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卷三 秋風過後,對頭顱們的法庭調查(1 / 3)

我們知道我們最終還是被砍了頭。大刀一閃而過抽出的冷風,多少年之後還一陣陣掠過我們的頭腔。是腔骨而不是排骨。當我們看到肉聯店掛出賣腔骨的牌子,或是路邊飯鋪掛出今天燉的是腔骨而不是排骨的時候,我們總是從心底生出一種溫暖,就像離家多年的遊子突然在異鄉的土地上看到家鄉的風味招牌一樣。當我們還原成街上行走的市民時,雖然我們也知道看到腔骨比看到排骨溫暖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腔骨比排骨便宜我們吃著這個心裏更加有底,我們坐在飯桌前更能保持自己的自尊和風度,我們能夠更從容和更大膽一些,我們可以大聲地讓女招待在吃腔骨之前先給我們上一壺茶。這在我們戰戰兢兢吃排骨渾身不自如不自在一邊吃著還一邊盤算這一頓排骨能夠買多少腔骨所以排骨吃下來並不是在吃排骨的情況下是難以發生的。何況旁邊還有你的妻子或丈夫在那裏由於這排骨生出的懊惱和憤怒這種懊惱和憤怒外延成一種埋怨和責備撒到你身上,而且她(他)不直接指責排骨而一定要找一個別的東西比如是油炸饅頭或是冰鎮汽水來給你發泄一通,於是你們兩個就像是籠中的蟈蟈一樣在那裏相互咬噬和吞噬對方的肚皮或是大腿。用這種相互吞噬和亂咬的行徑,向別人──店主或別的顧客證明錯不在自己而是自己的配偶多麼地不是東西。這種相互出賣更增加了你們相互吞噬時的狠毒性和毀滅性。一切都無可救藥了。你們一頓排骨吃下來,一頓豬排或是烤小牛肉吃下來,你們一下都瘦了四兩。你們在吃著排骨的時候,就盼著這種憤怒和過程早一點結束;為了掩飾這個,你們把吃排骨的過程又故意延長。你們相互指責你怎麼站到了店主和其它顧客的立場上了?但每個人都不承認這一點。出了飯館你由衷地在心裏說:

「下次再不能吃排骨了。」

這時你突然醒悟目前有比拋棄排骨更難拋棄的問題,開始有意把憤怒轉向飯鋪或肉聯店:

「他們有什麼了不起!」

但你的配偶一陣風似地就掠過了你的身邊和頭顱,她(他)對你的討好和排骨的化解半點不買賬。她(他)知道你這種討好和化解的本身已經不是為了排骨而是為了排骨之後的日子怎麼過這點陰謀和伎倆。排骨的風波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呢。但你今後不再吃排骨了。我不吃排骨。你說。在你第二次婚姻的時候,你的情人和愛人向你求婚或是要求你對她負起責任提上褲子要認賬接著就要和她結婚的時候,你由衷地說:

「我可以和你結婚,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對方怵目驚心地問。

你答:「隻要你不讓我吃排骨。」

後來你就結婚了。你們總吃腔骨而不吃排骨,這時你們吃得是多麼地從容、鎮定和旁若無人呀。我們原來就是一個腔骨。真是吃一塹長一智。你從這一點上發現自己還有救。從此你就對世界和你自己充滿了信心。這就是我們對腔骨而不是對排骨所以這麼有感情的原因。雖然我們也知道腔骨就是腔骨,它外在的美好和詩意都是我們人為加上去的,但是我們還是對腔骨一往情深。你好,腔骨。我們路過腔骨的時候,我們總要這麼說上一句。路過動物看它腔子的時候我們也這麼說。當我們的頭顱隨著血的剎那間噴湧滾落到一邊去球的時候,我們看到我們直立的身架上就剩一個冒煙的腔子雖然這腔子還沒清洗肉乎乎也血乎乎到處粘連模糊麵目不清眉目不展就像沒出滿月的孩子眉毛鼻子還一把抓,我們還是像對有過一段美好感覺和快感的情人雖然現在要破裂了和去球時說的那句矯情的話:我們無怨無悔。我們還像平常路過別人和別的動物的腔骨時說的那句老話和套話但是不管怎麼說為什麼每次都有它獨特的新意呢?──為什麼就像小劉兒的著作一樣每次捧讀隨便翻到哪一頁都能讀出一遍新意呢?──我們對著自己也照舊說了一句:

「腔骨,你好。」

當然,事後我們才知道當一開始我們說著「腔骨你好」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就一定和肯定理解腔骨呢?就真的把握了腔骨和排骨的差異了呢?由戰戰兢兢到自尊從容是不是就因為一個差價和便宜呢?一開始我們不管是在肉聯店或是在飯館都是這麼認為的。一個是四塊七,一個是五塊六,九毛錢的差價成了我們填充和充滿了幸福感的不可逾越的溝壑。當時我們像蟈蟈一樣張著牙齒噬咬和撕扯對方的肚皮和血肉的時候,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回家的路上我們還用這種思路來鋪排今後的日子呢。當我們開始第二次婚姻的時候,我們還以此為由頭和看它今後的發展呢。「隻要你不讓我吃排骨。」事後──總是事後我們才明白,當你要求自己不吃排骨隻吃腔骨的時候,你對腔骨是不會有根本的醒悟和認識的;隻有當你整天真的不再有排骨頓頓吃的都是腔骨這時你不知不覺地對排骨又有些向往和懷念的時候,當你坐在家裏的飯桌旁和你的配偶慢條斯理地吃著腔骨的時候,這個時候你的內心在說:

「我多麼想到飯鋪去吃一次排骨呀。」

就好象和平的日子過久了你多麼盼望一場戰爭一樣,就好象平靜的水麵總是平穩你多麼盼望一場風暴一樣──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你才知道你為什麼對腔骨一往情深。隻有到你盼望排骨的時候,你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放心和穩重腔骨。絕對不是差價的問題,當然差價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但它隻是龐大事物的激活而不是決定事物發展的內核。它的內核和核能是什麼呢?通過一場夢,通過一陣秋風,通過天上飄過的一朵流雲,通過麥田裏蝴蝶飛舞的線跡,通過老朋友或是老關係──就像瞎鹿歌裏唱的絕對不會是新關係──的一句無意的話,你突然毫不相幹地明白了,你在日常生活中為什麼從腔骨身上得到那麼多的溫暖直到對這三月的陽光由於一成不變過久而產生了膩歪這時你為什麼又盼望陰天。那就是因為你對多年之前那次集體砍頭的溫暖的回憶。腦子中你已經把這個特別的溫暖給躲避、排擠和故意遺忘了。你已經故意在計算機的硬盤中把這個信息給抹掉了和刷掉了。就好象你計算機中記著一大排關係的名單,後來你故意把他們(她們)給抹掉了和刷掉了一樣。當然也因為那是一次集體的行動而不是你單個的行動,於是你對這個集體的行動就不去負個人責任了。而小劉兒對我們的記述,又總是那麼大而化之一下就把我們集體、總結、歸納和邏輯掉了。他文章中出現的總是群像而不是個別和典型。他總是像菜市場的賣菜大嫂一樣,一看太陽下山,就把我們像蔫了的韭菜一樣一毛五一堆給處理掉了。而我們藏在這一毛五的一堆裏還無動於衷。這真是典型的東方思維從小劉兒到我們大家。說是自我恰恰不是自我。你這樣對待我們倒還沒什麼,反正我們也習慣了和麻木了,但是可苦了那幫到我們故鄉來的外賓了。馮·大美眼,卡爾·莫勒麗,嗬絲·溫布爾,基挺·米恩,巴爾·巴巴,牛繩·隨人和橫行·無道。當然,現在看來他們也無動於衷,時間一長他們也已經被同化了。他們也已經串種和麻木了。就好象我們在街上碰到一個在此地居住多年的外國人一樣,他(她)的形象是外國人,他人還是外國人嗎?他們對腔骨的一往情深也覺得是一個便宜和差價的問題,這裏也同樣寄托著他們的溫暖和回憶。涼快並不在空調的冷風裏,而在大汗淋漓的麥田之中,突然一股小風吹到你的身上;痛快是在痛之後而不是快之中。一切都忘記了嗎?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也忘記了嗎?直到第二次婚姻的時候,你還隻記得說:隻要你不讓我吃排骨。就是不說排骨,你也會說隻要你不讓我吃泡飯如果你是一隻山羊你也會說隻要不讓我吃雪蓮。隻要你不讓我到麗麗瑪蓮。隻要你不讓我吃菠蘿馬蹄。隻要你不讓我吃山藥蛋。隻要你不讓我吃羊蛋。隻要你不讓我吃羅卜燉肉。隻要你不讓我吃梅菜扣肉。隻要你不讓我吃奶酪、汽司和蓖麻──隻要你不讓我吃雞毛,真的是一地雞毛嗎?我是你爸爸是不錯,但我是你爸爸嗎?

