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卷三 秋風過後,對頭顱們的法庭調查(2 / 3)

聽完小劉兒的一段話,恢委會的調查員小小劉兒又開始緊張了。不但小小劉兒緊張,我們所有的骷髏也開始緊張了。以前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我們把他推舉上去,沒想到他來了一個真相大暴露。他對我們對他的信任這麼玩忽職守和貪汙腐化。如果他隻顧個人的淫樂而不管大家的死活,我們一群骷髏可到哪裏去找人做主呢?我們一開始認為他大不了就是一種逞能,現在看他就是徹頭徹尾地對我們的狠毒和報複了。他已經開始把自己淩駕於集體之上了,如果他這樣代表著我們的調查我們多年的骷髏的愁眉不展的表情都是白做了。痛苦的感情都白白浪費了。於是會議室裏所有的骷髏都在那裏嘬著牙花子,一會議室都是骷髏上牙嗑下牙的聲音在那裏說「苦也,苦也。」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們已經把他推上去了。我們還非得他代表才有法律效應,而我們自己就代表不了自己和把握不了自己了。我們隻好聽天由命了。一群骷髏在那裏苦兮兮地聽之任之地等著放到過去誰眼裏也不眨的小黑孩小劉兒來決定和判決他們的命運了。他們再一次開始愁眉不展。如果說在田野上愁眉不展還有些盼頭和希望所以才愁眉不展的話,這次的愁眉不展可是因為徹底的絕望。這次愁眉不展比上次的愁眉不展從層次上可要深刻和絕望得多。又往下深了一步。深刻原來就是這麼形成的。上次我們還有客觀和集體可以怪罪,這次可是我們自己把小劉兒推上台的。想到這裏,我們才明白剛才我們為什麼對牛屋和拴牛的秋千架那麼熟悉。我們果然是自殺而不是他殺。法庭索性不用再開下去了,我們索性承認這一點也就完了。就是小劉兒現在拿著鬼頭刀一刀下去把我們的腦殼砍了下來我們的後脖梗子裏掠過了一陣秋風,我們到了任何地方也不認為是小劉兒的責任責任還在我們自己身上我們還是自殺。我們死得其所。我們死得活該。小劉兒,我們的親人,和你在一起相處這麼長時間,我們沒有想到你還有這麼一手。我們死而無悔,我們視死如歸。你現在說什麼對我們都無所謂了。──說到這裏我們倒破碗破摔地想開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到了骷髏的時代我們還怕他們個鳥?我們不被理解也沒有什麼,隻要你小劉兒這次──通過出賣我們頭顱的利益──徹底痛快了舒坦了也就行了。就好象過去異性關係時代,你隻考慮你自己的感覺就行了。──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可當骷髏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從曆史到現在,從心靈到夢境,還是略微飄過一陣辛酸。一個個本來幹枯和風化的骷髏,現都一個個潸然淚下。從這眼淚裏,我們還是看到他們想通過眼淚對小劉兒的感化勸小劉兒有些回頭,乞求小劉兒在心裏能激起對骷髏的一絲親情。我們是誰呀,我們都是你的叔叔大爺和你的親人呀。一個個親人像鬼影一樣站了出來。小劉兒的爹爹,孬舅,豬蛋,老袁大爺和老曹大爺,白螞蟻和白石頭──白石頭小的時候還和小劉兒玩過尿泥,玩尿泥的時候兩人還起過一些糾紛;過去兒時的糾紛,到了成年和骷髏不就成了一種親情嗎?還有牛繩·隨人和橫行·無道,牛繩·隨人就不說了,當年橫行·無道當村長的時候還給過你一個棗餅。還有卡爾·莫勒麗和馮·大美眼,對後者──這美麗的舅母,當年你不還一往情深嗎?還有瞎鹿,還有剃頭匠六指,剛剛過去的秋千架時代他把別人的頭都剃了而自己在那裏大哭。還有女兔唇姑姑,還有牛根哥哥,牛根哥哥當年不還拉著你的小手在河邊走嗎?……眾人用眼淚和回憶煽情,還真煽得小劉兒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來他還是年輕呀,還是一個人鬥不過眾人的智能呀,生前是這樣,到了頭顱時代還是這樣。小劉兒這時就心軟了,就口餒了,就心平氣和而不那麼牛逼和盛氣淩人了──他還是一個幹不成大事的人哪。他在小小劉兒麵前,一下又變成了一個被調查的罪犯而不是剛才爹爹的口氣了。法庭上的氣氛一下就陡轉了,氣氛的控製一下就不在小劉兒裏而到了小小劉兒手裏了,就不在被告的手裏而在法官的手裏了。氣氛一下子就正常了。頭顱們一下子就放心了。事情還有希望,事情還有轉機。眾頭顱這個以柔克剛的策略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呢?多少年過去之後,在眾人之中──當眾人已經又不是頭顱而又枉生為人的時候,當老一輩開始在後代麵前敘說和各自寫回憶錄的時候,大家對這個在關鍵時候挽狂瀾於既倒的功勞到底該屬於誰還是有一些爭議的。僅我所見,同一件事起碼在10本回憶錄中出現過,都說在當年的遙遠的那個不堪回首的頭顱和骷髏時代,在莊嚴的法庭上,一個瘋子和虱子小劉兒,如何讓他(她)給製服了。還不用兵戎相見,就憑以柔克剛,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幾滴鱷魚的眼淚,就把當年大名鼎鼎和叱吒風雲的小劉兒給拿下了。為了突出他們自己,甚至小劉兒的形象在他們的回憶錄裏也無形中給拔高了。我降的是一頭大馬而不是一頭毛驢──這些後人的爭論就不去說它了。本書卷一的開頭,就是小劉兒本身和他的孬舅,不也因為一個回憶錄的細節在那裏口誅筆伐和大打出手嗎?──我們還是客觀地說我們當年的法庭調查吧。小劉兒的架子一下就放下了,小小劉兒當然就陡然增加了一些勇氣。這樣氣氛也就正常了,起碼可以開展正常的調查工作了。當然小小劉兒麵對著變得和藹和平易近人的爹爹,心裏還是有些不大放得下,心在那裏還有些稍稍懸著。也是多少年之後,小小劉兒已經長大成人,有一次帶我──這個時候他已經成為爹爹我已經成為兒子──一塊去到街上有大浴室也就是公共澡堂洗澡,前胸上下都各自搓了以後,我們爺兒倆開始相互搓背,泥卷當然是四處散落了,這時他一邊身子隨著我的搓動也在前後運動──這令我一下想起了當年同性關係時的一個動作──一邊扭回頭──這就更像了──對我語重心長地說:

「知道我們日常的心態是什麼嗎?」

我在那裏搓得和運動得滿頭大汗,這個問題一下來得過於突然,我隻好一邊停下來在那裏喘氣,一邊傻乎乎地搖了搖頭。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我有些年輕無知,他老人家倒是有些老氣橫秋了──對我說:

「就是我們的心總在懸著,我們對世界總是放心不下。這個放不下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今天到底會不會對你發火;或是對一個事情,這事情到底會怎麼樣和發展到哪裏去;或是對整個世界,我什麼時候離開你呢?你說對不對呢?」

我覺得他說得句句在理。我忙點了點頭。當然也是傻乎乎的了。我以為深刻的談話到這裏就結束了,接著我們就可以把懸著的心放下安心地搓背了,沒想到他又問:「你日常的懸心是那一種呢?」

我攥著毛巾把想了半天,把眼睛瞪著天花板,最後說:「大概屬於前一種吧?」

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的表現,比當年你是骷髏我在法庭上調查你時要好。在這個問題上,你的確屬於前一種。當然這是最膚淺和最常見的一種了。所以你是幸福的。知道幸福是什麼嗎?」

