們是通過積累達到輝煌的,而我卻是通過飛。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調查呢?日常生活可以不調查,胡思亂想可以不調查,而夢卻非調查不可。在這一點上,我和俺爹和我兒子的見解毫無二致,我們的家族在處理問題上從來沒有這麼統一過。兒子,你還在那裏等什麼和磨蹭什麼?不要再管和顧這些死鬼了,就是你等得及,我也等不及了。雖然你是調查員而我是被告,就像是嫖客等得及妓女已經等不及一樣,這樣的情況在曆史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馬上開庭!」
小劉兒在那裏喊叫。小小劉兒看到這種情況,也像嫖客一樣開始興致勃勃了。他已經將他的小鈴鐺給舉了起來。小劉兒他爹這時也開始興奮了,嘴裏說「飛,飛。」我們眾骷髏和眾鄉親也隻有聽天由命了。這時巴爾·巴巴的骷髏還說了一句十分不合時宜的話:「連當年我們是外賓這一點也忘了和一點沒有照顧到。」夢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馬上就要被淹沒了。──我的朋友們,說著說著,做著做著,寫著寫著,玩著玩著,就成了倔強的老漢和老太太了;他們總是理智的,從來沒有見到和遇到過他們有一種或一個時刻的「忘我」。本來他們還很平和,怎麼做著做著,他們就成暴君了呢?是我們把他們推上去的,我們過於善待這個世界了。這時倒使我們想起小劉兒在他姥娘墓前說過的話。但現在小劉兒也成了這樣一個人。他們的最大特點是什麼呢?就是喜怒無常。就是六月的天和孩子的臉。剛才還是風和日麗,轉眼之間就落下一場暴雨和雷陣雨,我們就突如其來和毫無防備地被淋了和澆了一個落湯雞。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和顏悅色,這次見到他的時候,卻看到一副冰冷的臉。如果是在麗麗瑪蓮的大堂,看到他停車了,看到他進來了,我們就要迎上去像老朋友一樣給他喊「哈羅」了,我們甚至還討好地準備好了一個玩笑和笑話在等著他,但他進來的時候,連一個招呼也沒有給你打,就目不旁視地走了過去。這時你站起的身子一下就僵到那裏;你的心一下就自動冷卻;你準備好的話現在也成了多餘和自己都感到不合時宜和真是一個笑話和玩笑了。你連自我解嘲的餘地都沒有。雖然我們對大人物的喜怒無常在日常的日子裏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他高興的時候我們也能上去湊一個趣,他不高興的時候我們在旁邊默默無言,但是事到臨頭,我們心裏還是有些猝不及防和在心裏要無趣兩天。當然事情過去之後,等下次我們再見到他的時候,如果他又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又對我們和顏悅色了,我們還是會馬上欣喜若狂和心裏像揣個小兔子一樣在那裏「怦怦」地跳,我們討好的玩笑和笑話,馬上又出口成章和順理成章了。這就是我們的本能,這就是我們生活的現狀。──本來不是不調查了嗎?本來不是不說夢了嗎?現在又要說了。劉姓家族又在那裏興奮了。曆史上他們從來沒有這麼張揚和興奮過。世界和骷髏,也都是一些張揚的人呀,雖然許多人和骷髏是以聲稱自己不張揚和反對傳媒的姿態出現的,但是他們這種做法的本身就是一種更大的張揚,他的反傳媒的聲明,就發在傳媒之上。當我們是人的時候沒有看透這些東西還可以原諒,但是當我們是骷髏的時候還看不透這些骷髏我們的遭罪就成了活該。他們哪裏是在說夢呢?他們是在以說夢的名義,來張揚他們自己罷了。他們哪裏是在做調查呢?他們是在擴充自己的過去沒有的世界罷了。這樣做的意義早已經脫離了夢本身而到了夢之外,而我們還無法──起碼現在是無法──和沒有找到揭露和戳穿他們的理論和途徑;說明和揭穿這個騙局,比容忍和聽之任之還要複雜和浪費我們的精力。而且到頭來的結果又必然是失敗和徒勞的。就好象一個人或是骷髏在那裏撒尿或是吃飯,明明他在那裏撒尿和吃飯,你怎麼證明他不是在那裏撒尿和吃飯呢?明明它是在那裏愁眉不展,你怎麼能說明它是在那裏興高采烈呢?這是我們不能把握世界和自己命運的根本。