沒有頭顱的腔子就這樣排山倒海地向前走去。身子和腔子都已經走了,剩下的頭顱在想些什麼和算些什麼呢?多少年之後,我們看到他的頭皮、眉眼、鼻子、耳朵、胡須和性感或不性感的嘴唇都風化掉了,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這些被風雨侵蝕的顱骨是一副懊悔、煩惱和深刻的神色。它們生前也許參差不齊,膚淺和浮躁者居多,不說別人,就說小劉兒他爹或是白螞蟻吧,還有後期的老曹和老袁吧,還有外來的橫行·無道和牛繩·隨人吧,還有女兔唇和女地包天吧,還有卡爾·莫勒麗吧,但是他們風幹之後頭顱出現的表情,都和生前深刻的劉全玉、郭老三和馮·大美眼一個模樣了。當我們看到這些挖掘出來或一直在野地裏扔著被狗啃來啃去的骷髏,我們總覺得前人比我們憂鬱──憂鬱是一種美──和深刻。接著我們要問:這些頭顱和骷髏在懊悔和反思些什麼呢?我們需要用我們的心和這些頭顱和骷髏對一下話。這裏有一個前提是:這些頭顱和骷髏,都是我們的叔叔大爺或是我們的二舅呀。二舅,你們在想些什麼?不是都上吊了嗎?走的時候不是都義無反顧和興高采烈嗎?不是都領到通向地獄之門的通行證和口令了嗎?現在你們的骷髏,為什麼竟是那麼地煩惱和懊悔,疼痛與撫摸呢?是不是有些虛張聲勢和故作矯情呢?事情有那麼嚴重嗎?世界上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就不能在飯後茶餘和談笑之間讓它煙消雲散嗎?當你們已經是骷髏已經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時代和空間裏,你們的心還從過去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經曆中拔不出來嗎?就像你們在以往的生活中,從另一個人身上和心上拔不出來一樣。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親人們,你們怎麼反倒固執起來、矯情起來和不懂事起來了呢?一開始想不明白,過後也想不明白嗎?生前你們沒有欠誰什麼,死的時候也是明明白白。沒有誰糊裏胡塗地結束自己,沒有誰隨波逐流和隨機應變,一個個都很有原則和死得其所,大家都領到了腰牌和得到了通行證呀。進入另一個世界時大家都大大方方和不失體麵。如果是大家的骷髏都在那裏歡笑──在深更半夜和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經常能聽到黑黝黝伸手不見五指的故鄉的田野上不斷傳來骷髏的猙獰的歡笑,在風雨交加和電閃雷鳴的夜晚我們經常能看到骷髏和鬼魂在那裏狂歡和跳舞我們倒是放心了,但是現在到了沒有月亮的漆黑的夜晚田野上平靜無事和鴉雀無聲連一點撲閃撲閃的鬼火都沒有出現我們心裏倒是發毛了。我們會放不下心和提心吊膽地想:我們的前輩都到哪裏去了呢?隨著你們漆黑的田野上骷髏的深刻的歎息,你們可知道村莊裏的後代和孩子們,也隨著你們為你們當然主要是為自己深長地歎了一口氣呢。不管是爹地或是白螞蟻,不管是老袁和老曹或是牛繩·隨人和橫行·無道,你們可真不替你們的孩子爭氣。當然事後我們再想起自己的歎息和氣憤,也感到非常膚淺和非常骷髏化了。但當時我們可是一頭就紮到氣憤之中像你們一頭紮到深刻之中一樣拔不出來。我們對田野充滿了恐慌。在上吊的人群中,唯一拉下的就是一個六指,如果大家的骷髏都在歡笑和跳舞,剩下一個剃頭匠的骷髏在那裏向隅而泣我們能夠理解──這是上一輩子欠下的因緣,但是現在大家都在鬱鬱寡歡和從窪地的角落裏傳出一聲聲狐獨的、無助的深長的歎息,本應備受頭骨和靈魂煎熬的六指,現在倒像一個沒事人一樣在那裏東遊西轉和無動於衷,就讓我們對你們的死後啼笑皆非了。他倒比你們顯得可愛呢。他既不深刻,又不歎息;既不懊惱,又不反思。就像你們狂歡他在那裏痛苦會增加你們的幸福一樣,現在你們煎熬他在那裏無動於衷更增加了你們的痛苦和憤怒了。你們會想:這成一個什麼世界了?有通行證到達這個世界倒是一番痛苦,沒有通行證溜過來和蹭過來的人竟在那裏大搖大擺和如入無人之境。大廟是為他蓋的嗎?茂盛陰森的古柏是為他栽的嗎?問題的複雜還在於對他的不解:他這樣表現是原於破碗破摔呢,還是他在你們之前就已經對這漆黑的明天的田野有了清醒的認識呢?是真傻呢還是在那裏裝傻充愣呢?是真的可愛還是在那裏對我們大家有更加狠毒和毒辣的陰謀詭計呢?你們擔心著他會對你們一網打盡呢。你們骷髏的苦惱還是複雜和多層次的呢。鬼魂的跳舞和骷髏的狂歡的日子還沒有到來──它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你是沉思的大衛嗎?你就是沉思的大衛,也是中午睡覺剛剛起來睡覺之前又剛剛關係現在赤身裸體坐在床沿上在那裏疲憊地沉思和胡思亂想罷了。我們盼望著我們故鄉的原野上燃起衝天的篝火,一天一夜都不熄滅,已經過去的叔叔大爺和嬸嬸妗妗們立起和抖起自己的頭顱在那裏跳舞。雖然他們沒有身軀身軀已經離他們遠去,地上圍著篝火一跳一跳的都是一些失去身軀的像尿罐一樣的單個的頭顱和骷髏,但是看著它們在那裏歡快地蹦跳,它們感到一些溫暖我們也得到一些感動。跳著跳著它們從骷髏的空腔裏就發出了驚人的喊叫和把握不住自己也把握不住世界的怪笑,但是我們聽起來怎麼那麼親切就不知不覺流下了淚──乍看起來乍聽起來你對這些像尿罐一樣的骷髏在那裏一蹦一蹦發出怪叫會感到恐怖,但是當你知道這些骷髏的前身是誰的時候,你就不會感到恐怖而隻會覺得溫暖了。他們就是小劉兒哥哥,白石頭哥哥,曾經以高大的身軀拉著我們的小手在河邊行走的孬舅、豬蛋大叔、牛根叔叔和牛繩·隨人大伯,還有那個已經有些囉嗦的老袁和老曹大爺,兩位老人家的背在我們故鄉的河邊都有些駝了,他們就是再囉嗦和再絮叨,我們見了他們還是要親切地喊一聲「老袁大爺」或是「老曹大爺」,還有儀態萬方的馮·大美眼,還有打小就和我們在一起割草剜菜的女地包天和女兔唇,還有多才多藝的六指叔叔和瞎鹿叔叔……都是我們的親人呀。六指叔叔把一個尿罐都能理成美國飛行員那樣的板寸,瞎鹿叔叔的笛子和二胡吹得和拉得多麼哀怨和傷感呀。過去的哀怨和傷感對於我們的現在是一種啟示或是預感嗎?是一種前奏或是過門嗎?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隻笛子或一把二胡,把我們故鄉都吹得升騰了和把月亮都拉低了。現在他們都不在了,他們變成了一片瓦礫場上到處亂扔的破磚亂瓦他們的頭顱和骷髏就這麼在野地裏四散著。當我們抱著我們親人光禿禿的頭顱的時候,當你們的血肉和筋腱和睫毛都被風化和吹散的時候,我們的淚落到了你們臉上,你們的表情還是大張著口腔一成不變。我們不知道你們的身軀毫無主張地走到哪裏去了。你們生前我們沒有照顧好你們,你們死後為什麼還是愁眉不展和一副深刻的表情呢?你們沒有跳舞和狂歡。你們好象死得和走得不太安詳。你們在懊惱什麼呢?你們在反悔什麼呢?過去的世界上還有什麼放不下和牽著心的東西呢?再好的深刻過去一段也都是飯後茶餘的一句笑話,愁眉不展隻能得到後來人的另一番嘲笑,當你們的血肉、筋和睫毛漸漸已被風化和吹散的時候,你們知不知道人間的懊惱和深刻也會被風化和吹幹呢?一陣風你們就去了。你們為什麼不跳舞?你們為什麼不開篝火晚會?如果你們不開和不跳,我們可要在這故鄉的原野上,再起另一座麗麗瑪蓮的五星級飯店了。我們會象當年的孬舅和豬蛋一樣,在裏邊胡作非為和群魔亂舞。我們都不是精神上的不撤退者或是要守護我們故鄉的黃昏和田野。我們還是可以馬上對話和談心的。我們的身軀沒有了,但是我們的頭顱還是可以馬上到村西的牛屋裏去,我們的頭顱圍著桌子或者幹脆就放到桌子上擺成一圈,我們就可以開一次新的討論會和對話會了。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為什麼我們要深刻和愁眉不展,弄得後代和後來人都有心理負擔。我們可以忘掉我們死後的過去,我們為什麼就忘不掉我們的生前呢?有什麼共同的不如意、不爽快和疙疙瘩瘩的種種別扭呢?──不是共同的還不算,如果是單個的苦惱為什麼死後都是千篇一律的愁眉不展的表情呢?一定有一個共同的情結。而且這個苦惱和疙瘩絕對不是針對別人,如果是針對別人我們可以外延成一種憤怒──當然我們這種在日常生活中的憤怒的發泄都是尋找最薄弱的環節入手了,他們可能是我們孱弱的父母,當然最可能的就是我們的孩子。下雨天為什麼打孩子呢?純粹就是為了閑著就是閑著嗎?不,這是我們憤怒的集中。我們在睛天的日子裏過了一段總是盼著下雨。為什麼小劉兒生前的身上總是青一塊和紫一塊呢?就是小劉兒他爹那個老雜毛集中了對我們、對大家、對故鄉和對世界的所有的不快。但現在大家和小劉兒他爹的區別在於,我們不但對別人和客觀、對世界和故鄉產生了不滿──不滿就是我們進步的開始和起點,而且開始對自己的生前和平生也發生懷疑,這就使問題更加複雜和讓人愁眉不展了。他們死後對我們後代倒是滿意了,見到我們他們的頭顱沒有憤怒甚至還有一些久別重逢的親切和欲言又止。他們現在糾纏的僅僅是自己。這是他們上吊的標誌。這次他們倒是把我們像一個屁和一個蛋一樣輕鬆地給放過去了──你們把自己倒是留在了海關的另一邊。飛機就要起飛了,但是你們就是不往自己的護照上蓋出境章。你們以為自己是有問題和不宜出境的,雖然你們的身子早已經出境了但是你們的心還是留在了故土和祖國。你們的靈魂開始糾纏起你們的前身。這個標誌就是你們的愁眉不展。親愛的爹爹,你們知道你們這樣跟自己過不去,比當年你們打我踢我擰我和掐我還讓我心痛。你們打我們踢我們擰我們掐我們那是為了我們好,現在你們打自己踢自己擰自己和掐自己是為了什麼呢?我們的心都在滴血。為什麼當你們的血肉已經化成了一撮塵埃,你們的頭顱成了張著嘴的一塊風化的不變的骷髏,還要給你們的後人留下愁眉不展的表情呢?看到這個表情,你們的兒孫們比自己遇到煩心事還要苦惱和百思不得其解;不弄懂和弄通這一點,我們的日子也過不安穩,我們提著和懸著的心也放不下。一個頭顱是這樣沒有什麼,問題是全部的頭顱都是這樣,這就讓我們對你們這個共同的情結也像你們一樣繞不過去和趟不過這條河了。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們把你們的苦悶留到了自己的心中和你們的表情裏。我的親愛的哥哥。一個愛你痛到骨髓的人問。──讓我們看著你們的骷髏還猜著你們的心事。同時,你們這一手可真夠厲害的,你們生前的打我們踢我們擰我們掐我們沒有把我們製服,現在你們的愁眉不展倒是把你們的後代給難為住了。不但是小劉兒,就是故鄉的所有的後代,這個時候都抓著自己的青頭皮說:「這比打我們掐我們還讓我們為難呀。」

