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為這個句子在那裏興奮。這又是一個新聞點。割,割了可以更好地搞同性關係,這話不比過去臨刑前的仁人誌士所說的豪言壯語差呀。真是福伏禍焉和禍伏福焉,不知誰的精彩出現在哪一章呢。劣勢和優勢的轉化,原來往往就因為一句話和就在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我和牛根哥哥地位的轉化,我們兩個在將來共事的日子裏到底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我沒有想到在這麼快的時間裏,在我變狗的第一天,就因為這麼一句話一錘定音地給決定了。它畢竟是一隻老一輩的狗呀。它隻顧臨刑前的慌亂了。割了怕什麼呢?割了可以更好地搞同性關係。風涼話說得是多麼地好呀。真來割你的時候呢?但一切人們的印象是:老狗是怕割的了,就看小狗的了;革命現實主義和新寫實已經不行了,現在就看後現代和先鋒了。老狗口口聲聲是為了同性關係現在一到了關鍵時候就把它給考驗出來了,到底還是異性關係階段變的狗那個時代的烙印怎麼也抹不掉呀;小狗一開始雖然怕變狗,但在變狗以後一下就徹底了,連割也不怕了。反正不是要搞同性關係了嗎?一割就徹底了,割了就沒有什麼可割的了。幹幹淨淨洗個澡,身上一點累贅都沒有。後來到了孩子們和碎片的階段,小狗的這個思想,也在曆史上成了經典。人們常常會說:
「小劉兒那個時候就說到割累贅了。」
「小狗兒那個時候就說到孩子們和碎片了。」
「攏共就一個變狗的機會,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小劉兒和小狗兒都沒有忘記創造;在那樣的條件下,人家竟創造出指導我們後來曆史也就是我們現在現實的鮮明的觀點和理論。真是有誌者事竟成,人家老劉家的孩子怎麼就那麼成器呢──別看老劉兒哪個操行,倒是出了小劉兒和小狗這樣的孩子和碎片,我們一個個聰明伶俐,怎麼生下的孩子倒都是傻冒呢?」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鑒於這個事情的未來和發展,目前秋風中的老狗(這句話夠後現代了吧?),傻著眼睛看麵前張狂的小狗,張一張嘴沒有話說,再張一張嘴還是沒有話說。兩個狗的位置一下就顛倒了,剛才大狗還在那裏對小狗指手劃腳,現在腳手已經舉不起來也不好意思和沒心勁給舉起來了。小狗開始神氣活現。曆史的現在和未來,原來就在我的把握之中;這時我就知道為什麼小狗和小人在舞台上活蹦亂跳,老狗和老人一到老了就心灰意懶和心甘情願地每天蹲在南牆跟下曬太陽了。他們一言不發。我們是八九點鍾的太陽──帶來的現實結果就是,在今後狗眼看世界的日子裏,一切可就以小狗的眼睛為眼睛,以小狗的標準為標準了。這也是大狗領著小狗在河堤上散的最後一步和轉的最後一圈了,從今往後,再到河邊的秋風裏散步,可就是小狗領著大狗而不是大狗領著小狗了,就是小狗在前麵而不是大狗在前了,兩人的次序就不再以資格為序和姓氏為序而是以誰年輕誰排在前邊了。許多國家和民族的野心家和軍事政變的潛在發動者,看到電視新聞播到這一鏡頭的時候,都從裏麵找到了自己政變和上台的理論和現實根據:這不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幼長有序嗎?這不就是能者多勞和打掉論資排輩的生動例證嗎?在平日的日子裏,大狗開始臥在狗窩不動,小狗開始在院子裏叨著骨頭跑來跑去。狗與主人之間的一切事物,都由小狗穿針引線,最後弄得老狗情況非常閉塞常常不知道世界和主人都發生了什麼變化。糊裏胡塗的老狗,有時倒是哀歎一聲:
「早知這樣,我還把它變成狗幹什麼?都說朋友從遠方來,不亦樂乎?誰知道越是朋友,它越是對你下刀子呢?我是老了,我是跟不上時代嘍──這條小狗一來,我倒是找到我的掘墓人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小狗這個時候不進一步虐待它,不提前讓它進墳墓,就夠看以前朋友和人類曆史的麵子了。大狗什麼時候想乍刺、乍毛和反抗,小狗就會直理氣壯地說:
「再不老實,我就以真理、正義和同性關係的名義,馬上叫莫勒麗來割了你!」
一聽說要被割,就好象聽說尾巴上的鞭跑要爆炸一樣,大狗帶著它那一代狗的烙印馬上就老實了。小狗不怕割,小狗在這個世界上就活蹦亂跳。一直到了莫勒麗也被女兔唇變成狗的時候,這時老狗才獲得了解放,才一下撅起了屁股和翹起了尾巴──莫勒麗一不存在,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人可以閹割它了,頭上的利劍和尾巴上的鞭炮一下都不見了,這個時候老狗就和小狗一樣活躍了;也和小狗一樣,圍著新來的花狗在那裏轉來轉去,問長問短。弄得花狗倒是在那裏矯情地說:
「你們是不是對我不懷好意呀?」
這個時候老狗就顯出老年人的特點了,一下見到了過去曆史的見證人,便把曆史的陳穀子爛芝麻抖落出來要查一個水落石出──雖然這個時候水落石出對於三條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它還在那裏喋喋不休:為什麼你也被變成狗了?你變狗之前,我們這些狗每天捂著後襠還就是怕你哩。當你還是人和新娘子的時候,你是每天腰裏掛著手術刀惦著要割我們嗎?你是手裏拿著鞭炮整天要炸我們的尾巴嗎?你是每天夜裏在狗窩之上的棗樹上懸著利劍時刻準備著讓它往我們頭上掉嗎?小狗每天都是這麼警告我的,我每天都是這麼擔驚受怕全年沒有一天好日子過著過來的。這個世界的謎底,現在也該告訴我了。死也讓我死個明白。沒想著花狗的回答。卻使老狗像當年聽說被割一樣感到吃驚。花狗首先在那裏愣住了。凶手和劊子手對受刑的犯人提出的問題,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呢。花狗吃驚地說:
「割你們,為什麼要割你們呢?我直到現在變狗以後,才知道家裏還有兩隻狗哩。過去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你們(這樣的回答多麼讓人泄氣和對以前腿軟)。不知秦漢,何論巍晉?你以為你們是誰?你以為你們是什麼人?你以為我現在和你們一樣,以前也就和你們平等了嗎?你以為我作為一個出色的新娘子嫁到你們家整天連你們的狗也得惦著嗎?什麼割和不割,你們以為一搞同性關係,你們也和我們一樣了嗎?如果一樣,女兔唇為什麼還把我變成狗呢?你們本來就安全著呢。你們以為自己的不安全純粹是自我矯情。大家都忙得什麼似的──為了這個該死的同性關係,誰還有功夫答理你們呢?你們別在那裏捂著自做多情了。沒人拿你們那個東西當回事。重要的東西我們才去花時間和精力收割,無足輕重的東西我們割它幹什麼?你們怎麼這麼恬不知恥和故意抬高自己──你們不說這個我不生氣,你們一說這個可就氣死我了,好象我整天惦著的不是人而是兩隻狗。你們不說這個我當人的時候不割你們,現在你們說了這個我即使成了狗也要割了你們!……」
說著,就要從背後掏它的腰刀。倒是這個時候,把俺的牛根哥哥嚇得在院子裏「嗷嗷」亂叫。一邊氣得紅頭漲臉地指著我說:
「看我打死你這個狗小子,你這樣戲弄你大爺,在過去的歲月裏!」