我搖了搖了頭。

他直盯盯地看著我:「就是常見和平庸啊。」

我點點頭。這時我大膽地問:「爹爹,哪您屬於哪一種呢?」

小小劉兒這時大言不慚地說:「我當然是屬於最後一種嘍!」

但是當年他在法庭上對我進行調查時,他對世界可沒有這麼自信和一切不在話下,就是在我和藹之後,他還在那裏不斷地擦汗呢。在眾多骷髏眼淚的鼓勵下,他也沒有從容地對我進行調查,而是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一份事先擬好的調查提綱。同時從口袋裏還掏出一些饃渣。臨開始又看了我一眼,仍有些氣餒地說:「爹爹,我們現在開始好嗎?」

我倒站在被告席上大度地笑著點了點頭。

小小劉兒(用木槌敲了一下桌子):法庭調查現在開始。爹地,按說照法庭的原則我是不能事先告訴你調查提綱的,我問到哪裏,你就得答到哪裏;動不動還給你來一個突然襲擊,看你一下在那裏傻了眼和措手不及,我們在心理上才能貓抓老鼠一樣占到優勢。問到任何問題你不回答都不成,當然你回答得越多對你越不利;問到哪裏你答到哪裏還是不成,也許我的本意不是問這個而是旁敲側擊。但我現在在要把我所擬的提綱一下就告訴你。當然我這麼做不是單單對你的畏懼或者正好相反是父子情深;而是從心理上來說,我對你畏懼之下和畏懼之餘,對你也有些生氣、憤怒和現在要報複一下你。你剛才不是顯得比我大度嗎?我現在做得就是要比你更大度。用大度對大度,用大肚對大肚──我不跟你比別的,我先跟你比一下誰的肚大。到底誰肚子裏是一兜子酒肉和誰肚子裏是一肚青菜屎──誰更能包容曆史。當然我這麼做讓你看起來也是我們小孩子有口無心的天真了。但我就是要用這種天真對付你的城府和大度。看著你跟我平等我沒什麼,看著你站得比我高比我大度我就要用這種辦法給你拉下來。世界不都是成年人的世界嗎?你以前麵對你的爹地憤怒的時候不也這麼說嗎?過去在世界上說也沒有用,現在不是在世界上,而是在骷髏法庭上,我就要用這種辦法把你和你的爹地都拉下來,讓你們這些有城府和老奸巨滑的混賬們跟我玩一下天真的遊戲。你們用你們年齡的優勢居高臨下以前總是重複和換湯不換藥,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種重複不再存在和終於到了頭。而且我事先把這一切都告訴你,這對你來說是不是也是一個措手不及呢?你在那裏表麵上雖然顯得大度和不在乎,其實心裏也嘀咕怎麼來防我的突然襲擊吧?我就給你來一個天真。我把調查的程序告訴你。看著我拿著一個提綱,你以為我是膽怯了對不對?你不這樣認為,我就不這麼做;你這麼以為,我就偏偏在你看似最強硬的地方給你來一刀;豈不知敵人鼻子底下才是最保險的現在我給你來一個燈下黑。當父親上了法庭而世界成了孩子的世界的時候,你們趁早把你們那一套給收拾起來吧!我們後人的曆史使命是什麼呢?不就是為了把你們的生活和人生秩序一下都打亂讓你們無所適從嗎?怎麼樣,我不這麼說你還在那裏從容和大度,我一這麼說你像皮球一下把大度和肚子慢慢癟回去吧?

小劉兒果然在那裏有些幹癟和吃驚,兒子這麼橫來一刀,是他沒有想到的。過去他對付自己的那個老雜毛爹,可不是這麼做的,他總是暗藏不滿,背地裏以牙還牙和以血還血。用當年他對付爹爹的辦法來猜想長安和猜想兒子是不行了。兒子有了新花樣。他就有些措手不及。他就有些大眼瞪小眼。他的骷髏頭明顯可以看出有些呆傻在那裏。我們這些其它的骷髏這時都暫時扔下自己的命運不管,一下都感到有些開心和幸災樂禍呢。我們本來是不開心的一群,生前沒有開心過,死後也沒有開心過,現在將事比事和將心比心,我們生前和死後是不是還有些可以回憶和開心的時候呢?那就是看到自己的同類遇到災難和尷尬無措的時候。這時就不是小小劉兒頭上出汗的問題了,小小劉兒頭上細密的汗珠早已經晾幹和退去了,小劉兒頭上倒是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看到他這樣,曹小娥的骷髏也有些太露骨──事後給曹小娥指出這一點,她還振振有詞地說:「本來我們不都露著頭骨嗎?」──竟在那裏膚淺地「咭咭」笑起來。倒是被她的幹爹老曹給瞪了一眼。就是這一眼,當時她又咭咭地笑了。這可有些破壞當時小劉兒尷尬和無措的氣氛。就是這一笑和出現了這個氣氛,才使小劉兒頭有了喘一口氣和休養生息的時間。不管曹小娥事後怎麼解釋,表明和小劉兒在曆史上有深仇大恨,但從當時的效果看,她還是好心辦了壞事。她這一笑,就使小劉兒有了回神的機會。小小劉兒還在那裏等著他回答他天真的挑戰呢。如果曹小娥不笑,小劉兒那癟了氣的大度和肚子為了這癟還不知怎麼憤怒的反唇相譏呢?這不一下就達到了小小劉兒預期的效果接著不就好步步為營地繼續對他緊逼對他圍剿和殲滅了嗎?不要小看我們的小小劉兒,不要看他的年齡小,他的肚子裏還真有一套呢。但是曹小娥這一聲世紀之笑一下就給了小劉兒緩衝和恢複自己的機會和時間。機會和時間對於我們是多麼地重要哇。本來他都出汗了,他都文學了,他竭力保持的從容和大度、自信和自尊馬上就要見鬼去了,他再也撐不下去和裝不下去了但是現在他一下又想起了自己。不能這麼玩下去了。於是他就又把這個從容和大度繼續保持了一段。本來他應聲嘶力竭地在那裏大叫:「不要念了,不要對我突然襲擊!」但是現在他一邊擦著自己頭上的汗,一邊又繃著自己在那裏故意解嘲地說:

小劉兒:看,我都出汗了。

有了這句自我解嘲,接著這個王八蛋就開始流利和從容了。本來他在台上都已經忘詞了,現在曹小娥的笑聲等於給他提了詞,順著這個詞想下去就讓他想起了別的詞接著又把這個戲接上和演下去了。關於曹小娥這笑聲對他本人所起的曆史轉折作用,小劉兒過後倒也沒有一口否認,但是在他的回憶錄裏,明顯地還是把這作用給壓低了。寫到這裏,他隻是簡單地一筆帶過。他寫道:「當時女小曹的笑聲也──關鍵是這個『也』字──對我起了提醒作用。」他事後口頭上對別人還說:「其實沒有這個笑聲,我也有足夠的能力保持自己尊嚴的自持。」

小劉兒:接著你就念提綱吧。我在這裏聽著呢。你這兒子,當得比我當年好。我承認這一點,好了吧?