又摸著自己渾身光滑沒青也沒紫的身子說:「當初我們還真是小看了爹。」

我們打著燈籠,往河裏放著七月十五的鬼節的燈紙船,我們試圖通過這河流來溝通我們的過去和你們的現在。我們怎麼不能回到同一天呢?時間就那麼重要嗎?我們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爹爹的頭顱,我們把它們抱到自己的懷裏,就好象我們小時候你們還沒來得及打我們踢我們擰我們掐我們的時候還親我們愛我們把我們當成你們自己──那時我們還是一個粉紅的肉團呀──的時候,你們把我們抱到懷裏一樣。我們也愛著你們和親著你們。我們的嘴唇上沾滿了骷髏的風化的粉末。瞎鹿的後代小瞎鹿在那裏像當年的瞎鹿一樣拉起自己的胡琴,我們像當年的爹爹一樣小我們在田野和骷髏間跳起舞,沈姓小寡婦的後代小沈姓小寡婦像當年的沈姓小寡婦一樣甩著自己的水袖,潸然淚下地唱道:

爹爹爹爹你不說話

你愁眉不展是為什麼

是大年三十無白麵

還是寒冬臘月仍穿單

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還是紅旗沒有到吳起

是門上沒有葫蘆頭

還是洞房鑽出個大馬猴

是生平沒有盡如意

死後才這麼瞎起膩

黃河流水嘩拉拉地響

隻見骷髏不見爹娘的心房

摸天摸地能摸著高

曲裏拐彎摸不出爹娘的彎彎繞

你生前打我罵我是對我好

死後不該給自己留煩惱

…………

群起而舞,都甩著自己的長袖。鬼魂和骷髏沒有舉辦的篝火晚會,我們給他們舉辦了。一絲曆史的個人苦惱和煩心事,牽動了多少現代和後代人的心呀。什麼是現在和後現代呢?大不過也就是田野上一群人在為鬼魂和骷髏舉辦篝火晚會和群而起舞了──這個時候身後怎麼就響起拖拉機和推土機的轟鳴聲了呢?田野是什麼田野?是一群身軀已經走後留下一地頭顱的田野。是花團錦簇的田野。在這樣的田野上為什麼起舞呢?是因為我們不懂頭顱和骷髏、爹地和阿娘的心。他們的心被身軀帶走了,留下一地張著嘴的骷髏。我們不了解他們生前的苦惱和不如意,現在這種苦惱和不如意就加倍還到了我們現代、後代和後現代人的心上。就湧到了我們的心上。我們做了換髒手術了嗎?他們克隆了嗎?他們的心怎麼在我們的體內跳動呢?怎麼弄得我們也悶悶不樂呢?誰是鬼魂呢?我們才是鬼魂。誰是骷髏呢?我們才是骷髏。當初你們喝了鹵水也沒這麼慘──問題是這靈魂克隆到我們身上並不合拍,於是怎麼能不出現雜音、顫音和時刻的心跳過速呢?以前我們不知道人人的心跳過速是怎麼回事和從何而來,現在我們知道了。但我們知道這個並不是知道了事物的根本,到頭來我們對跳動之後的心事還是一無所知。就好象當年爹地不知女兒的心事和房事一樣,現在我們也不知爹地你們的心,當然也就不知道我們自己的心。我們是一群沒有心和沒有肺的人。萬裏長袖且為誰在舞呢?當我們一塊和骷髏坐在村西會議桌上我們還這樣想。雖然拖拉機和推土機看到我們的篝火就像轟炸機看到了地麵的標誌和目標一樣尾隨而至,但是我們的靈魂和前邊的鬼魂、後來的骷髏和前邊的骷髏都一下提起自己的腦袋四散奔逃,然後快速而準確地坐在了牛屋的會議桌前。會議桌上已經蒙滿了灰塵。好長時間沒有開會了吧?不但孬舅和郭老三這樣生前愛開會的人這麼嘀咕,就是在場的所有的靈魂和鬼魂,一下都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當然這和生前的會場還有不同,生前的會場總是亂七八糟,人們的坐相總是東倒西歪,從每個人的神色和表情、姿態和抓茶杯的動作,都可以看出他們個個有主見,個個對世界有一整套自己的想法和溝通世界的渠道,誰內心都對別人不服氣,誰說話和發言都得不到大家的共鳴;但是當一群骷髏共同坐在會議桌上或是擺在會議桌上的時候,我們看到這會場是多麼莊嚴肅穆呀,頭顱的擺法和口型的張法,是多麼地整齊劃一呀。生前的情結沒有共同,到了頭顱的時代心事和心聲一下就統一了,雖然我們不知道這心事和心聲是什麼。我們深邃的骷髏的眼睛的黑洞看著一個方向,我們口型張的幅度一樣大小和深淺──雖然骷髏的具體形狀由於生前頭型大小的不同還有所區別──像小劉兒他爹生前就是有名的小頭梨,但是大家的向往還是一致的。外在的音樂這時候響了起來,就好象秋風在我們身邊和田野上穿過一樣。這是一首歌頌我們爹地的歌,這是一首我們歌頌爹娘的歌,這是一首歌頌我們童年的歌,這是一首歌頌我們少年的歌。這是稚聲合唱。這是拔高的單個的女聲的遊絲。這是胡琴的低拆和抽泣。這是占滿了整個田野的管弦樂隊和交響樂團的猛然轟鳴和從天而降的打擊和敲擊。秋風從我們骷髏頭上掠過,使我們一下子又回到了我們被砍頭的時光。過去我們從來沒有合成過一個人,現在合成了。過去世界從來沒有平衡,現在平衡了。過去事物總是有它的兩端,現在成了一端了。我們得到了安慰,我們得到了溫暖。過去的我們就像是寡婦的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一下就遇到了春風,冰雪溶化,我們的心聲就像春天的泉水一樣,一下就汩汩地流出來。我們一開始是來到了一個會議室,我們一開始對開會毫無信心,但是當我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們怎麼對周圍的環境和氣味是那麼熟悉呢?一開始還不熟悉,但是當我們走著走著,就好象走回了我們的夢境,這裏我們似乎來過,這裏我們似乎夢過,這是我們常夢的幾個支柱之一。就是這麼一個堡壘和瓦窯,就是這麼一條青草地之中的涓涓的河流,就是這樣飛速行走的路,就是這樣一望無際的花朵。