我們無法和不能說明別人和自己。我們在吃飯的時候,就一定要承認我們是在吃飯,我們在撒尿的時候,就一定要承認我們是在撒尿,這就跟我們生前在異性關係時代同性關係時代生靈關係時代和靈生關係時代我們跟誰在一起生活就一定是在愛著誰和想著誰一樣荒唐和荒謬絕倫。但是我們每天說的和恰恰要證明的,就是我們在愛著他(她)(它)或是想著他(她)(它),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目的好象就是為了證明這樣一個荒謬絕倫的理論。他的喜怒無常還表現在,除了你時時刻刻要證明他(她)(它)是這樣而不是那樣,有時你還得證明他(她)(它)不是這樣而是那樣。事物的兩麵他都想占著。他決不給你留一點過去和站腳之地。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他們要調查和說夢了,我們就要紋絲不動地出席他們的聽證會。而且從理論上來說這個聽證會還是按照我們的要求召開的。是我們要聽夢和調查夢而且比剛才調查日常生活和清醒狀態的胡思亂想還要熱情而沒有熱情的恰恰是他們劉家父子。他們是在忍受著犧牲來拯救我們的。現在他們忍辱負重表現出來的非凡的熱情和性格是在代表著我們而我們恰恰是在背離和背叛著自己。於是我們在譴責自己和懊悔自己──老的懊悔還沒有解決,新的一層懊悔又出來了;我們在枯井和深井中一點點下降我們還得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在上升馬上就要見到光明和地麵了。我們是連地麵都難以見到的人,何談和高唱我的太陽呢?當然,往往也就在這種時候,我們才無恥和不自知、墮落和敗壞(包括情緒)地在高唱我的太陽。我們骷髏的眼淚和風化,原來並不在我們眼淚、愁眉不展和風化的田野和沼澤之地,而是在風吹不著和雨打不著的村西牛屋和要澄清我們這些眼淚、愁眉不展和風化的聽證會上。我們知道當我們的夢被說完和調查完的時候,不用一下說到四千多頁,我們估計大概說到二千多頁的時候,我們這些骷髏在夢的聲音裏(而不單單是在夢裏)眼淚就流幹了,我們的愁眉就展開了──因為這個時候我們的骷髏的表皮和塊狀恐怕就一點點脫落、掉落、已經立不住馬上要坍塌和灰堆成一撮塵埃了。我們的前景和下場我們已經看到了小劉兒、小小劉兒、小劉兒他爹也已經看到了。當我們眼看就要坍塌、掉落和灰堆的時候,我們看出他們祖孫三人是多麼地興致勃勃和對將要到來的日子寄予希望和寄托呀。他們一下子就顯得生機勃勃和充滿信心。這種對將來和未來的博大信心在他們家族的曆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毀滅就是希望。」夢的調查還沒有開始,小劉兒已經在那裏用專橫的口氣和架式發言、被調查,做出世界握在他手中所以要開始對未來和將來的曆史發言了。小小劉兒也在那裏對我們展現出狡黠的孩子般的燦爛的笑容──以前從來沒有想到孩子的燦爛的笑容還能這麼惡毒。隻是令我們不解的是,小劉兒他爹這個老雜毛也是我們骷髏中的一個,隨著調查和夢的深入,一到二千多頁,他也要隨著我們的坍塌和灰堆一樣地坍塌和灰堆了,過去他在曆史上從來都是一個自私和不會為兒子和子孫考慮的人,現在他怎麼為了兒子和子孫就要到來的陰謀的勝利而把自己的坍塌和灰堆也給忘記了而在那裏興高采烈和義無反顧呢?是和以前不同一下就大徹大悟了呢,還是像以前那樣因為一時興奮就忘記了自己的後果和下場顧頭不顧屁股的反映呢?當災禍到了我們也就是他的頭上的時候,才有他像以前任何一次曆史的遭遇一樣那時後悔和張著傻嘴大哭可就來不及嘍。但是我們已經看出,小劉兒和小小劉兒在對我們陰謀的同時,也已經把對他爹和他爺爺的陰謀策劃和預謀好了。一步一步在對我們實現的同時也對他爹和他爺爺實現著。我們已經看出他們兩個人在那裏對眼色和打暗號了。隻是他爹和他爺爺還像傻冒一樣在那裏傻嗬嗬地一無所知呢。當然這也給了我們一點安慰和慰藉。我們在悲哀自己的時候,起碼對他爹和他爺爺和我們一樣下場甚至因為是他爹和爺爺在客觀上比我們的下場還要悲哀一些我們還要為自己沒有這樣的兒子和孫子慶幸呢。