接著他倒又占了優勢。小小劉兒又在那裏傻了和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小小劉兒沒有想到的。他隻想到如何圍剿小劉兒的失態和憤怒,沒有想到他還能將大度繼續保持下去。他倒是對曹小娥的笑聲有痛骨之恨和永遠記憶猶新。但既然已經開了頭,稿子和提綱還得念下去呀,於是這提綱就念得結結巴巴和零零碎碎。而且還念得「一、二、三」,讓我們都替他臉紅。

小小劉兒:一,日常生活,也就是你的意識;二,除了日常生活的另一種思想漫遊,(說到裏小小劉兒還是報複了一下),當然這時的思想並不是那種有什麼想法的「思想」,而是你的胡思亂想;(當然這時小劉兒做出的反應又是大度地一笑。)三,你的夢,在夢裏都夢見些什麼?……怎麼樣?準備好了嗎?咱們現在就開始第一項吧?你在日常生活中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沒有?什麼是你現在愁眉不展、反悔和懊悔的原因?如果有,你就說有;如果沒有,你就說一聲NO也就行了。

接著就該小劉兒回答了。這時我們所有的骷髏都盯著小劉兒的嘴。我們的心又懸了起來。他現在回答就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著我們全體骷髏。我們的痛苦和日常的愁眉不展、懊悔和反悔他到底了解多少呢?他的愁眉不展和我們的愁眉不展是不是一樣或者說就是表麵上一樣皺紋上了額頭或是上了眉梢,但是到頭來在動因上是不是也殊途同歸呢?是日常生活中的苦惱嗎?在日常生活中有沒有苦惱、懊悔和反悔呢?我們希望他答NO,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是有苦惱、是有懊悔和反悔,但那個苦惱不是這個苦惱,那個懊悔和反悔不是這個懊悔和反悔,不是皺紋上了我們額頭或是眉梢的根本原因。苦惱、懊悔和反悔,在層次上也有很大的區別呢。我們的苦惱不僅僅體現在日常人生的臉上,骷髏上的苦惱、懊悔和反悔,就是一個日常所能涵蓋的了。我們希望小劉兒不要弄錯了。這裏就不要說「有了」,就省略了吧,省略了是對我們的開掘,說出來倒混淆了大家的視線。就趕緊越過它說下一步吧。樹梢就不要說了,趕緊說樹根吧、趕緊刨根問底吧。我們不但不希望他在第一項說「有」,就是到第二項我們明知道「有」也趕緊省略了吧,別說你的胡思亂想不會有什麼價值,就是比這有價值得多的我們的胡思亂想這個時候我們也不想糾纏了,我們的主要失落還是因為我們的夢,從這裏麵,說不定倒能找出我們為什麼愁眉不展、懊悔和反悔的原因來呢。但是我們的小劉兒果然不出我們的意料和擔心,我們希望他在這裏能出我們意料和能給我們一個突然襲擊,但他馬上就運用了他兒子的手法來對付我們這些他的爹地、叔叔大爺說起來也都是他的長輩,他跟他的龜兒子學得可真快呀,他以果然不出我們的意料,不是以一種意外而是以一種必然來使我們大吃一驚和手足失措。他把剛才我們得意的那點仇恨都反手打在了我們頭上。我們的擔心沒有錯。當我們知道我們選錯了代表的時候,他果然就在技節上糾纏住了而忘掉了我們的根本。他一下就紮到目裏而忘了綱,一下就抓了芝麻而忘了西瓜,一下就抓小不抓大,我們一下就跟他上了當和吃了虧──雖然我們也知道他生前就有這種抓小不抓大、抓了芝麻丟了西瓜的毛病,我們總是跟他攪不清就是在一起爭論和打架,但爭到最後和打到最後還是等於什麼也沒爭和什麼也沒打,因為大家是在不同的層次和雲層上打一個滑稽的交手仗,但是他生前這麼做耽誤的是他自己,他現在再這麼做耽誤的是我們大夥,我們就不能把這當成一個生前的習慣而要把他它看成是一個品質問題了。小劉兒堅定地說。

小劉兒:你問我日常生活有沒有苦惱?有。

小小劉兒:(也吃了一驚):有:有多少?(這時小小劉兒也有些不太耐煩了。雖然我們的人證和代表不能代表我們,但是審判我們這群罪犯的法官還跟我們站在一起──這對我們也是一個不小的安慰。法和法官在我們手裏,看你小劉兒還能猖狂到幾時?小小劉兒這孩子這時甚至非常代表民意和讓我們愜意地看到他對他的小劉兒爹爹皺了皺眉。這時我們看著孫子輩的孩子倒是顯得可愛了,他到底是長大了,他到底是成熟了,他到底知道他爹是個什麼東西對他皺了眉同時也就知道了他這些骷髏爺爺多麼可愛和委屈到底還是隔著輩親和岔著輩像呀。)少了可以說,多了就擇其要和挑幾根筋說說就行了,沒有必要事無巨細和麵麵俱到。下邊還有兩項調查在等著你呢。你還是要節省一點時間和精力,當然也是節省大家的時間和精力對付後麵的難題呢──就像長跑運動員科學分配自己的體力一樣。好不好?

我們這些旁聽的骷髏一下都鼓起掌來了。可惜的是我們沒有手。說得是多麼地好呀。就這麼辦和這麼著。但這時小劉兒又開始犯他的老毛病了,小小劉兒不這麼說還好一些,小小劉兒一這麼說他反倒在那裏認真和矯情起來。在最應該省略的地方他反倒故意鑽起牛角尖起來。最讓我們恐怖和失望的是,這時他在神態上一點也不慌亂。他徹底穩住了陣角。他對小小劉兒當然也就是我們的進攻一點也沒有後退,他倒是迎麵而上兵來將擋和水來土屯。這又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他生前處處退縮倒是在骷髏時期顯出了他的英雄本色。這時顯得笨拙和挨打的是我們。他鬥爭得有聲有色和有利有節。他聽了小小劉兒也代表著我們的訓斥之後,一點沒有慌亂,而是──而且給我們做出早有這種思想準備的樣子──左手拿出一個憲法,右手拿出一個骷髏協會章程──當然他也是沒有手了,在被告席上不慌不忙地說:

小劉兒:一個不讓我們說話,一個不讓我延長,一個讓我說綱,一個讓我說筋。我現在還是一個公民,我現在還是一個骷髏,我怎麼就不能說說目和樹葉子呢?秋風起了,大楊樹葉子嘩啦啦地落了一地,這難道就不是事實和我們生活的一個側麵嗎?我們不是有春夏秋冬和分明的四季嗎?我的辛酸和委屈,我的懊悔和反悔不在別的地方,還就藏在這些如生活、四季和生活流的大楊樹葉子之中呢。我的日常生活就是要說一說──這裏說徹底了,說分明了,倒是到了後兩項我沒什麼可說也未可知(我們這些骷髏馬上就麵如土色當然本來也已經是土色了。)親愛的兒子,我現在還不跟你發火,我就是要你和你們所料地延長、張目和刮刮樹葉子。為什麼不讓我說話?當我作為一個骷髏在野地裏扔著和在雨水裏漚著的時候,你們不是哭著在那裏唱歌嗎?「爹爹爹爹你不說話」,現在我不是說話了嗎?「你愁眉不展是為什麼?」我現在就給你說為什麼。就是日常生活。我的苦惱就在其中。我就是處理不了日常生活。處理不了日常生活並不說明我的愚蠢或已經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而是說明我的思想──這會兒開始有想法和「思想」了吧?──高邈深遠而心不在其中。別人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我是人生不如意十常十。──說起這些來我的兒話題可就扯遠嘍。一天又一天,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一個秋天又一個秋天,一個四季又一個四季,從三國到現在,從中國到世界,一時一處,一點一滴,從頭到尾,從東到西,爹爹我都有說不出的悲苦呀。(接著開始從頭到尾訴說他的悲苦。聽證會和調查會變成了一個訴苦會。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怎麼以前作為一個人,平日我們在生活中還蘊藏著那麼多的悲苦、不幸和不如意呢?旮旯縫隙,挖出來和剔出來都是一蛋蛋的汙垢和髒泥呢?我們平日活著活著就麻木了,我們知道生活中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還有十分之一或是之二是支撐和照耀著我們生活的動力、陽光和燈塔,現在看這個燈塔也是虛幻和飄渺不定的。我們還是把這十分之一和十分之二給誇大了。現在小劉兒一點一點都給我們挖了出來。一開始骷髏們還不以為然,但是小劉兒說著說著,大家由小劉兒想起了自己,自己的生活並不比小劉兒好到哪裏去呀。他在這一個旮旯裏有汙垢,我在這一處也許沒有,但是由這個我想起在小劉兒沒挖沒說的地方也同樣存在別的汙垢呢。一切都聯想起來和聯係起來了。甚至小劉兒還有掛一漏萬的地方呢。本來我們是不準說和不希望小劉兒說日常生活的,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沒有煩惱,就是有也是可以忽略的,現在經小劉兒這麼一說,我們就上了小劉兒的當,我們也跟小劉兒回想起了往事一頭也紮到往事的懷抱裏不能自拔,一下也就把下意識的胡思亂想和夢給忘了,我們一下也丟了西瓜而抓起芝麻。我們一下也忘記我們是幹什麼來了。小小劉兒這時還代表著我們不時有小劉兒的嘮叨中表示出一些不耐煩,而我們自己倒因為經曆的相同而在那裏聽得津津有味。這就讓小小劉兒也沒有辦法了。世上誰受的苦最多,這些苦是可以忽略和省略的嗎?原來我們以為是可以的,現在看是絕對不行和不能那樣做,不說清這個我們就說不清後兩個,我們為什麼變成骷髏還在那裏愁眉不展、懊惱和反悔。我們原以為這和我們以前的日常生活沒有聯係,我們日常生活的苦惱隨著我們吊在秋千架上已經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被吹走和飄落了,我們日常生活的苦惱已經隨著鬼頭刀給砍去了──過去我們是這麼認為的,現在看就錯了,小劉兒說的和堅持得也有道理。這時我們就不由自主的和小劉兒站到了一起而忘記了這本身也是一個陰謀。當陰謀沒有來臨我們從理性上來分析它的時候,我們說得頭頭是道和磨拳擦掌,但當陰謀真的來到我們身邊來到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具體的訴說和訴苦之中,我們一下就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和腳跟應該站在哪個立場上了。這就是我們屢屢失敗和不長進的原因。原因就在我們身上,是我們的屢見不鮮和屢教不改。當天上布滿星辰的時候,我們圍在爐火旁聽著我們的祖母在訴說她往事的時候,我們知道不知道這本身並不是人生經驗的積累而隻是對我們的一種陰謀呢?她確實是寓教於樂,但一切的往事裏麵都有她的篩選和取舍,給我們留下的就是一撮毒藥和教育。但我們還為她的往事和其實在往事中不存在的愛情而在那裏感動得冒出了眼淚。剛才曹小娥的笑聲搭救了小劉兒情境、思路和情緒上的尷尬無處,現在她又一次為小劉兒幫了忙,當然從長遠看也許就是拆了台也未可料定,因為在她聽著小劉兒的本來是一種枯燥和重複不變的生活現在在往事中竟顯得那麼生動和感人,她聽著聽著,特別是聽到他還有為一個少女或是一個少男或是一個可愛天真的少生靈而要自絕和跳崖的時候,她竟感動得在那裏「嗚嗚」地哭起來和抽泣起來。我們不是都一塊長大的嗎?我們不是經常在一起玩屎泥嗎?作為一個曆史上無人理睬的愚笨不可理喻的小劉兒,他身上和經曆中哪有這些生動的往事呢?但是在他大膽的假設下,我們也竟大膽地認同、同意、和他一起創作和編造起他的童年和往事。他說著一個幹巴巴的故事,我們還在想象中給他添油加醋呢,給他搭起了布景和舞台,甚至把我們自己的往事或假設都無私地奉獻了出來。我們在整治對付我們的陰謀中竟成了他的同謀和幫凶。隻是到後來,每當我們回想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就像我們也成了祖母這時再回想當年祖母燈下給我們講的故事,有了人生體驗的對照,我們才一下替當年的自己和當年的我們的祖母而感到慚愧和臉紅。你要替誰自絕和跳崖呢?這時我們甚至感到無恥的不是我們的祖母而是我們自己。小劉兒在被告席上講著講著看到我們受了感染他的陰謀眼看就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得逞這時越發地興奮和昂揚起來了。當然講到中間和後來的時候,過去三國到唐朝的時候,我們也就由當初的興奮到了麻木和昏昏欲睡的階段了。再好的故事和感人的情節也撐不了兩個世紀。小劉兒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在興奮之餘,也忘記了誰的江山也不是鐵打的這個曆史規律,於是他的講演和回憶、回憶錄也像世界上的任何講演、回憶和回憶錄一樣,開頭效果都不錯,但是到了後來還是自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誰在世界上能做到適可而止呢?