我們又像一個人推開了一座塵封好久的老屋,陽光透過牆上的窟窿強烈地射進來,蜘蛛網布滿了房梁,我們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境地,但是不,因為外在的一個聲音,一個「吱呀」的開門聲──也許連這個開門聲都沒有,是遠久的一個「吱呀」的開門聲在我們腦子中的回蕩,一個蜘蛛爬行的動作和形象,我們的腦子「呼降」一聲就開了竅,我們一下就對這裏是那麼熟悉,我們一下子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我們觸摸過的一切。我們走到和看到了牛屋之後還有一個牛屋,牛屋是永遠走不到頭的,我們不單看到這裏總有一個人彎著腰在一團亂麻中和一堆亂鐵中翻找和搗鼓著什麼,更重要是我們看到一個連一個的空蕩蕩的大房間,一排排的牲口架和秋千架上,還拴著千萬個模樣相同的來回搖蕩的繩套。當頭顱和骷髏豸行著看到這一切的時候,幹枯的臉上終於有了青春。它又開始向往而不是愁眉苦臉了。為了這個,它幹枯的臉上,竟落下了一顆豆大的淚珠。噢,我還是上吊的並不是砍頭的。我是自覺的並不是被迫的。我在日常生活中沒有苦惱。我苦惱和愁眉不展的原因是並不是因為現實而是因為夢境。我們一齊做了一個或一批格調低下的夢。我們是為了夢而不是為了人生,我們是為了下意識而不是為了意識。一切都滿擰了,包括田野上的篝火和舞會,包括現代和後現代。我們差著好幾個層次呢。我們差著有和無、生存或者不存在呢。我們差著光榮和夢想呢。我們差著現實操作和胡思亂想呢。我們差著低級和高級呢。問題是這個低格調怎麼突然就竄到高層次裏去了呢。但這一切的發現和發展,都是因為一個最現實最低層次低格調它不是音樂也不是合唱的推土機和拖拉機的轟鳴,這才是令我們啼笑皆非的。草叢和花朵為什麼哪麼熟悉呢?原來我們穿行在其中聞到了他娘的私處的味道。這是我們為什麼拒絕草叢和花朵的原因。為什麼愁眉不展,為什麼痛苦,就是因為一個共同的夢──這個夢是什麼呢?現在我們追究的已經是這個了。不會描寫風景的作家不是好作家,沒有思想的作家也不是好作家,那麼沒有夢境呢?我們的小劉兒是不是一個好作家呢?雖然我們知道這個時候的小劉兒已經是小小劉兒了,隻是為了方便,我們還在這裏繼續用小劉兒罷了。用小劉兒也不是小劉兒了。豬蛋也不是豬蛋了,孬舅也不是孬舅了,老曹也不是老曹了,老袁也不是老袁了,大美眼這時已經是小美眼了,現在世上已經時興小眼了,已經時興眯眯眼了──爹爹也不是爹爹了。追尋一下爹爹的夢境和反悔沒有壞處。我們總是怪爹爹不理解我們和把我們身上擰得和掐得青一塊和紫一塊,但是我們什麼時候體諒和理解過爹爹呢?爹爹那一顆破碎的心。一遇到問題我們就責備爹爹的現實和日常,怎麼在日常的方向和每一個細節上都是一個不著腔調的人呢?但是我們沒有考察爹爹的內心和夢境。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隻是了解了一個表麵和日常的爹,我們不了解一個廣大和飄渺的夢中的爹。我們隻會說爹爹爹爹你不說話,你愁眉不展是為什麼,是大年三十有人逼債呢,還是女兒變成了白毛女呢?大不了我們再考慮一下爹爹的男女之間的關係問題,這時就覺得已經夠體貼夠深刻也夠通情達理了,但是我們沒有考慮到爹爹的下意識和他的夢。我們隻考慮在意識和日常中爹爹是怎麼蠻橫無理的,我們沒有考慮在下意識和夢境中爹爹是怎麼受煎熬的。我們隻知道爹爹在日常生活中一地雞毛中是如何猥瑣一張熟悉的嘴臉,我們不知道爹爹在一地頭顱中是如何深刻和一下子讓我們陌生的。爹爹飄渺起來,原來也是整個心充滿了天地,原來也是如大鵬展翅翱翔九天處處沒有著落和不著邊際。這時我們一下就跟不上爹爹了。爹爹為什麼在日常生活中擰我們和掐我們呢?於是這也就成了活該。爹爹看似在日常生活中和我們在一起,但是他的心,當他一個人走神和做夢的時候,他的心就不在這裏了。我們在日常生活生和一地雞毛中糾纏他老人家,他老人家隻好與民同樂和與兒同樂地也是無奈和歎息地隻好用一地雞毛的方法來對付我們了。他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當我們身上被掐得和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時候最先在心裏落淚的是誰呢?不是我們這些被擰得和被掐的人,而是擰我們和掐我們的爹爹。不是爹爹要擰我們和掐我們,而是我們把爹爹逼到了這一地步。這時憤怒和落魄和不知身在何處的不是我們,而是我們的爹爹。我們頂多隻是關心過他的日常生活享受、到哪裏度假帶著家屬,大不了再關心一下他老人家的關係生活,送上一水的小姑娘,但是我們什麼時候關心過老人家的下意識和他的夢境呢?我是在下意識和夢境裏命令行動,老人家在上秋千架或是斷頭台的時候這麼說。老人家還痛心地說:別跟我一般見識。但是我們還是得理不讓人地抓住爹爹的這一點不依不饒。我們在不同層次和相互不理解的情況下打了一個交手仗。當我們哭一陣鬧一陣晚上躺在被窩裏睡著以後眼角還矯情地掛著委屈的淚珠的時候,我們知道不知道爹爹往往在這個時候還要端著油燈來到我們床前,用他那溫暖的大手,把我們眼角的淚給擦去呢?爹爹擦了我們的眼角之淚,可爹爹心頭的永久之淚有誰去給他擦呢?爹爹披著衣服,站在他的窗前,爹爹思緒萬千和高邈深遠。可憐的爹爹,這時又鑽到了他的下意識和夢境之中了。也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爹爹為什麼愛在夜間辦公──凡是愛在夜間辦公和寫作的人,都是我們的爹爹和愛擰我們掐我們的人當然他也就是最親和最愛我們的人;我們也知道了爹爹為什麼愛在床上失眠和每天睡很少的時間了。過去我們總是理解成是爹爹對我們的操勞,現在看起來這種理解是多麼地膚淺。