攆得我在院子裏也跑著「格格」亂笑。三條狗就這樣在院子裏追起了圈子和打起了連連。這時月亮升上來了。樹影安全地映在地上。這時的村莊,怎麼顯得那麼地安靜呀。瞎鹿叔叔,你在冰天雪地中溶化了,現在你趁著月夜回來吧。抄起你的胡琴吧,背起你的褡褳吧,讓我拿一根竹杆,在前邊給你引路──小狗在前邊「得得」地跑,一個偉大的藝人背著胡琴和褡褳在後邊默默地走。這下你的深刻就從行走上得到體現了吧?你的孤獨和對世界的蔑視和不屑就找到運動形式了吧?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我們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我們蹚過一道又一道河,我們看遍了漫山遍野的鮮紅的花朵。我們碰著年長的就叫「大爺」,我們碰著年輕的就叫「哥哥」。我們在一個村莊停下來,我們就把這裏當作我們流動故鄉中的一個。我們拉起了胡琴和打起了竹板,我們唱一曲人間的流浪的也就是更加固定的歌。月亮為什麼東升呢?樹影為什麼婆娑呢?藝人為什麼矯情呢?這個時候我決不帶另兩隻狗。當我用人眼看人的時候,和我用狗眼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並沒有什麼不同──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麼讓我傷心的話,這就是最讓我傷心的了。接著就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麼我變狗還有什麼意義呢?就是為了更好的搞同性關係嗎?當莫勒麗還沒有變成花狗世上就我和牛根根哥哥兩條狗牛根哥哥還被我蒙蔽在狗窩裏狗的世界和人的世界還都由我來安排的時候,當女兔唇和莫勒麗還處在新婚甜蜜的日子──人不能趴在「她們」門上聽房那樣就成了一種搗亂和褻瀆而狗趴到「她們」門上聽房就成了一種保衛也就是正常的時候,雖然那個時候我還在毫無必要地擔心自己被閹割但還是按捺不住狗對人的好奇心還是趴到了「她們」的房門上,這時我發現女兔唇和莫勒麗就像田中的縱橫的廣闊的一坰一坰的泥土一樣;而且,在廣闊的田野上,不可能處處隻生長麥穗──這就是我那次變狗的最大收獲了。我趁著俺爹和白螞蟻還在村裏得勢和把村裏搞得一團糟的餘威,我趁著村裏的門環和夜壺家家都錯位的當兒,我也在俺家創造和發明了一個奇跡:把主人家新房門上的貓眼從裏向外倒了個個兒。這樣主人看門外一片模糊,我從外往裏看就是一片清楚了。我還趁機把這個罪名,掛到了俺爹和白螞蟻頭上。說這可是俺爹和白螞蟻提倡的,這可是時代潮哇。於是把女兔唇和莫勒麗也唬住了。多少年之後,到了世界上吊日大家都去趕集的日子,俺爹這時提著褲子脖子裏掛著繩帶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樣子在土路上攆上了我。這個時候他倒是和顏悅色地與我談起了往事。說現在大家馬上都要上吊了,我們一個個都要蓋棺論定了,我們之間千百年的關係也該做個總結了;我的幾輩子沒害過你,也不知你這麼多年有沒有害我的地方?我當然笑著連忙搖頭,說我們的父子關係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點都是沒有問題的,都是經得起曆史考驗的;雖然在小的方麵產生過爭論和不同看法,但是在大方麵和大是大非麵前,我們卻從來沒有含糊過;就像你對兒子從來都是愛護和幫助一樣,我背後也沒有說過俺爹一句壞話,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俺爹的事;就是俺爹被別人紮了傷口,我也從來沒有趁火打劫和往上麵撒過芝麻鹽;我要做的是包紮傷口而不是故意在撕裂和想法擴大它;世界再混亂,我在腦子裏從來對俺爹沒有亂過;請爹仔細想一想,我們之間是不是這麼一段溫馨的曆史和曆史上溫馨的父子情?這個時候俺爹倒是狡猾地在那裏笑了,說不對吧,不全是這樣吧?你幾輩子像個悶嘴葫蘆,怎麼馬上就要上吊了,口才倒是長上去了?不說別的,當年我弄門環和夜壺的時候,你是不是趁機給我加上一個貓眼呢?這倒讓我愣在了那裏,一方麵佩服俺爹的記性,一方麵有些不好意思地在那裏尷尬。這就是俺爹,讓你臨死都不得安寧。看著俺爹陰謀得逞在前邊一撅一撅得意地提著褲子在大步走,我就是去上吊,腿上也沒有力氣和興趣了。這是俺爹在我臨終前,給我辦的最後一件窩心事。他用我的窩心,與他當年門環和夜壺的傑作相提並論。他終於可以安靜和安心地去死了。