如果說我們到了災難的第一步,那麼小劉兒他爹就到了第二步;如果我們到了這一步是一種無奈,他到了這一步就是罪有應得了。在這一點上,我們和小劉兒和小小劉兒的看法倒毫無二致。我們的看法就是他們的看法。因為這個時候不用我們采取主動,他們就已經也向我們對眼色和打暗號了。唯一蒙在鼓裏的也就是小劉兒他爹了。小劉兒和小小劉考慮得真是周全。在我們臨玩完的時候,還知道給我們拉一個墊背的。小劉兒不虧是在我們身邊長大的孩子。不虧是從三國時代就會捏腳的人。他的確已經成熟了。這個時候我們又恍然大悟了。我們甚至認為小劉兒和小小劉兒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針對我們而是把箭直接射向他爹和他爺爺也料不定。小劉兒多少年對爹爹仇恨的報複和陰謀,現在通過我們和小劉兒他爹一起實現了。我們並不是他陰謀的主體,我們隻是對他對他爹陰謀的一種群體的掩護、一種對視線的蒙蔽和一種混亂他爹和迷亂他爹的星空。我們不是陰謀本身,我們隻是陰謀本身的一種陪襯。我們是乙而不是甲,我們是群星而不是北鬥。當我們想清楚這一點時,我們馬上就在心境上輕鬆了自己把自己從深淵裏拔出來了。小劉兒他爹並不是我們的殉葬,小劉兒他爹的坍塌和灰堆並不是我們集體坍塌和灰堆的一種陪襯,而是恰恰相反,我們隻是小劉兒他爹活該坍塌、灰堆的一種陪襯。我們的個體幾輩子都是淹沒到集體之中,現在我們終於有一天可以讓我們的集體淹沒到個體之中了。為了這個,我們在坍塌和灰堆的同時除了感到慶幸還一下顯示出我們的價值了呢。小劉兒他爹──你這個老雜毛和老骷髏,見你媽的鬼去吧。這個時候我們所有的骷髏都哈哈大笑。不管是小劉兒他爹或是小劉兒或小小劉兒,他們還是低估了我們這些骷髏和叔叔大爺的智能了。我們生前和死後別的都缺乏,衝動和理智,前因和後果,雞毛和波瀾,但有一點我們時時刻刻都不缺乏,那就是煩惱和智能,陰謀和詭計。劉家的爺們兒,你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小劉兒在他寫的作品中不是屢屢出現「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理論嗎?怎麼到了鋪排你們對骷髏的陰謀詭計的時候就忘了這一點呢?以為你們的陰謀馬上就要實現了嗎?知道這些叔叔大爺生前都是誰嗎?他們可是教導著你長大的人。你現在真的認為自己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嗎?你是這麼認為的,我們可不這麼認為。你低估了你的老曹大爺、老袁大爺、你孬舅、豬蛋、髒人韓和女兔唇(這時白螞蟻的骷髏在那裏喊:「既然髒人韓和女兔唇都算上了,把我也算上。」當然沒有人答理他。)還不算,你同時也忘記這裏還有許許多多像馮·大美眼和基挺·米恩這樣的外賓呢。我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我們抬抬腿就高過了你的頭,你玩的這一切,都是我們玩剩的。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大不了也就是一個蟬或是一隻家雀吧?你在那裏拿著粘棍或是彈弓──我們卻已經把你當成了鷹,──就算是把你當成了鷹,我們也已經給你張起了一張大網。大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早心中有底和胸有成竹地在等待著你們。我們看著你們在那裏表演。不到最後的時刻,我們是不會拉動我們的網繩的。我們一直等到你們最後的時刻。如果我們是一個個狙擊手的話,我們就讓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敵兵在我們瞄準器的十字裏一步步走近。讓你們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純粹是對你們的等待嗎?既是這樣,又不是這樣,我們在等待你們的同時,也在延長著我們的興奮。