爹爹往往是在站著睡覺,爹爹深更半夜和五更雞叫的時候披著衣服站在窗前的時候就是站在他的夢境,他在床上的時候反而是在我們庸俗的現實之中。這也是爹爹討厭一地雞毛的原因,這也是爹爹喜歡深夜之中雄雞第一聲啼鳴的理由。這個時候爹爹就要像鬼魂一樣消失了,他就要到他的夢境和他的幸福和暢想之地去了。爹爹爹爹你不說話是對的,你和我們沒有什麼話要說。現在需要做的是我們端著燈來到你的床前和搖籃旁,幫你深入一下內心、下意識、夢境。幫你擦幹一下心中的淚。在你的生前小劉兒等一幫操行的子孫沒有做到,當你成為頭顱和骷髏的時候,讓我們這些小小劉兒來做這些本來也是我們的爹爹要做的事吧。我們來一個燈下談心吧。我們心平氣和,我們不做無謂的爭論,我們做一下學術探討。所有的頭顱都朝著一個方向,所有的頭顱都一張一合出同樣的口型和說著同樣的話。所有的頭顱都成了小劉兒,小劉兒這個時候代表著我們的爹爹──當時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到了後來,我們發現這種選擇的本身,也是一個錯誤和曆史的誤會。小劉兒這個時候是頭顱中的一個也是一個爹爹也愛擰小小劉兒和掐小小劉兒是不錯,但是他隻能代表他自己而不能代表集體呀。這跟選他去看花可不一樣。看花隻需要體力不需要智能,現在需要智能誰知道他又會迷失到什麼地方呢?何況他還從事過寫作。從事過寫作的人都有這點毛病,就是容易把自己淩駕於集體之上,把自己的痛苦當成大家夥的痛苦,這時他反倒把大家的痛苦和所要表達的一切給忽略了。我們找他的時候,是覺得他和大家形象相同,頭顱一樣,骷髏一樣,一張一合的嘴巴骨也一樣,雖然他生前在家和在爹的麵前一語不發──那時哪有他說話的地方,但是出了門調皮起來還是伶牙俐齒和一句實話沒有,說著說著往往還很有條理,於是選他做了爹的代表;誰知一場表代下來,我們才知道我們選擇的時候忘記了他所從事過的職業真是大錯特錯。哪怕是他下了地獄之後呢,也不要忘記他生前從事的職業。同時我們還忽略一個問題,小劉兒過去雖然伶牙俐齒和從事寫作,就算是他能代表我們他究竟能代表我們的哪一部分呢?爹爹還有很多層次,我們究竟是讓他代表我們的哪一層呢?同一個爹爹,又有意識的不同層次,我們讓他代表我們意識的那一層呢?是代表我們的下意識還是代表我們的夢境呢?我們的後代小小劉兒可是來作調查的──恢委會派來的調查員可是來調查我們的內心、下意識和我們平日做的什麼夢,由這些夢再來總結和歸納出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就是在意識中為什麼不開心,我們錯就錯在選錯了我們的代表,我們怎麼能讓小小劉兒調查清楚呢?小小劉兒調查不清楚,我們這些骷髏為什麼不開心的症結和繩索怎麼能解開呢?我們怎麼能選小劉兒呢?如果放在平常,如果放在過去,如果是在一個膚淺的時代和在一個酒足飯飽無所用心的太平盛世,我們全體人民都隻是生活在意識的一層也就夠了,別的就不用你多操什麼心了,我們選擇小劉兒說些表麵的話做些表麵的文章倒也罷了──看看他以前寫的文章,哪一篇不是表麵的呢?──就是表麵文章,也是淺嚐輒止;但現在是一個痛苦的時代,我們田野上的骷髏個個悉眉不展,人間地下都在沉默和靜思,都開始不關心別人隻關心自己的內心,一個個都把自己鎖到自己內心的心事裏遊不出來和撞不出去,這個時候我們可就真的不知道將要在沉默中消亡還是在沉默中爆發了;這個時候我們就不是停留在淺層次不能光靠考察一個人日常的一言一行和他的關係生活得出他了,就應該深入一下他的內心了;而且單是考察他的內心還不夠,還要考察他意識的流動到底在哪裏發生了堵塞;他的夢境出現的是什麼景象。這時我們就知道選擇小劉兒來接受這種考察真是大錯特錯。錯就錯在我們忽略了我們是骷髏而不是人更不是花。考察出來的結果就是該代表我們的時候他不知所雲,不該代表我們的時候他倒在那裏盤桓了許久,說了許多不該說和沒必要說的和糾纏的──糾纏下來好象我們大家都是這樣愛糾纏和愛拖泥帶水的人一樣──空話、大話、套話也就是廢話。他給小劉兒──我們親愛的後代和調查員提供了非常不準確和不能代表我們的信息。這個民意測驗是假的。照這個信息得出的結論不但不能映照出我們的內心和下意識、夢境和遊動,就是放到我們的意識層麵如果照這個測驗去做一件事譬如生前去競選總統或是秘書長這樣一個意識的舉動也是必然要失敗的。小小劉兒這樣一個後代就像我們以前年輕的時候一樣是照樣要受騙的。我們總是在錯誤的經驗、測驗和信息指引下前進。除了這個公眾的錯誤在小劉兒身上一下集了大成和更加發酵,小劉兒本身還有他自己的問題呢,即他還是一個為了目前可以犧牲我們和他自己過去和將來的人,他是一個顧頭不顧屁股的人,他是一個沒頭沒腦的蒼繩;在戰場上為了保護自己他能犧牲自己的親人,我們就可以想象,麵對恢委會派來的調查員,為了突出他現時的自己,他是多麼地興致勃勃和忘乎所以,他是多麼地手舞足蹈和沒頭沒腦;他可以任意地編造過去和展望將來。小小劉兒要什麼就有什麼,這個時候為了讓兒子滿意他可創造所有的下意識和夢境。小小劉兒還在那裏興致勃勃和有旗開得勝的感覺呢。他還在那裏拚命地記錄呢。但這所有的感覺和夢境都是假的和臨時編造的。──於是我們又一次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地耽誤和錯過了一個時代。為了我們對爹爹也就骷髏的選擇的錯誤,我們所有的爹爹和骷髏在烈日炎炎或漆黑一團風雨交加的田野上暴屍或暴頭野外的愁眉不展和一團深刻都是白做了。我們在即將由我們的兒子和後代找到我們下意識和夢境,由此找出我們愁眉不展和後悔反悔根由的一個大好時代在就要取得勝利的關頭眼看著又付之東流了。