女兔唇和莫勒麗在狗眼的貓眼裏扁著和長著身子在新房裏輕酌淺飲和柔歌曼舞。兩人都穿著拖地的長裙。什麼是相敬如賓呢?什麼是舉案齊眉呢?什麼是平靜幸福呢?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接著就含情脈脈地笑了;有時一天下來,兩個人就在那裏對望,一句話也不說。世界是多麼地安靜呀。感情是多麼地流暢呀。這時女兔唇就對莫勒麗說,過去咱們家的小狗──就是以前的文人小劉兒了,他有一個理論,說他喜歡能使他安靜,能使他語調低沉下來的人;兩人都不說話,能在一塊一呆一天,那是多麼地幸福呀──過去我不理解這句話,說那樣不就是一片沉寂和一潭死水了嗎?那樣還有什麼意思呢?現在才知道是自己沒有經曆過和自己的少見多怪;過去總以為說話多好,見了妹妹有說不完的話,自從和你相遇,才知道不說話的好處和對世界的重要了。什麼叫沈默是金呢?我們就這樣不說話,我們的一切不是都交流了嗎?過去我們結婚的時候,有人就提出我們之間語言不通的問題,一個中國娘們,找了個外國娘們,看她們在一起怎麼過;現在看,不是過得很好嗎?你說我的語言和我說你的語言都不太方便,但是我們幹脆不說不就得了不就等於滔滔不絕和說了千言萬語嗎?我們過去不理解小狗和小劉兒,現在理解了。看來小狗在生前的小劉兒身上,也是一個人才哩。是條狗到了咱家,以前在曆史上也是有過一番作為的人──我在貓眼外聽了這句話,禁不住感動地也對於過去人生有些委屈地哭了──這個家庭是多麼地安靜呀。這個安靜也有我的一份帶動呢。大狗在這個家庭這麼多年了,它對這個家庭不管是從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有什麼貢獻呢?能開辟一條新的思路嗎?能提出一種暫時的說法嗎?要不大家對它視而不見它現在在家中的位置也是可有可無就沒有什麼奇怪了。狗在家中地位的提高還是在我到來之後的事呀。要不當初在上一個世界女兔唇要把它變成狗──它是狗都是這樣是人又不能是什麼操行不就昭然若揭了嗎?懶洋洋的的一條大狗在狗窩裏破碗破摔地躺著,現在就剩下一條小狗用它的行動來和主人交流了。我趴在這小小的說起來也是俺爹的──貓眼上,就能看穿和洞察整個人的世界;我顛倒了人和狗的貓眼,也就顛倒了狗和人的位置也就把我和人之間的來往打通了一個渠道。那條懶洋洋的大狗哪裏能知道這些呢?它除了在把我變成狗對他有利這一點上還算是不自覺地自我聰明之外,別的就看不出它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創造了。它的存在在我們這個家庭和我們三個之外是一種多餘。它的存在於否,它的醜陋的腦袋在人群中的攢動和不時的想出人頭地,對於它也許是重要的,但是對於這個世界是無足輕重和可有可無的。我看著貓眼裏麵的兩個長人在那裏相對而坐相互幸福地微笑我是多麼地熟悉。朋友,久違了,你可真讓我想念。你坐在空中的飛毯上,我坐在地上的煎餅裏,我們相互看著一動不動,雖然在我們門外沒有人變的懂事的狗和我們身上沒有披著婚紗,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的互看;我們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雖然我們什麼都沒幹。女兔唇,莫勒麗,你們的腰刀和利指都哪裏去了?你們得到了小狗和小劉兒的啟發,你們就把上個世界的仇恨留在了上個世界,你們把人間的柔情全部留到了今天。不對望的時候你們幹什麼呢?你們安靜地趴在對方臉上給對方描眉塗眼。我給你畫一個眼圈,你給我描一個口紅。兔唇間的一抹,勝過風情無限。莫勒麗的高額頭,是令人想念的高原。你在燦爛的陽光下,還伸出紅紅的舌尖,給我舔掉抹出的多餘。我伸出纖纖細手,給你掛上了閃亮的耳墜。你抹一道,我塗一筆,一天下來,兩個人都成了紅眉綠眼,都一下子回到了小麻子造反的大清王朝。