我們不是在你們還沒做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我們的一切,如果那樣的話就不符合比賽規則和不公平了,我們要和你們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在你們做著你們的過程中,我們才開始做著我們的一切。我們僅僅想向你們說明的是,當你們在做著陰謀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傻著睡覺和在夢裏雲裏和霧裏穿行。如果你們看到了這種假像的話,那也隻是我們的一種手段,那也隻是我們對你們的一種迷惑。現在你們做好了準備,你們已經轉變了,你們就要調查了,你們本來不調查夢現在又要調查夢了,小劉兒已經在那裏急不可待小劉兒他爹已經張著嘴在那裏等著看我們的笑話──可有好瞧的了當然這個時候他也忘記了自己,小小劉兒手裏的搖鈴就要響了,他就要宣布法庭調查開始了,一切都到了最後的時刻,我們不能再等待了,我們不再猶豫了,我們不再做出傻嗬嗬和任人擺布的樣子了,我們像睡著的老虎或是盤著的龍那樣突然就驚醒了,這時我們就毫不猶豫地一躍而起和凶猛地撲向對方要先下手為強了。同時這種一躍而起的撲剪和凶狠地撲向對方的咬噬和將對方置於死地的方式,也是出乎你們意料和讓你們猝不及防的──在這關鍵的時候,我們就要讓你們大吃一驚到頭來讓你們傻在那裏了:那就是在小小劉兒搖著鈴宣布他們調查的開始接著就要將我們置於死地的時候,我們這些傻乎乎的骷髏們,突然都相互看了一眼和打了一個眼色,我們搶在小小劉兒之前,一齊在那裏齊聲地轟著喉嚨地喊──本來我們是一直不會說話和不要說話的,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喊了也就喊了──,這喊聲驚天動地和驚心動魄,不管是小劉兒也好,或是小劉他爹也好,還是小小劉兒也好,看來都沒有任何心理和思想準備,一下就驚惶失措和給嚇傻了。這個時候傻的就不是我們而是他們了。我們在喊聲中第一次露出了我們的笑容。雖然這種笑容並不是因為把我們愁眉不展的原因給找到了,而是我們看到敵手辛辛苦苦張的羅網現在頃刻間就魚死網破和土崩瓦解了我們心裏也感到一種惡毒的快意。
我們喊什麼呢?
「頭兮歸來──」
「魂兮歸來──」
……
不對。我們不是這麼喊的。本來我們在寫回憶錄的時候以為是這麼喊的,我們以一種慣性就這麼寫到紙上和落到了筆下。但是等我們校對的時候,我們發現如果是這樣喊的話,在曆史上也太常見和太平常了,就一點也不出眾和不出人意外了。大家在曆史上動不動就這麼喊。如果大家一次次這麼喊當然有時解決問題有時也不解決問題,不管解不解決問題,別人已經這麼喊過了,我們再這麼喊就違反我們做人和做事的初衷了。我們都是一些獨樹一幟和別出心裁的人呀。別人這麼喊,我們就要不這麼喊和反其道而行之才好,當然這樣對著幹和反著來的逆向思維雖然也過於簡單和常見,但是總比平庸地隨著別人人雲亦雲人喊我喊要好一些。我們不是那麼喊的,我們在校對的時候又更改和修正過來了。你們調查的是事實,我們調查的是一個憲法修正案。我們寫道──當時我們齊心協力地喊:
「無頭的身軀兮歸來──」
……
這也算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吧,小劉兒對夢不想說的時候,我們已經到達了要說的地步,他的磨蹭和由不說到說,也在客觀上給我們贏得了身軀歸來的寶貴時間,為此我們還得感謝小劉兒的磨蹭和小小劉兒的認真呢。還有小劉兒他爹在那裏的拍手擁護。不說什麼的時候我們沒有什麼,我們在那裏閉目養神和修心養性,等到他們要說和要調查的時候,他們可就說不了和調查不了嘍。我們的喊聲已經起了。他們已經傻了。但是讓他們徹底發傻的時刻還在後麵呢。這時夕陽已經下去了。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時牛屋外雷聲陣陣接著就風雨交加。在對天氣的描寫上,我們倒不想用什麼外在的技術性的意外來迷惑大家,我們倒要頗具大家風度地將它們回歸自然。──風雨交加之中,我們就聽到窗外腳步陣陣,接著我們從流著急速雨水的窗戶上,雖是影影綽綽但也真切地看到,一隊隊的無頭的屍體回來了。這是小劉兒爺兒仨沒有想到的。