調查員(也就是小小劉兒):爹爹。

骷髏(也就是小劉兒):(心裏一陣高興和激動。我終於成為爹爹了。生前由爹爹壓著沒有實現的夢想,現在在成為骷髏的時候終於實現了。還要調查什麼夢境呢?這就是最好和最大的夢境和夢想了。人成為骷髏,還是比在肉包骨頭一身熱血在流動的時候也就是生前和人的時候要好和幸福呀。我生前就說過,我對死是無所畏懼和視死如歸的。當時大家說是一種感覺和衝動,現在就找到了理智和果然的基礎了吧?我是一個早有預感的人,無非在過去的日子裏有你們壓著我不敢說和無處表達而已。為什麼一個黑孩子在生活中愛默默無語呢?你們看著是老實,是怯弱,是無能,肚子裏本來就沒什麼水,錯了,這肚子裏膨脹的水倒是有,但就是讓你們堵著流不出來或者幹脆不屑於給你們流罷了──我肚子再憋得慌,但我就是不流,我就留在肚子裏,總有一天會噴薄而出。或者說,肚子裏根本不是水,而是一輪太陽。我的爹爹是什麼爹爹?孩子,他和我這樣的爹爹就不一樣了;他們是一團烏雲。當我也和他們一樣成了頭顱和骷髏的時候,看著他們愁眉不展是一回事,看著我也愁眉不展就是另一回事了。愁眉不展和愁眉不展不同,而在你們這些小小劉兒小小豬蛋和小小大美眼看來都成了千篇一律一個表情了。表情一樣,內容卻不同。我跟這些大人們在一起,我能活到現在終於熬成爹爹有了出頭之日和有了說話的地方,是以我被他們壓抑了幾個世紀為代價的。爹爹想什麼時候擰我就可以擰我,想什麼時候掐我就可以掐我。幾個世紀下來,你來看看你爹爹身上還有一塊好肉沒有?現在當我成了爹爹之後,我又是多麼地和藹和平易近人,聽到一聲「爹爹」的叫聲首先不是兒子在那裏激動而是爹爹在那裏激動,過去我和爹爹的關係,哪裏會出現這種動人的情形呢?你叫了半天爹爹,爹爹還不一定理你呢,你在那裏戰戰兢兢和哆哆嗦嗦不知這個時候該不該叫他他從叫聲中知道了有你這樣的兒子丟不丟他的臉呢。他不高興的時候不能叫,人多的地方不能叫,凡是他覺得這種時候兒子出現會讓他丟人和丟份的時候都不能叫,除非是他叫你到他跟前為了欺辱你一頓擰你一頓掐你一頓,借此顯示他在眾人麵前還是一個人物除外;但是你從此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一概不叫也不成,你躲了他也不成,他迷路的時候你要把他叫回來,他口渴的時候你要給他送碗水──而且一般的水還不成,得是敗火的柳葉水;他唱戲的時候你要在後台給他提詞,他鞋掉了的時候你要給他撿回來,他累了的時候你看他還高興還讓你到他跟前去你要主動上前給他捶背,他腳氣發了的時候深更半夜你得跪到他麵前給他捏腳。暮色起了和炊煙繚繞了,你得像爹爹或娘喊兒一樣到村西的土崗上把他喊回來吃飯。扯著尖細的嗓子,不是村莊上的應該飄蕩的「孩子,回家吃飯了」,而是「爹爹,回家吃飯了。」知道同性關係時代爹爹是一個什麼樣子了吧?當我是兒子的時候我是這樣,現在我成了爹爹我本來應該怎麼樣呢?按照曆史發展的規律,我也應該像爹爹對待我一樣來對待你。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我一聽你叫我「爹爹」,我首先就感動了。這個感動不是說我兒現在成了恢委會的調查員我現在是一個被告和審問的對象我才這麼做,你就是不是恢委會的調查員,也和當年的我一樣是一個不招人喜歡和待見的小黑孩和小雜種,出於爹爹我本人的高風亮節和不計前嫌,我也不會像爹爹對待我那樣對待你。你要調查什麼?我的頭顱不能說話,但我的心已經跟俺的孩兒相通了。你要問什麼你就問,你要調查什麼你就調查。當初我在眾多頭顱中也隻好隨波逐流了,別人愁眉不展我也就愁眉不展了,別人深刻我也就隻好深刻了,其實那不是我一慣的作風和人生準則。生前我不是已經不愛說話了嗎?在他們生前愛說話和整天都在表達的時候──到村莊和故鄉的各個咖啡館和啤酒屋去看一看吧,人在那裏擁擠,都一對一地在那裏喋喋不休,千萬張人嘴在那裏不停地翻動,整個咖啡館啤酒屋「嗡嗡」地成了一個大蜂房,這個時候就有一個黑孩子在默默地舉著啤酒冷眼旁觀呢。他生前沒有什麼話要說,他和這些人生活在一個時代本來已經夠窩心的了,話已經被他們喋喋不休說盡了和說完了,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和要對他們說呢?但是這是生前,可現在我們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已經改換了一個世界現在不是咖啡館和啤酒屋而是田野和頭顱了嗎?和我一同來到田野的鄉親們和爹爹們還以為我是生前的我呢,還是那樣默默無聞和無話表達呢,所以他們在被調查的時候就推舉了我,以為我自己無話可說的時候就隻好代表他們。親愛的叔叔大爺們,你們在這裏又犯了一個大錯誤。生前我不愛說話是因為我麵對你們的時候感到無話可說,當然我就是想說你們也不給我提供這樣的場合和機會,一到開會的時候,你們隻征求你們同夥的意見,「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對我視而不見,接著就宣布散會了。現在因為你們還對我是老印象和視而不見,所以你們推舉了我。可你們哪裏料到,當你們把我和他們擇開的時候,我就像解了套的狗和開了鎖的猴兒,我就不是以前的我,我可要來一個本性大暴露了。我不是不跳出來,我以前沒有這個機會。現在這個機會你們終於提供給我,我說出什麼不對你們心思的話你們可是自作自受。一切都跟我沒有關係。就是我說過的話和走過的路,我也一概不負責任。我是一身輕鬆。我從來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我的兒子。我平生也就是在兩個大的曆史機遇麵前揚眉吐氣,一個是臨上吊之前的自我時代,他們不懂就你爹爹我懂他們的命運都握在我的手裏,我盡量給他們拖延上吊時間延長著他們的痛苦,還在現在的頭顱時代又輪到我發言的時候。倒是過去幾個世紀和世界都壓著我不讓我說話,現在突然讓我開口,我倒有些惶惑和不安呢。我倒有些浮躁和輕浮呢。如果因為這個說話和咱爺倆談心機會的突然而至我在這機會麵前有些激動和輕浮,我親愛的兒子和世上唯一的親人,就請你原諒我吧。你爹本也是個穩重和有教養的人,本也是個大家出身的子弟,無非生不逢時,和這麼一幫土頭土腦的人生活在一起被他們同化了;其實稍微懂一點曆史知識和有曆史眼光的人一眼都能看出,就是在那些任人捏掐的時代裏,我的一舉一動,稍微提一下旗袍和甩一下水袖,都能看出我過去的出身和祖上的榮耀。我後來和現在在你麵前表現的按捺不住的浮躁和輕浮,都是他們和那些庸俗的時代強加給我的。一個再有教養的貴族,生活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天地裏,久而久之,他也和一個叫花子沒有什麼區別了。現在好了,我們的時代又回來了。這個回來的標誌就是當一個世界都在那裏沉默和對自己的命運毫無把握的時候,他們終於能安靜地讓我和你──世界上兩個最親近的人坐在這燈下談心和調查。他們的命運都要在我們的談心和調查之中來決定。這還不是我們的世界嗎?可憐的骷髏們愁眉不展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我們的談心和對話,他們對自己的命運和交待不也有些大意和隨便嗎?但是一切晚了。我已經由他們推選出來了。我代表著人民的意誌。過去在你們身邊我不說話,豈知現在我就要代表你們說話了。對著你們的時候我無話可說,現在我對著自己的孩兒了可不就有一肚子心窩子話要掏出來嗎?問吧孩子,你調查比我調查任何人都更加合適。我早就憋著一肚子的話要說一直找不著突破口呢。你就往我這氣球上紮一個眼和放了我的氣吧。)