我們都成了無法無天的小麻子的部屬。無非那個時候的無法無天是以造反和破壞、殺人和放火來實現的,現在的無法無天就是靠相對微笑和相對舔唇和舔臉來達成的。畢竟一個是異性關係,一個是同性關係了。這就是關係不同給社會帶來的形態的不同。這就是我而不是你,這就是溫和而不是暴躁,這就是上個世界的操刀一快把男人的東西割了一筐又一筐的莫勒麗和動不動就把男人抓死和掏心的女兔唇。BBD和NHD把兩個人在屋中的溫和、溫柔、溫暖通過小劉兒、小狗兒的貓眼給直播出來以後,仍然留在那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看了以後都驚奇地說:
「這是女兔唇和莫勒麗嗎?」
「不會是別人做戲給我們看吧?」
「看來同性關係還是值得推廣哩。它對客觀世界的改造還是很徹底的。」
雖然這個時候的同性關係,又已經快被我們給拋棄了。這個時候小狗關心的僅僅是:「她們」整天就這麼甜蜜,到了吃飯的時候「她們」吃什麼呢?「她們」回答說:為了徹底忘掉過去,我們首先把過去吃掉吧。但在是先吃你的過去還是先吃我的過去這個問題上,兩人才打破平靜,開始在屋裏有了微小的爭論。舞台上在忙忙碌碌蒸包子,台下觀眾的四周有民工在忙忙碌碌砌著磚牆;觀眾這時感到一陣恐怖:難道他們借看戲之由,要把我們砌到牆裏嗎?但是我們最關心的還是台上的高潮如何收場,蒸熟的包子由誰來吃。如果由台上的演員來吃,這個戲就沒有什麼意思了;如果由台下的觀從來吃,也太直白台上所有費盡心機的表演頃刻間都失去了份量;在包子終於蒸熟和台上的演員不再胡說八道和扯閑篇的時候,我們終於看到了一個壯觀的場麵:一籠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擺到了桌子上,台上的演員退場了,砌牆的民工出現了──民工一排排地上了台,他們坐在台上大模二樣地吃起包子。我們在台下傻乎乎地這才驚醒,我們覺得這種安排雖然有些刻意但總體來說還是我們沒有想到,還是產生了出人意料的結果於是得到了不由分說的掌聲。為了贏得這種掌聲,你們到底準備了多長時候呢?這時他們就有些矯情:我們什麼都沒準備,一切都是隨意的。錯了,兄弟,世界發展到今天,哪裏還有隨意性的東西呢?一開始可能是隨意的,但你接著就知道為隨意所付出的代價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世上沒有免費的包子。世上沒有免費的異性關係或是同性關係。就是到了孩子們和碎片的時候,就好象我們到了1958年的共產主義時期,我們可以隨便吃包子,但是接著呢?1960年,我就隨俺姥娘進城了。路上被餓死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了。俺的三姥爺是個大胖子,這個時候也讓隨意地餓死了──當然,確切地說,俺三姥爺也不是被餓死的,是他實在受不了那餓,主動上吊死的;這個時候他的身子已經很輕了。他是1960年我們村裏唯一一個上吊的人──俺三姥爺在上吊之前對俺姥娘說:
「嫂子,我多想吃一個包子。這個時候怎麼就不演戲了呢?」
「我想去砌牆,可是到哪裏去找劇場呢?」
女兔唇和莫勒麗相擁著看了這場戲之後,又開始柔聲輕語地討論「她們」在相敬如賓和溫和的太陽的日子裏吃什麼。民工吃包子,我們吃什麼?這時兩個人又默契地一笑:這現實的物質的包子還是吃得有些做作和膚淺呀。如果把現實的幸福和目前的日子給吃掉了,等待我們的不就是黑色的光調和黑洞了嗎?為了讓這種淺聲細語的日子地久天長,我們不吃現在──就永遠讓做包子的豬肉的豬長在豬圈裏吧,讓大蔥和白菜、生薑和花椒永遠長到地裏和樹上吧,讓醬油和醋永遠呆在醬油廠吧;我們就是吃包子,我們也要吃上一個世界的被我們拋棄的豬、蔥、蒜、薑、白菜、花椒、已經發了白醭的醬油和醋。我們還是吃過去。白醭用嘴吹一吹,可以廢物利用。肉可以放到冰箱裏嘛。