誰能忍心自己隻要開頭不要結尾呢?當眾骷髏都已經昏昏欲睡的時候,他的興奮還剛剛開始甚至又把自己的興奮和和弦又往上挑高了八度。這也是他最後講演失敗的另一個原因。就好象我們開始失敗的原因一樣。這時的法庭調查記錄已經到了一千零四百一十一頁了。──他將來寫回憶錄都不用另起爐灶了,隻要把這記錄稿整理一下就行了。後來他也果真這麼做了。當世界上的人都忙著寫自己的回憶錄時,他卻在到處尋找自己過去的法庭調查。他說:「找到了法庭調查,也就找到了我的回憶錄。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我以前都幹過些什麼。從三國到現在。」說完這個還好意思地笑了兩聲。當然等法庭把這個法庭調查給他找到的時候,他對這調查和記錄又有些猶豫和含糊了。他又開始對自己的往事和回憶、對自己的調查和記錄有些懷疑。我的往事就是這樣的嗎?當初你們就是這樣給我記錄的嗎?我過去的日常生活這樣平庸和枯燥嗎?我的往事和回想,我的當年的秋風刮落的就是這樣的枯枝敗葉和一地雞毛嗎?這不是我,這是你們想象中的另外一個人──當我們對這個往事和記錄中的小劉兒已經習慣和認可和不再懷疑的時候,他在幾百年之後倒是站在我們幾百年之前應該采取的立場上對自己和往事,對風雲和曆史發生了懷疑。小劉兒為此在自己的前言寫到──這個前言倒是當時現炒現賣寫的:最近和朋友們之間的懷疑和誤會是越來越多起來了。如果隻是發生在朋友們之間還好說一些,問題是當這誤會和誤解了發生在曆史和記錄,發生在記憶和自己之間的時候,你企圖辨明和解釋的心情,也一下子猶豫和不知如何下嘴起來了,於是隻好對它聽之任之。所以現在你們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我而是回憶錄中的我了;世界上原來沒有真正的曆史和回憶,一切都是我們想象的和假設的,是我們理想和美化的到了我這裏怎麼就單單成了醜化了呢?當我麵對自己的法庭調查和自己的回憶錄時,我的心情就是這樣的沮喪。話已經出口就不再是你原來的意思,你的思想總是被你所說出的話在歪曲,何況在有人調查、記錄和當你麵對的是那樣的大庭廣眾和嘩眾取寵的氣氛有一大幫人的利益在等著你代表的時候呢?這個時候你能怎麼辦?你隻能不負責任地的讓曆史就這麼倒流和亂流。誰能使蒼蠅滅絕?誰能阻擋膚淺叢生呢?一家子的人都睡了,就剩下我自己還在那裏嘮嘮叨叨地說著什麼。這些話你是讓已經睡著的你的親人了就是仇人來相信呢,還是讓嘮嘮叨叨的你自己來聽呢?當我不說話的時候,我感到一種忿懣,當我說話的時候,一切又都不是我要說的或者說一切的語意和語境都已經時過境遷,當已經時過境遷的時候你讓我再逼真的去描摹過去,這時我就不由自主地也想憤怒地說一句:一切都見你媽的鬼去吧。你是在追究曆史呢還是在捕捉曆史的影子呢?你的這種集體的捕捉,到頭來也被另一個行動的人利用罷了。你是在抱著一個爹來向另一個爹討還血債,就好象當年小小劉兒抱著一個我而向我調查曆史和我的爹爹一樣。他讓我忽略我的日常生活。他對我一千多頁的調查和發言已經厭其煩──當然現在看這種厭其煩也許是對的,但是他當時的動機肯定也是不出於曆史的胸懷和長遠的目光,他隻是對爹爹生前日常的不關心和敷衍塞責──一下就想鑽到爹爹的內心和夢境裏去。世中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呢?誰人不知道夢是可做而不可說的呢?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夢境如實地說出來,我們隻能證明我們個個都該挨搶子而爹爹們行動都是對的。於是我就編造了我的從三國到骷髏的日常往事。從給曹大爺捏腳開始──後來曹大爺都有些急了,你總說給我捏腳給我捏腳,說得多了我自己都相信了,但我記得我的腳怎麼就不記得呀?我的腳怎麼到現在還流黃水呀?是我腳的問題還是當年你小手的問題呢?我們倒是要把這個給說清楚了。老曹一下和一頭倒紮到腳裏去了──一直到骷髏時代自己麵對秋風時的感慨。編著編著自己都有些激動和感動了,自己也像曹大爺一樣一頭紮進去和沉浸進去不能自拔了。這個時候支持你敘述的已經不是曆史而是這個敘述和感動的本身。你挨過爹一回打,我愛上了馮·大美眼──曆史上還不忘加一些愛情的胡椒,我經曆了異性關係的時代、同性關係的時代、生靈關係的時代和靈生關係的時代,還有我自己的獨特的自我時代。當然還有夜壺和風標,還有電視直播和打麥場最後的結果就是大家聽得涕淚雙流,越聽越想聽,我想結束也結束不了──這就是小劉兒回憶錄中的前言,其實曆史的真相是,最後的結果是大家──法庭調查員和眾骷髏──都睡著了,法庭上醒著的就剩下一個敘述者小劉兒。夜已經很深了呀,該結束了。但是他不,又嘮裏嘮叨地說到了黎明。最後還是五更的一聲雞叫突然使他驚醒,才突然不再說了或者說再也說不下去了,自己給自己冷場了和斷線了,一下不知身在何處和語焉不詳,這種冷場和斷線的本身一下子也把夢中的小小劉兒和眾骷髏也就是生前的同事們叔叔大爺們驚醒了。他們也一下子有了今宵酒醒何處的感覺。大家都愣愣地怔怔地相互看著,就像是在水中大夢初醒相互不認識的水貂一樣。酣睡的口水都流到了課桌上。這倒一下共同出了各方麵人的意料接著我們各方麵都出了一身冷汗和覺得世界上出了至關重要的問題和毛病。麵對著老師,我們共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課講到哪裏了?接著半睡不醒的自己開始對剛才睡夢中的自己進行慚愧的自責:你怎麼能這樣?小劉兒在那裏吃驚:我接著該說什麼?小小劉兒也在那裏發愣:我接著該調查些什麼?眾骷髏在那裏發呆:我們到這裏幹什麼來了?這裏和一切與我們何幹?隻是當屋簷上的八哥說了一句「往事與隨想」、「戰爭與風雲」的套話和老話的時候,大家一下共同又明白了。噢,往事已經結束了。這個時候大家才一塊回到了睡前,大家一下又對小劉兒起了憤怒。日常生活怎麼能這麼長呢?在你說日常生活的時候,我們可是在夢裏。我們剛才的追隨還是錯的,我們對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可說的。這不是我們懊惱、反悔和愁眉不展的根本原因。接著快調查下意識和夢境吧。那個時候你再接著說和讓我們出一次意料吧。這個時候小小劉兒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知道接著該調查什麼和怎麼往下進行了。不過說起來他也不失為一個聰明的孩子呀,他在為自己的遺忘懊惱的時候,他一下也抓住了小劉兒的尷尬和斷線。大家的遺忘不都是因為小劉兒的斷線給引起嗎?於是他就又一次代表民意地抓住小劉兒的這點短處,在那裏故作若無其事和沒有遺忘的樣子問。)