小劉兒直到現在當然他的頭顱都沒有動,還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的骷髏也沒有一張一合,剛才所說的一切都還是他的心聲和他的心理活動。但我們所有的骷髏,隻是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頭顱在那裏激動顱上青一陣和紅一陣的顏色,我們就知道這個代表已經選錯了。但當時我們對他的錯誤還沒有認識得那麼深入,我們隻是覺得他這是一種愛表現自己的體現,可能在將來的調查中會走偏帶著明顯的個人傾向會以偏蓋全但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滿腔仇恨地出賣我們。不是在自我時代你已經風光過了嗎?我們當初所以選定小劉兒,也是看他是一個剛剛風光過的人,是一個已經見過世麵的人,是一個曾經支配過我們的人接著他就不會再跟我們計較什麼了,換一個滿腔仇恨和滿腹牢騷的人他就會更加忘記大家,沒想到到頭來我們還不如選一個那樣的人呢,現在選了小劉兒倒使事情更加糟糕了。他哪裏會有一個風光夠的時候呢?他哪裏會有一個體現大家不體現自己的偶爾的想法呢?我們在忘記他職業的同時,也忘記了他的出身。他是一個從三國時代起就給人捏腳的主兒,這樣的不平和深仇大恨,不是一個兩個讓他風光的機會能夠使他心理平衡的。選小劉兒和他兒子對話選錯了,就是不選小劉兒選六指這樣的剃頭匠也同樣不行,不但選他們不行,就是選前朝的貴族老袁和老曹你也保不齊他們會做出什麼,他們也經曆過一段苦難的曆程和日子。不但他們不行,豬蛋和孬舅這樣剛剛過去的新貴也不行,他們又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容易更加不著腔調和不負責任。選來選去,到了頭顱的時代,故鄉的人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當時我們怎麼忘記了在我們頭顱之中,還有一部分生前不遠萬裏來到我們故鄉的現在的頭顱形狀和我們不一樣的外賓呢?選他們倒要好一些呢。不管是馮·大美眼,還是基挺·米恩,就是當年對男人操刀一快的卡爾·莫勒麗,對我們故鄉和眾人的態度,恐怕也要公允、超脫和局外人的多呢。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小劉兒已經成了我們的人民代表或者就是我們的總統了。他已經坐上那個位置了。我們把一個人推上一個位置是容易的,但是當我們想再把他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就沒有那麼容易嘍。這個不容易的關鍵之點,就在於我們已經賦予他這樣一種權利,就是他出口成章都能代表我們,而我們卻已經不能代表自己和沒有發言權了。看,小劉兒的頭顱和骷髏在煤油燈下發出的那獰笑吧。天下已經是人家爺兒倆的天下了。小小劉兒也是一副青年學生和調查員的無知和天真的麵孔呀。他還有些崇敬看著自己的爹爹呢。我的天,這就是我的爹爹嗎?就是那個寫過許多文章現在骨頭都漚爛了還被人崇敬的小劉兒嗎?我真的隔著一個世紀和隔著陰陽又和他老人家坐到一起了嗎?是我調查他而不是他調查和編排我嗎?我崇敬地叫了一聲「爹爹」,我已經激動得嘴唇哆嗦和說不出話來了,沒想到他竟對我這麼和顏悅色用骷髏的表情作答呢。從骷髏的表情又可以看出他對調查將要采取的態度是積極的而不是消極;是合作而不是拆台,小小劉兒窘迫和焦躁的情緒倒是一掃而空。謝謝你,爹爹,當然我們知道越是這樣,調查出來的結果就離事情和我們的下意識和我們夢境的本身越遠。小劉兒已經在那裏背道而馳地下嘴、發言、鼓勵和說話了。

小劉兒:兒子。別怕。(這話說得多麼無恥。當一個小孩子麵對著一個骷髏的時候,他能不害怕嗎?)你該問什麼你就問,你該調查什麼你就調查。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我說什麼你就記什麼。我不會給你說假,當然也不會給你說真,我想起什麼就是什麼。從南京到北京,小孩沒有大人精。我能騙過一地頭顱,我就應付得了你的調查。我沒有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嗎?我沒當過爹爹還沒當過兒子嗎?我孫子都當過多少年了。我還不用當年老雜毛對付我的那一套來對付你,我也不用我的陰謀詭計對付你,我就用我的本質──我不用我的演技就用我的本色就足夠了。我抬一抬腿就比你的頭高當然現在我已經沒有腿了,我的腿不知無奈地隨著那些糊裏胡塗的當年壓迫和對付我的爹爹和叔叔大爺們的身軀走到哪裏去了──說到這裏為了我的腿我倒是有些傷感,雖然我也痛恨當年我有腿時候的生前。我捏著半個嘴就能說得過你──雖然現在就剩下一個骷髏。我想到哪說到哪就能讓你們把調查搞得清清楚楚和明明白白,讓你們如獲至寶地捧著一團心裏話其實你們捧的是一團廢紙和廢話回家。現在我們走一下儀式和使我們的調查正規化和嚴肅化吧。看看,現在是誰控製著調查的過程和氣氛呢?不管世界風雲如何變幻,到頭來控製世界的還是爹爹而不是兒子,換言之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的話──說到這裏我都有些委屈了──我在這裏為人吃苦受累費腦子本來我骷髏的腦子就不多是為什麼?我是被調查者,現在我倒替調查者操起了不必要的心。正因為你是我兒子,我的態度才這麼和藹和主動,是鼓勵兒子而不是消極對待調查。為了故鄉的前途和這些愁眉不展的骷髏們,為了兒子──雖然他們幾個世紀都對不起我而你與我剛剛結識。當然,這些糊裏胡塗的骷髏就這麼把他們的命運和故鄉的前途說托付給我們就托付給我們爺兒倆了,他們也顯得忒大意和使事情變得有些好笑和滑稽了。但是我們還是要嚴肅地對待這好笑和滑稽,別人滑稽我們不滑稽,於是他們就顯得更加滑稽了。我們要像在嚴肅的法庭上一樣展開這次調查。(接著就像是在法庭上一樣舉起了自己的右手──當然他已經沒有右手了,隻是做出那種滑稽的舉動罷了。)我以上帝、聖靈和聖子的名義,我對著上帝發誓,我在法庭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知道我有權保持沉默但是出於我善良和固執的本性我做不到──我不能置這些愁眉不展的骷髏的死活於不顧,於是我今後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作為法庭上的證詞。好啦,兒子,我們開始吧。不要緊張,遇到小事緊張還可以原諒,遇到大事緊張就不可以理解了。因為遇到小事都是自己的事,當然我們要緊張一些,我們家的雞丟了都是我們今天最大的事;但是遇到眾人的命運故鄉的前途這些大事對於大家是大事,對於我們就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它愛怎麼著又礙著我們什麼了?如果你還不習慣大事和小事的這種排列,遇到大事你還是緊張一切要看你爹的眼色行事當然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好,那麼你就從你爹的小事開始調查吧。你就隻管調查你爹而不要管其它骷髏的死活了。這樣下來不也是一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辦法嗎?開始吧。問吧。調查吧。你這恢委會派來的沒有蛋子和精子的調查員,我簡直對你有些生氣了。過去當我們是骷髏的時候你們不是老唱「爹爹爹爹你不說話,你愁眉苦臉是為什麼?」現在看這歌得改成「兒子兒子你不說話,你愁眉苦臉是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