我們把它們從冰凍的記憶和上一個世界拿出來就是了。我們的現實和現在的溫柔一天,然後來吃上一個世界的包子,這是多麼好的一舉兩得的主意和創造呀。誰是上一個世界的豬和蔥薑蒜呢?那就是上一輩子我們那兩個沒用的挨千刀的丈夫呀。現在我們兩個互為丈夫和老婆了,上一個世界的丈夫留著還有什麼用呢?還不把他們砌到牆裏等什麼呢?還不把他們剁成包子餡等什麼呢?我們用上一個世界的營養,來滋潤現在和現實的愛之草和惡之花。當「他們」兩個用眼神同樣不用語言交流了想法達到默契之後,這時兩個人倒是第一次開心地開懷大笑了──當然,這也就是女兔唇把莫勒麗變狗的一個信息和前兆了。莫勒麗當時還蒙在鼓裏呢。開懷大笑之後,「她們」接著想到的是,到底先用誰的丈夫來做第一頓包子的主餡呢?配餡好說,上一個世界的大蔥和夜壺,白菜和發醭的醋,滿街筒子和滿牆掛的都是,上一個世界的豬也就是前夫也是現成的,問題在先用誰的和後用誰的,兩個人第一次不是用目光而是在口頭上起了爭論──你想一想將來一個怎麼會不把另一個變成狗呢?是用莫勒麗的前夫上一個世界就已經閹下來那一筐筐當時看著新鮮現在早已經風幹得像蘿卜條樣的東西呢──也就是用臘肉呢,還是用新鮮的肉上一個世界是丈夫現在就是我們狗窩裏的一頭老狗呢?──牽出來就可以現殺現剁摻著蔥薑蒜就可以下手包成湯包──當我在貓眼裏看到和聽到這個信息,雖然當時我也吃了一驚後脊梁嚇出一身冷汗這汗順著我的屁股溝往下流,但是當我眼看著就要到來的大狗的下場,我還是幸災樂禍地「嗬嗬」笑了。是用臘肉還是用新鮮肉?是想餡裏有血水還是讓它幹巴巴?兩個人出於對對方的愛和柔情,都極力要向對方表示,都極力要把自己過去的丈夫首先向對方獻出去。其拳拳之心,其意之真誠、真摯一直發展到憤怒的程度,甚至兩人一下都恢複到了前世的樣了,一個就要去摸已經沒有刀的腰,一個伸出了已經沒有爪的手──這不都給將來變狗和謀殺留下伏筆了嗎?可憐這個時候兩個前世丈夫,一個還在巴黎捂著自己已經沒有東西安了一個假東西的前襠在埃菲爾鐵塔前行走──以後每當我從屏幕上看到在鐵塔前自由行走的人,我都替他們捏了一把冷汗;一個還在我們家的狗窩裏懶洋洋地睡大覺呢。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你知不知道棗樹上懸掛的利劍就要落下來了?一切就看我貓眼裏兩個舞劍的公孫大娘爭論的結果了。當然問題隻要一爭論起來問題就複雜了,就牽涉到事物的方方麵麵。你說現在是冬天呢還是春天?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遙遠嗎?你說這包子是中餐還是西餐,這包子餡是按中餐的配料還是按西餐的配料?最後到底是誰到這舞台上來吃包子?……如果是冬天,那好,春播夏種,秋收冬藏,冬天恰恰是吃蘿卜幹的時候。秋陽高照的時候,我們把蘿卜從地裏刨出來,一刀刀劈開,把它搭在我們院子的繩上;一掛一掛的蘿卜幹,就像農家小院一牆牆的紅辣椒一樣,這也是我們的民俗呀──我們在秋天的時候,就為將要到來的冬荒作好了準備──我們就等著冬天的到來了。終於,朔風起了,冬天到了,寒號鳥在樹頂上號叫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席一樣靜靜地落滿了我們的天空、田野、場院、屋頂和覆蓋了我們院子的犁耙。睡醒一覺開門,哇,下了這麼一場大雪呀。昨天睡覺的時候還見天邊有鐮刀一樣的彎月,怎麼一覺醒來說下雪就下了這麼大呢?紅紅的辣椒,都被雪覆蓋了,就露出一個小的下巴;蘿卜幹也看不見了;我們的牆壁一下顯得那麼厚重。屋裏的火還著著吧?大炕還是熱的吧?壺裏的酒還在吧?尿盆的尿潑出去了吧?──一潑到雪中就是一個洞,看,還冒著熱氣呢。今天中午我們吃什麼?這個時候孩他爹和孩他媽都不約而同地說:
「大雪天,吃包子!」