小小劉兒:說完了?沒有日常生活了?(有這個開頭接著就來勁了。)到底還沒有了?我們可都在這裏聽著哪。有就接著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不是自己還擔心它的虛構和真假嗎?我們倒不怕這個,我們就當是聽著一個無邊無際的早晨和一個無邊無際的故事吧。我們就當是我們睡覺時候的一首催眠曲吧。我們就當是姑娘在做針線的時候開著一個無線電和話匣子吧。聽也就聽了,以為我們是在聽你無線電的演講和你自以為動人的故事嗎?錯了,我們在聽,也不在聽,我們在聽和不聽之間,這是不是你寫作和在日常生活中所要追求但永遠也沒有達到的目標和境界呢?我們在做針線和聽著話匣子的同時,一邊在想我們自己姑娘或是姑娘自己的心事和房事呢。一邊做著針線,這個時候我們倒是一邊在埋怨爹爹呢。爹爹不知道姑娘的心事和房事。本來我們在各個關係的時代還沒有這麼切身的體會,但是當我們一個獨處做著針線和聽著話匣子的時候,當我們臉前沒有爹爹的時候,當我們不做房事想著我們心事的時候,我們才體會到了這一切的深刻含義。說到這裏我們還得感謝你呢。感謝你給我們這種體會和反芻的機會。除了感謝這個,我們還得感謝你對我們的催眠。你的話語對我們如同放屁,我們隻是當作我們想心事當時想著想著就傷感和懷春就睡著了的一種催眠。針線筐還擺在我們的身邊。平時我們這些骷髏長輩還睡不著呢。我們還一肚子心事和一腦門子官司呢。我們還愁眉不展和幾十年沒睡過一個好覺踏實覺和安穩覺呢。你是在傷我們嗎?我們一開始是這麼認為的,認為你該說的地方沒有說怎麼倒在無關緊要的地方盤桓上了?你怎麼那麼重視日常生活而忽視了我們深刻的獨處呢?但現在我們不這麼認為了,在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睡上一個好覺更讓人舒坦和放心的呢?你沒有傷著我們,你是在幫我們。但你後來怎麼就自顧自或者說是自己顧不了自己地斷了線呢?你怎麼就沒詞了呢?你以為我們對你的斷線會猛然驚醒和幸災樂禍嗎?我們猛然驚醒是猛然驚醒了,但是我們卻對這驚醒大失所望感到驚醒和到了現實間的一種悵惘和一下不知身在何處了呢。我們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這時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個道理的基礎上,我們對你的感謝和感激就又上一個層次和更接近了我們心理和我們剛才與現在的關係了。我們所以不重視日常生活,不就是因為你在那裏嘮叨現實生活,才使我們到達了我們夢寐以求的夢境了嗎?我們為什麼愁眉不展,就是因為我們要調查和回味我們過去的夢境,我們不願意在日常生活中糾纏我們的過去,但是我們這些可憐和可愛、天真和固執和骷髏就是在風雨和雷電中,在野地裏和秋風裏找不到這樣的道路和橋梁,我們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但你一開始是讓我們多麼失望呀,你正好抓住我們不希望出現的日常生活在那裏喋喋不休,可我們就是忘了在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辯證法,事情的過程往往就是別扭,世界就是在別扭中生成和長大的,我們如果要找我們希望的境地,我們在希望之地或直奔希望是找不到的,而希望往往藏在我們討厭和厭惡的地方和人身上。我們要找和調查我們的夢境,但是我們在你要說的夢境裏(假如你要說的話)是找不到的,我們恰恰在我們最討厭的你最愛說的日常生活之中找到了我們的一切,找到了我們的理想之地、幸福之地和我們的夢境──我們睡著了。雖然我們也知道這夢境不是那夢境,這是新出現的一個產物和我們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這不是我們要調查的昔日的難圓之夢,但是我們還是在這新的夢境之中,找到了我們熟悉的氣味和氣氛,我們的枝條起碼可以在這熟悉的氣氛、溫度和土壤裏舒展一下和伸長一下,象征性地抽一下條和長一下身,打一個哈欠和出一口長氣,如果你現在問我們感覺怎樣,我們的回答就會和過去不同,我們過去是一臉痛苦和深刻的表情,我們長籲短歎和欲言又止;也許我們什麼也不回答什麼也不說讓你愣在那裏和不知所措,好象這錯誤都是因為你出現的這一切引起的一樣,但這是我們被你催眠之前的心態,我們看著你在日常生活裏糾纏我們是多麼地著急現在看我們就跟你是一樣的無知和不懂辯證法了;你歪打正著;你用你的無知喚醒了我們感覺和良知,這個時候如果你問我們的感覺怎麼樣,我們就會比以前輕鬆得多──當然由於麵子的問題,我們也不會一下子說得那麼輕鬆和讓你得意過分──誰知道你將來在你的回憶錄裏會怎麼寫呢?你肯定要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清楚和清醒的就是要喚醒我們利用我們的一時來顯示你一慣的聰明和高明吧?(當然過後小劉兒果然這麼做了。又一個不出我們所料。)──他說:我們的感覺現在好多了。但是當我們和你的感覺都好得多的時候,我們呼呼酣睡離大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怎麼就自動地沒詞和中斷了呢?怎麼到了一千四百多頁接著就沒有下文了呢?就像是你以前寫文章一樣,我們從你說話和嘮叨的感覺來看,一切還隻是一個開頭和破題呀,還沒有中間轉折和關鍵的部分,帽戴的是很大的呀,我們都懷著盼望的心情在這裏期待著呢,怎麼剛剛開頭就斷線了呢?怎麼剛做了一個帽子接著上衣和褲子就沒有布料了呢?結束了嗎?不說你在那裏突然出現了尷尬和猶豫,我們這些剛剛從夢中醒來的人──雖然我們也不知道你那一千四百多頁說的是什麼,但是我們還是懷疑:小劉兒就這樣江郎才盡了嗎?小劉兒就這樣玩完和去球了嗎?就這樣終止和回姥姥家了麼?──也對你產生了一點憤怒呢。如果真是照你後來在回憶錄中所說你是清醒地導演著這一幕的話,你這樣斷了和沒了對你倒沒有什麼,但是因為你突然的中斷把我們扔到了感覺和回味、反芻的泥潭裏回不來這點責任誰負呢?你不清醒我們還能原諒,你清醒了我們反倒更加憤怒了。我們剛剛開始,我們剛剛入睡和做了一個好夢,就無緣無故地被你這小王八蛋給弄醒和攪和了。你生前是這個操性,你死後和成了骷髏還沒有一點長進。為什麼你在日常生活中煩惱多呢?當初你爹打你、擰你和掐你一點都沒有錯。你在日常生活中再撲騰幾年和掙紮幾年才好呢。但是你到頭來就是這麼讓人失望,你就是突然中斷和什麼話也沒有了和不說了。你結束了。你接著還要靠我們的搭救轉到下一個話題才能使自己出現轉機和新生。你是代表和引導著我們嗎?倒是我們在搭救泥潭中的你和無望中的你呢。你這不爭氣的東西!但我們現在罵你還管什麼用呢?我們隻有接著對你再調查了。如果說這是你的陰謀的話,我們也隻好讓你這陰謀給得逞和實現了──在搭救你的時候,也把我們自己給打撈出來。悲慘的結局是:我們不是拴在一條繩上的兩隻螞蚱嗎?當跑不了你的時候不是也跑不了我們嗎?搭救了你不是也就搭救了我們自己嗎?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這些讓你弄醒的半拉腦袋還在夢中眼睛還是血紅的爹爹們,是不會饒了攪了他的好夢的兒子的。但是現在我們一切都既往不咎。這個既然沒有調查好,我們接著調查後麵的也就是了。一開始調查的時候調查第一個問題的時候你不是顯得還挺大度的嗎?但我們現在告訴你吧,你那個大度也是平白無故的大度,說起來是沒有什麼支柱的,現在當你出現了問題和麻煩的時候我們的大度才是深刻的和深入的,言之有物和有的放矢的。這個時候你的慚愧和無地自容才是讓我們感到可笑和可憐的。第一個問題就這樣有頭無尾地結束了。這個有頭無尾的責任完全不在我們而在於你。當然從根本上來說這不是你所希望的而是我們所盼望的。你還想一直洋洋灑灑地說下去呢。我們倒想早一點把它結束,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你隻是代表你自己而代表不了我們大家,這一千四百多頁除了將來對你寫回憶錄篡改曆史還有些用處,對於我們和法庭來說都和廢紙差不多。但是突然的中斷並不是我們的打斷而是你自己繼續不下去了。由第一個話題和調查轉到第二個問題和調查不是我們的強迫而是你自己的中斷所引起的。那我們也隻好順水推舟地一下離開你的統治和天地到達我們的故鄉了。我們本來就討厭日常生活,看著我們是在日常生活之中,其實我們的心不在這裏。所以你經常可以看見我們在酒店和宴會上走神。說著說著吃著吃著我們就發呆和不知身在何處了,當前的一切好象都跟我們沒有關係了。我來這裏幹什麼?這裏和我有什麼聯係?這些大喊大叫和興高采烈的人是誰?我為什麼要和他們在一起?弄得我們自己都不清楚了。你說你有時也不知身在何處,我們相信對你來講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是你唯一向我們靠近的地方。你剛才不還在滔滔不絕和興高采烈嗎?怎麼說著樂著樂著就中斷了呢?怎麼也和我們一樣神情在情緒上向我們靠攏了呢?怎麼傻了和愣了呢?既然你在你的宴會上中斷,接著就隻能看我們的了。接著就隻能走到另一個天地和調查第二個問題了。第二個問題是什麼呢?就是除了你的日常生活──這個日常生活我們就不說了,現在我們開始調查下意識──你在內心和腦子中還經常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當然也是大家關心的。我們在日常生活的調查上還是上了小劉兒的當,我們在小劉兒的日常生活裏是深入和沉浸得太久了,我們又一次把他鄉當成了自己的故鄉。本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什麼,但是讓小劉兒從頭到尾(當然最後的結局還是有頭沒尾)那麼一說,我們好象還和日常生活有什麼聯係似的。不是為了別的,不是為了小劉兒在那裏喋喋不休的時候我們呼呼入睡而慚愧,而是為了自己的這種大意和失去原則而感到痛心。現在好了。我們終於醒過來了。惡夢終於結束了。這個時候我們一點也不感謝小劉兒的主動中斷。我們以為一切對於他來講都是活該。我們終於到達了我們可以控製的天地。我們終於可以關心一下不是日常生活而是在日常生活之外或是飄浮在日常生活之上的胡思亂想了。感謝調查員小小劉兒,代表我們說了那麼一番話。我們現在不是人了,我們是一群骷髏。這才是我們調查和開庭的前提。我們為什麼愁眉不展?我們為什麼懊惱和反悔,這一切絕對和我們的日常生活沒有聯係。如果有聯係,一切都顯得膚淺了。我們應該追究和調查的不是具體而是抽象,不同固定而是漫遊,前提不是規定性而是假定性。不要說當我們是骷髏的時候是這樣,就是當我們是不幸當然從現在骷髏的角度來看也是快樂的人的時候──那是一群多麼快樂的人呀,不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嗎?不就是柴米油鹽和爭權奪利嗎?不就是關係的遊戲和各個階段嗎?你們的遊戲快樂極了。我們現在骷髏的沉默才是逼人的悶人的呀──其實我們重視的也不是像小劉兒所說的是日常生活,恰恰相反是和我們日常生活匹配而行的胡思亂想。我們不是在否定你們日常生活,問題是什麼在支撐著你們的日常生活呢?就是和我們骷髏一樣的胡思亂想。也可以說是你們說的一種信念。一下你們就走了神。你們在吃飯的時候,你們在談話的時候,你們在演戲或是看戲的時候,腦子裏一下就離開了眼前的一切開始胡思亂想。想的是亂七八糟,想的是雲天霧地,這還不包括當你們麵對自己妻子和丈夫的時候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個這樣膚淺的一種──就是這些每天不停的胡思亂想和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讓你們個個腦仁疼。你們每天下班回家一下就倒在了沙發上,你們說今天上班累了和累的腦仁都疼了。那是上班累的嗎?是你們上班累的同時你們的胡思亂想也加劇了。越是勞動強度大的工作,這種胡思亂想同時也就越多呀。說到這裏我們倒對你們也有些同情了。不然你們怎麼能支撐下來這日複一日和年複一年的日常生活呢?不胡思亂想一些,你們不就瘋了和跳樓了嗎?調劑和拯救你們的,就是這些飄浮在你們日常生活之上的胡思亂想。現在我們調查的就是這個。小劉兒,你是我們的代表,剛才你在日常生活的調查上表現得有頭無尾我們就不追究了,現在你給我們好好說一說你的胡思亂想,說不定從這裏倒是能找到我們愁眉不展的原因和結果呢。你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一個多麼灑脫和開朗的人,你整天的形象不就是悶著頭嗎?這個時候你要說你沒什麼下意識、沒什麼胡思亂想要向我們說明和交待的,你就是一種信念上的墮落。我們對你充滿了希望。我們對你還是有所寄托。不然當初我們就不會選你當我們的代表。我們現在可都是清楚和清醒的,我們都看著你和你的嘴呢。我們可不是逼你。我們隻是想和調查員共同對你說一聲:

眾骷髏(對小小劉兒的和聲):你平日都胡思亂想些什麼?

這個時候小劉兒可真讓眾人給嚇傻了。日常生活我都中斷了,我還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們現在說些什麼和為什麼這麼說我一下都不清楚了呢。一個聲音和提問還不夠,接著又來了一個和聲。我親愛的兒子,我敬愛的叔叔大爺和二舅們,我現在不是不願意陪你們回答下意識的胡思亂想,我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中斷裏──不怕你們見笑──現在還不能自拔呢。為什麼中斷?為什麼說斷就斷了?我明明還在說著,我剛剛開了個頭或剛剛說了一半,接著怎麼說中斷就中斷了呢?好象電梯上到17層和第18層之間就停電了,好象嬰兒剛出娘胎就夭折了,好象一個才子在中年就早逝了,昨天還見他在那裏嘮叨和不平,今天怎麼就去球了呢?我們不是為了別人,我們不是為了那個早逝的朋友,而是這早逝和中斷的事實讓人頭腦裏一下子出現了空白。但是我的日常生活的活題和辛酸的中斷又和這才子的中斷不同,它甚至比他們還要進一步呢。這中斷的就是我昨日床上的情人哪。僅僅隔了一個夜晚,她(他)就不見了。就去球了。我們除了對這中斷的本身感到突然和震驚之外,我們對昨天的床上還感到有些後怕呢。如果是鄉村路上的一個孩子,這事實的本身真能給他嚇傻。他一下紮到這震驚和往事的中斷──這時就不是紮到往事和日常生活裏去了,這個你們滿意了吧?──還回不來和越墜越深,哪裏還能和你往前再走一步去看新的景象和風景呢?這個調查的本身還沒有完,中斷能算是一種結束嗎?我怎麼能一下就對前事忘恩負義和不負責任地甩甩手就走到下一步的調查呢?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怎麼能做這樣的負心人和負心漢呢?戲子無情和婊子無義,雖然我是這樣的戲子和婊子,就算我過去這樣坑了不少的人,但是我現在在這中斷的震驚中就不能覺醒一下嗎?我再也聽不得往事的哭聲了。我再也不能隻聽著新人笑而忘了舊人的哭了。雖然日常生活是那樣地繁瑣、無趣和讓人傷感,如果沒有這個中斷也許我說著說著也就完了,就幹結了、萎縮了和小兒麻痹了,也就自然而然地頭大尾小和雷聲大雨點稀了,我也就說不出什麼了,但是正因為這個中斷,一下子倒是讓我覺得心裏還有說不完的話和做不完的事呢。我還有很多沒有說呢,我還剛剛開了一個頭呢。情人如果不死我們覺得日子已經夠長的了我們相處還有滋味嗎?但是正是因為他(她)的去世和去球,我們怎麼一下又想起她(他)生前那麼多的好處和動情之處呢?或者說就是一個前夫或是前妻吧。看著他(她)在日常生活中行走我們就惱怒地覺得她(他)是一個行屍走肉,但是他(她)突然一去球,一蹬腿和一完蛋,我們還是有些黯然神傷說不定還掉了兩滴對過去懷念的淚蛋蛋呢。我現在對於往事和日常生活的感情就是這樣一種感覺。我不是對下意識和胡思亂想沒有話說,我是沉浸在往事和日常生活的中斷和傷感中不能自拔。我不能為了胡思亂想就犧牲了我的日常生活。不說我是這樣,就是你們這些兒子們和骷髏們,當你們在生前和日常生活之中時,你們又哪一個為了胡思亂想而犧牲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呢?你們把胡思亂想都不告人,你們行屍走肉般地在日常生活中好死不如賴活著。當然你們這種為了日常生活而去犧牲胡思亂想和我現在的為了往事和日常生活的中斷而難以進入胡思亂想又不是一回事了。它不是一個層次和意義上的事物,所以當我還傻在日常生活中而進不去胡思亂想經不起你們調查的時候,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沒有什麼好說和可以敘述的胡思亂想。當初為什麼不把胡思亂想放到第一位去調查呢?如果是那樣,我對胡思亂想的敘述也許就不會像日常生活那樣出現中斷了。看來中斷的責任還是在你們而不在我呀。我怎麼沒有胡思亂想呢?假如一開始你們先調查的是胡思亂想,我說不定一馬平川同時又淒清哀怨地一下順下來兩千多頁也說不定在世界上還能有誰更比小劉兒更不由自主有時也是更善於胡思亂想呢?而且我還明說我不是一般層次的胡思亂想,不是像日常生活那麼平庸和低迷,它還真是飄渺高遠、飄忽不定還帶著些傷感的情調。不是憑空瞎想──把我想到哪裏去了,不是大白天說夢話,而是像青年的女性做愛一樣,還要講究一下氣氛、環境和時間。窗簾要拉上,燈要打暗,先說一段溫情和調情的話。還要撫摸。我的胡思亂想就像這些矯情的青年女性。我不再要白天和大好晴天,我要夜晚和下雨,我不要炎熱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我要不冷不熱但是一下雨還有些寒冷的初春和晚秋,我不要電燈和汽燈,我就要蠟燭和煤油燈。夜雨秋燈,匪夷所思。當然坐一會夜也就深了。夜久雨聲絕,如聞泣幽咽。這個時候你想什麼不成呢?你可以披著一件衣服坐在炕上,你可以天馬行空要誰就是誰唯一的不好就是天快明的時候人容易犯困。但我們堅持著就是不困。雨聲的蕭疏淋瀝,燈影的半明半昧,不是容易常常讓我們把牆上的劍和杯中的酒矯情和幻化嗎?一胡思亂想,我們又是多麼地懷戀那個農業社會的麥秸垛和葡萄園呀,但是真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背著噴霧器去打農藥,我們就又不幹了。這就是我們矯情和愛胡思亂想的根本。接著來吧。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當然,就是撐著讓我們胡思亂想,我們還能胡亂到哪裏去呢?就是不到哪裏去,我在敘述的時候也可以說到哪裏就到哪裏,調查到哪裏就說到哪裏。隻是我現在不是春秋而是冬夏,不是夜晚而是白天,不是蠟燭而是電燈,還沒有雨和撫摸,我沒有這個心情。心大呢還是世界大呢?胡來不胡來和胡想不胡想呢?這就要看我們的心情。當我們心情好的時候,我們就天馬行空,整個世界就在我們心中,現實中的世界不會爆炸,而它在我們心中就是一個小尿罐。說打破它竟不費吹灰之力它立刻也就成了一個少女懷中抱著的打破的水罐。久違了的朋友遠隔萬裏,當我們想他的時候,她(他)就笑吟吟地來到了我們麵前。現實中許多高傲的人對我們不理不睬,現在都匍匐在我們腳下向我們搖尾乞憐。我們怎麼不能和我們相中的動物交合呢?現實中不能辦到的事和就是生靈關係和靈生關係不能辦的事,現在你說辦也就辦了。這是我們枯燥的日常生活的支撐點和我們一天一天生活下去的源泉和動力。我們走累了,走渴了,這就是我們路邊的一窪泉水和飄出飯香和映出爐火的一個驛站。