本來就是捺著骷髏在這裏調查嘛,怎麼現在無頭的屍體都回來了?這可是正常調查程序中所沒有和罕見的。我們這些骷髏這個時候倒可以欣慰和放心了。我們捧著手中的水煙袋,看到小劉兒、小劉兒他爹和小小劉兒在那裏措手不及和尷尬無處的傻樣,我們就知道自己是穩操勝券了。這才是最好的人證和物證。本來我們就不用你們的法庭調查,我們出去調查自己的身軀或是讓身軀走來就行了。我們的骷髏在這裏等待的是結果。無非是在這個等待的時間裏,我們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才跟你們玩了這麼一個仿真法庭調查的遊戲。我們跟你們玩一玩,你們就認真了?就算我們是嫖客,我們進一趟妓院,在床上衝動的時候說了一番昏話和胡話,你們就認真地要跟我們談婚論嫁了?可笑嘛。膚淺嘛。我們就是看一看你們有什麼表演。到頭來也沒有什麼新花樣嘛。我們愁眉不展的原因,用不著你們來管,我們自己會有自己的調查。不就是日常生活、胡思亂想和你每天做的夢嗎?當然,在我們對小劉兒爺兒仨幸災樂禍之後,我們接著就像拋過一團垃圾或是擦過一個桌子我們順手就扔掉擦桌布一樣對他們不再關心了,接著我們關心的還是我們自己。無頭的身軀回來了,你們調查的怎麼樣呢?為什麼我們成了骷髏以後還愁眉不展呢?你們走了那麼長時間,你們走了那麼多路──在你們失去了頭顱的情況下。你們爬過了一道山又一道山,你們趟過了一道河又一道河,你們看遍了一山又一山的花朵,你們穿過了一道又一道草叢,你們去的時候還是一具具腔子上冒著熱氣的完整的屍體,但等你們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一隊隊皮肉早已脫落的骨骼。就像是在透視鏡下看到的人體一樣。你們一掛掛無頭又無肉的骨骼推開門就站在我們的麵前。骨骼上流著一道道的雨水。當然我們也看到許多骨骼經過一個春夏秋冬和樹葉飄落的季節,有的已經風化了,彎曲了,辟裂了,發皴發皺和發臭了。不看到你們這些沒有皮肉的麻稈當你們還有皮肉的時候我們看著你們的身軀是那麼地複雜,現在看到你們所剩無幾的麻稈就是這麼簡單的幾根骨骼的時候,我們真對我們生前的認真、固執、作威作福和發號施令感到有些自慚。當然這對於我們現在並不是最重要的,現在不是我們抒情和追憶的時候,現在不是對我們骨骼可憐、憐惜和自我的時候──這裏有大事和小事之分,有輕重和緩急之分,說著說著我們就又回到了追究和發號施令的階段和渠道了──我們現在對這隊骨骼關心的是,你們到底調查出什麼沒有呢?當然這從客觀上來講又讓小劉兒爺兒仨占了便宜,本來我們對他們的罪行和調查要進行一場反調查和一場反審判,現在又讓他們溜過去和滑過去了。他們也感到自己要大禍臨頭,但是當他們看到我們不管從神色上還是從態度上開始對他們不耐煩和顧不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聰明地──到底是劉姓家族,他們在曆史上沒有過大聰明,但是這種察顏觀色的小聰明還是有一些的,當我們要否定一個東西的時候,我們也得全麵地看問題,我們不能一個傾向掩蓋另一個傾向,不然我們把遊戲和玩笑對手的智商定得過低,它不是從反麵和反彈力上也證明我們是一群傻冒嗎?還是要把他們說得和寫得聰明一些,這樣寫既拔高了我們的陪襯顯出了我們的大家風度,同時當最後的勝利成了我們的我們不是就在他們的小聰明麵前顯出了我們的大聰明了麼?──他們就趁著我們的混亂和對他們的忽略像關閉電視屏幕上出現的最後光束一樣,「嗖」地一聲,就自己把自己關進去了,最後一束光束就縮進去不見了;一開始還有一個亮點,最後就無聲無息和一團漆黑地平靜了。──我們這樣處理他們還真不是為了寫作的便利擔心一審判他們我們就沒戲唱了或讓他們走開為將來埋下一個什麼伏筆──如果在前兩部我們會這麼幹,但是現在路已經打開了,條條道路都通了羅馬,現在離了他們判了他們或是斃了他們和整體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們成了大年三十拾到的兔,有它們沒它們我們都一樣過年,於是我們現在對它們不理不睬放它們過去純粹是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再和它們糾纏它們對於我們已經過於無足輕重了。