孩子們都歡呼起來。大雪的寒冷的天,我們家吃包子。我們似乎看見薄皮大餡的包子,已經從鍋裏熱氣騰騰地拾了出來,在炕上跳動;就著蒜泥和醬油醋,你就可著肚子吃吧。吃一個滿頭大汗和肚兒圓,接著又氣喘籲籲地躺在炕上不動了。好,我們就吃這樣的包子。用什麼做包子餡呢?這個時候當然是用在屋外的雪天裏牆壁上掛著的早已經曬幹就是為了這一天的一掛一掛的蘿卜幹了。雪天吃蘿卜幹包子,天經地義。孩他爹,開一下屋門,去把蘿卜幹給我摘兩掛過來。火上已經用大鍋燒好了六十五度的熱水,把蘿卜幹給泡進去吧。泡了兩個時辰,蘿卜幹泡透了嗎?泡透了;泡軟了嗎?泡軟了。蔥薑蒜都給剝好了嗎?剝好了。孩他娘一聲令下:剁!孩他爹把袖子紮起,把蘿卜幹一把把撈到砧木上,兩手操刀,「劈裏啪啦」地就剁了起來。轉眼之間,餡子就剁好了,剁碎了──孩子們和碎片從哪裏來呢?原來就從這裏開始──接著和著蔥薑蒜就拌成了包子餡。孩他娘,麵揉了嗎?杆成包子皮了嗎?好,杆成了。「包!」孩他娘又一聲令下,轉眼之間,白白的包子就擺滿了一炕。鍋座火上了嗎?鍋裏的水沸騰了嗎?箅了擱上了嗎?籠布搭上了嗎?好,一切準備就緒,上鍋!包子就上鍋。一籠屜一籠屜的包子擺到沸騰的大鍋上,籠屜就要接著房頂了。很快,籠屜就冒出了熱氣,一個龐大的圓柱體變得熱氣騰騰和滿頭大汗。很快,屋裏就飄滿包子的香味特別是蘿卜幹幹燥又還水的秋冬之交的香氣。看表了嗎?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鍾了嗎?孩子們可是等急了。時間真的到了嗎?好,掀鍋;好,揭包子;蒜泥搗好了嗎?倒了醬油醋嗎?加了韭菜花和滴了麻油了嗎?……籠布掀了個底朝天,包子生動活潑和活蹦亂跳地擠滿大大的一藤籮;冒出的熱氣的霧中,誰還看得見誰呢?下手……我們這時看到的就是一雙雙急不可待伸過來的手──平時我們家有這麼多手嗎?……
這是我們在風雪交加的隆冬所導演的農家小院的人生話劇和得意之作。這個時候,蘿卜幹包子就統治了天下。人人在大雪天都吃到了這樣的包子和氣氛。其樂融融,腸胃舒服,氣氛熱烈,相互感動。莫勒麗在那裏振振有詞地執著導筒。但女兔唇聽後也隻是微微一笑:你說這個我同意,你說這個我擁護,你說這個我讚賞,我們就該吃這樣的包子──但是且慢,我的卡爾·莫勒麗小姐──過去我都是叫你的小名,這個時候我就帶上你的全稱;你也不要看氣氛這麼熱烈,你就覺得大局已定和一切都不可逆轉了,接著你就要雇專機到巴黎去運你的一條條扔在後院大盆裏風幹的蘿卜幹了──你還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事情還沒有結束和定論呢。這裏有一個前提我們還得搞清楚──吃這樣的包子沒有錯,但是現在是冬天嗎?有這個前提和前因嗎?如果有,你所有的興奮都屬正常,如果沒有,你不覺得你剛才的激動和歡呼是建立在假設性的前提上嗎?就好象小劉兒正在寫的這部長篇一樣──那可就有點高興得太早和樂得過了頭了,理想的大廈,頃刻間就要土崩瓦解成為一片瓦礫了。不知道我剛才說的那一切,都是為了逗著你玩和到頭來為了要你的好看嗎?你到門外看一看,現在是冬天嗎?田野上有朔風嗎?天上飄著雪花嗎?現在是大雪封山和一掛掛的紅辣椒和蘿卜幹都被雪覆蓋了嗎?不,外邊恰恰相反,外邊是春光無限,柳暗花明,小鳥都在嫩綠的柳枝上唱歌呢。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匆匆忙忙吃冬天的東西呢?那不就錯了季節錯了時間錯了約會睡昏了頭和吃錯了藥了嗎──就好象我們錯了關係現在不是搞同性關係而是又恢複、複辟、反古到異性關係了嗎?從春天又倒回到冬天了嗎?那我們還維護這杆大旗和保護我們的空間和時間幹什麼?一切就眼睜睜地看著它倒退嗎?我們就一言不發地走到老路上去嗎?我們的聲音在哪裏?我們的故鄉在哪裏?我們小狗和大狗又在哪裏?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把春天說成冬天把季節故意顛倒這個時候就不單單是欺騙導演而是欺騙觀眾和人民了──人民有知道季節的權利。