當然這是在我們樂觀的時候前瞻的時候而不是悲觀的時候鑽著日常生活裏出不來的時候,如果是後者,情況也就恰恰相反了。這時我們和胡思亂想的關係就開始掉了個個兒。這個胡想的世界的大門就「轟隆隆「地向你關閉了。向你表示溫暖和溫情的恰恰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這時你什麼都不想。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不管是蠟燭還是電燈,不管是冬春還是秋夏。甚至你有些厭飯和厭食。你有些慵懶和怠意。你不想洗臉也不想梳頭。一大早就看著你披著衣服在床上坐著是不錯,看著你是在那裏胡思亂想也不錯,但是你也就是在那裏呆坐著,你的腦子並沒有轉動和用功,你什麼也沒有想。你在怠速。似乎是在想,但其實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這是我們日常生活的另一種境況。不是動不動就不停地胡思亂想。這時我的不想就和一般的你們的不想和無動於衷不同了。看似一樣,其實大相徑庭。換言之,我就是什麼也不想,也比你們胡思亂想的境界要高得多。當然這對你的書麵的和機械的法庭調查是不利的。首先你們這種機械和流水線量性的劃分和調查就把世界同一種類型的東西千篇一律了。你們在一個容器裏要裝下看似一樣其實是大不一樣的液體,你們要在一個籠子裏裝下看似一樣其實一出籠子站在樹枝上叫起來和歌唱起來就大不一樣的鳥。你們就是這樣的調查,你們就是在這種時候來調查我的胡思和亂想。別說我這個時候沒有胡思和亂想,我沒有這個心情,就算我現在有這樣的心情,一切就像調查我日常生活那樣來配合你們的調查,當你們記錄到兩千多頁的時候,你們拿著厚厚的一疊材料,你們就覺得這個調查是你們所要的東西嗎?那也是看似一樣其實還是不一樣。你們得到的並不是你們要得到的東西。我說的也不是我要說的東西。就好象我剛才雖然也對過去、往事和日常生活說了那麼多,現在不說下意識和胡思亂想還好一些,一說這個我對你們手裏已經拿到的雖然後來也斷線了的日常生活的材料,到底是不是你們所要的和是不是我要說的現在也隨著這個胡思亂想的結論對以前發生了懷疑。為什麼調查著調查著會斷線呢?剛剛我們還苦惱著找不出原因,現在知道原因在哪裏了。我們的心不對口,我們的口不對心。加上這個時候的天氣和氣氛,燈下和時間又不合我的心情。我腦子已經不想動了這時我的腦子已經不在這裏換言之它的心不在這裏它以不動的方式更加在高遠處胡思亂想,但恰恰這個時候,你們又來調查一般的和低伏的胡思和亂想──你們這個胡思亂想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低伏也和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區別,這個時候我怎麼回答你們呢?我隻能苦笑著搖頭罷了。我隻能說我平日並沒有你們所要的胡思和亂想罷了。因為我的胡思亂想說出來,也不是你們所要的胡思和亂想。我如果現在和你們糾纏起來,單在這個名詞上,也要和你們開一場戰爭。我對你們的提問,隻能拒絕回答。當然我知道我這樣做就等於一下挖了你們的老根和挖了你們的祖墳,你們會暴跳如雷和如喪考妣,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知道這是一道好風景,但這個好風景在你們眼裏同時還是一根實用的救命稻草,於是我就隻能無動於衷了。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我怎麼能救你們呢?我救得了你們的命,我救不了你們的心。這是你們所不理解和感到憤怒的。我誤了你們的大事。但是你們既然要調查我的心,你們可了解我的心?我不是對風景不懂和沒看過風景所以在風景麵前無動於衷的人,我對世間和陰間的風景還沒有看夠呢。但既然你對風景沒有看夠當船行到你們的秀麗的江上的時候他為什麼躲在船艙裏不出來呢?他無動於衷,不是因為你們這風景不好──我還這麼鼓勵你們,是因為風景雖然在他眼裏沒有看夠,但是在他心裏──他的心獄的大門,已經在如畫的風景麵前「轟隆隆」關閉了。在風景麵前,他已經是一顆蒼老的心。他知道這世界和風景不會再變出什麼新花樣了。同時他還另有心事。就是你們強著把老人家勸出去和抬出去,當他坐在船頭的藤椅上,微風吹著他偉的頭發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們已經懂事得把船開慢了,不要讓硬風吹著他,但是老人家還是頭也不抬在低著他的頭想心事。大好的秀麗的如畫的江山就從我們的身邊緩緩通過和慢慢地往後退著。這時你們就看出來了吧?風景在他心裏已經沒位置。他不是不看風景,而是沒有位置了。我現在對下意識和胡思亂想不願意回答和提供任何證詞,也是因為我胡思亂想得多了而不是少了所以現在懶得開口罷了──這一點我要向法庭陳述清楚,不然我這麼一謙虛你們還以為我是一個傻蛋你們當初選代表的時候找錯了人呢。當初你們的挑選沒有錯誤。你們的購買物有所值。就好象成熟的政治家坐在主席台上都是一副傻相和一言不發一樣。輪到他發言的時候他也搖搖手表示沒有話說。看著我們這副傻貓似的憨態如果你們以為我們是一群喜劇演員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經常給你們製造一些悲劇的根本原因。我們就是像孩子一樣為了向你們證明你們的判斷是多麼地錯誤和經不起曆史大事的檢驗和推敲。從這一個意義上來說,我剛才對日常生活還那樣地滔滔不絕一口氣講了一千四百多頁,也從反麵證明我對日常生活過得是多麼地不夠。就像任何偉人一樣,我們欠缺的不是偉大的生活和決策,而是像平常百姓那樣的日常生活。當我們沒有這種生活的時候,我們總是假惺惺地說:「其實我是多麼羨慕和想過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呀。」如果真讓他下台給了他百姓的日常生活,偉大的和決定別人命運的生活向他關了門和離他而去,現在就是讓他決定自己的時候,他很快就會犯心髒病。但從這一千四百多頁的記錄中起碼可以說明這麼一點:我是一個多麼熱愛生活和生命的人呀。好了。我已經說完了,你們再問不出別的了,再問就回去了,就又回到你們打瞌睡讓我也斷線的日常生活中去了。我現在對下意識和胡思亂想的調查已經不再說什麼和無可奉告。接著你們再問後一個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