我們已經徹底拋開了他們當然也不會因此對他們負什麼曆史責任,我們要趕緊用我們的馬上就要風化和灰堆的頭顱和骷髏來和我們的骨骼身軀對話了。因為這時我們自己的場麵也已經夠混亂了。就像戰爭時期失散多年的親人現在要到戰俘營和集中營去相互認領一樣,多少年已經過去了,大家已經麵目全非了,骷髏和走過多少道風雨的身軀都經過腐爛、腐敗、腐化、腐朽的過程已經變形了,不大好相認呢。時間又不是太多。這時一個骷髏如果不發生差錯地找到自己以前的身軀那真是萬幸。還有性格上的變形呢?後來果然出現了張三的骷髏安到了李四頭上,王五的骷髏安到了麻六身上的情況──發生這種情況還不在少數,在我們一堆骷髏和一排排冒著風雨走過來的身軀之間。試想著當年的資深政治家老曹的頭顱安到了球星巴爾·巴巴身上,儀態萬方的馮·大美眼的頭顱安到了下流蠻橫的村婦女兔唇身上,教授劉全玉的頭顱安到了世界上一個最不懂事的孩子白石頭身上,他們的頭顱和身軀之間能進行什麼親切和知心的對話呢?他們的嘴裏和心裏、口不對心和心不照口地能叨嘮些什麼呢?世界肯定是更加混亂了,愁眉不展的原因肯定像狗屎堆一樣更加攪不清了。──你們一定會這麼想。但是你們這種想法恰恰因為你們犯了人間的經驗主義而想錯了。事情的結果和效果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種頭顱和身軀的錯位,我們倒說得格外親切和調查得格外清楚。我們把我們的一切煩惱、懊悔和恩怨都搞清楚了。不錯位我們心口之間倒是有些相互不耐煩,一錯位因為這種錯位的本身我們倒是顯得格外的親切和知心。給你們打一個比方吧,這種錯位就像你們異性關係時代同性關係時代生靈關係時代靈生關係時代人和人或生靈的錯位一樣,天天在一起的你們之間藏著無數的怨氣和秘密整天在一起也說不了什麼,倒是你們錯位之後見到了其它人或生靈你們就顯得格外的親切和知心。沒有搞清楚就是因為我們過去心口一體,現在當骷髏風化和馬上就要灰堆之時,身軀回來的這種錯位,馬上就心口親切地把世界上的一切過去不明白的事情現在都弄清楚和弄明白了。我們為什麼搞清楚了,是因為我們的錯位。這個時候吃虧的就是小劉兒、小小劉兒和小劉兒他爹了。他們剛才因為我們繁忙的對接和錯位讓他們不受審判地逃跑看上去是占了便宜,現在他們的逃跑又使他們錯過了錯位而讓他們沒有搞清自己的煩惱和愁眉不展的原因而終身受罰。從此他們爺兒仨就要在黑暗和沒有道路的迷霧中生活了。他們的煩惱永遠是這煩惱本身,他們一下就陷到生活的深淵裏不能自拔。為什麼愁眉不展呢?他們弄不清這愁眉不展的原因。這追究的煩悶使事情的本身又出現了一種疊加,上一次的愁眉不展還沒有弄清,這一次愁眉不展原因的原因又追加上來。世界和是非、煩惱和懊悔在我們弄清的人麵前是越來越明亮,而在他們劉家父子麵前是越來越胡塗越攪越深。他們新的煩惱就像是牆上的三麵鏡子,鏡子中的鏡子在鏡子裏不斷地延伸以至無窮,我們看到了鏡子中的無數麵鏡子伸向遠方。當我們這些找到了煩惱和愁眉不展的原因而因為這個找到從此再沒有煩惱而隻剩下歡樂的時候,他們卻被關在鏡子裏出不來了。當然最後小劉兒還是被四個好事的女生和恢複禮義與廉恥委員會的行動者八十二空降師給救了出來,泥潭中就剩下令人厭惡的小雜種小小劉兒──那麼小的年紀就會口是心非──和老雜毛小劉兒他爹讓他們自做自受這也都是後話。當小劉兒一身泥猴爬上八十二師的戰鬥直升機時,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追問我們為什麼救他,而是在那裏突兀和愣頭愣腦地打聽:我們骷髏時代的煩惱和愁眉不展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這時飛機上的人都對他笑而不答。是賣關子嗎?我們說,不是,這是我們錯位之後的頭顱和身軀、心和口的秘密和契約。它並不亞於上帝和人之間所定立的一切。這時直升機旋轉著偏斜著一頭就紮進了天空,攪起的旋風帶起了一地飄落和枯敗的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