人民會看不懂自己身邊的小鳥嗎?小鳥是在枝葉繁茂的樹上唱歌呢還是在光禿禿的樹上發抖呢?田野是一片翠綠還是光禿禿的黃土崗一股股北風正在掠過呢?大雁是往南飛呢還是往北飛呢?燕子是歸去了呢還是回來了呢?對麵走來的是我呢還是你呢?我們日常吃的是春天的菜蔬還是冬天的馬鈴薯呢?如果你在自己心裏已經胡塗了──假如你不是對大眾的一種欺騙而是自己一時胡塗找不著北,你可以到客觀世界找一下參照係嘛:你不要忘記,我們是在春天的日子裏結的婚,我們的大狗和小狗昨天還在河堤的春風裏跑著撒歡呢。如果客觀情況不是這樣,我們可以隨著你吃蘿卜幹包子,但是現在確實是春天──春風楊柳萬千條,對不起,我的新嫁娘,這個時候我們就不能倒行逆施地吃你娘家的冬天的蘿卜幹包子嘍;我們春天有春天的吃法嘛,我們春天有春天的新肉嘛──當我們在春天的日子裏有春天的新鮮的肉餡不吃為什麼要吃冬天的幹癟的還要靠水泡才能回神和膨脹誰知這個膨脹和恢複是不是一種還原的蘿卜幹呢?我們吃的是蘿卜幹還是別的東西呢?我是蝴蝶還是蝴蝶是我呢?用這種似是而非和不明底細的理論剁出不明不白的包子餡我們是不是也有些大意和日子過得不明不白和人不人鬼不鬼呢?我們為什麼要在春天的的大好春光裏故意關起門來當作冬天過呢?為什麼要在春天的日子裏還故意穿著冬天的衣服呢?為什麼不好意思出來見人呢?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這不是做賊心虛和掩耳盜鈴是什麼?把飄蕩的春天的杏花就當成雪花了嗎?關起門來悶著頭吃冬天的蘿卜幹包子是在對什麼發生恐懼呢?為什麼怕陽光呢?還是把門打開吧,小孩他娘。如果是你一個人在這裏關起門幽閉,我倒真管不著;問題現在是我們兩個人生活,你要關門,我卻要到外邊呼吸一下春天的空氣,你說我們之間的鬥爭不就成了針鋒相對和你死我活嗎?一句話,我在春天裏曆來是不吃冬天的包子因此我們的包子餡是不能用蘿卜幹不說是蘿卜幹哪怕是白薯幹老白幹反正隻要是一沾幹的東西我是不會答應的。我們不要在屋裏吃這個東西和這個餡,不存在吃了這包子就沒這餡的問題,因為這個餡正好是我們要拋棄的──拋棄了它世界上會有更好的餡在等著我們。如果沒有更好的餡在等著我們,我們可以湊合,可以關門,問題是我們現在有新鮮的一切在,有時代潮流在等著我們加入,有大好的春光在等到著我們沐浴,我們為什麼要回頭呢?在剁新的餡和蒸新的包子的時候,我們甚至不要將鍋支在屋裏,我們要拉開架式大大方方地將這鍋支在楊柳飄揚的河邊呢。我們在河邊支起一個白篷子,讓這鍋從白篷子下冒出一股股炊煙。遠方的坐船的客人,從河對岸就看到這一切就讓他有一種回家和四海為家的感覺。我們圍坐在這空氣清新香氣四溢的大鍋旁,我們搗著蒜汁和說著閑話,我們談笑風生和平心靜氣,我們看著水中的倒影和河裏的白帆,我們的大狗和小狗,就在我們的身邊打鬧和嬉玩──我們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做給別人看而是為了表述我們自己的心境,我們蒸的再也不是冬天的幹包、菜包表麵看發了起來其實內部還是幹癟的包,我們要在河邊剁新鮮的肉餡,我們要蒸裝滿新鮮的血和肉的南方的湯包。這肉何以見得新鮮呢?這肉何以見得不是冬儲的凍肉表麵看是在河邊其實和在家和冬天的餡在本質上也沒有什麼區別呢?這個問題提得好,新鮮和陳腐,先鋒和後現代,曆來要有一個嚴格的分水嶺。什麼是新鮮呢?當我們賣包子的時候,我這樣向顧客們解釋,不但冬天的肉、和蘿卜幹一樣的肉不算新鮮,就是前天的肉、昨天的肉、哪怕是今晨五點起來殺的肉也不算新鮮呢,我一下將新鮮的標準提到了這樣的高度;我們對新鮮的理解,就是要當場宰殺,當場剁餡,然後爭分奪秒,爭先恐後趕緊把肉和血灌到包子裏,趕緊上籠燒大火讓它發育和成熟,讓它帶著血和肉的新味、腥味和跳動的細胞就到了我們的口中、腹內和腸子裏,接著就成了大便──讓它在大便裏,新鮮的餡的細胞還在生物和物質地跳動呢,雖然它已經經過了你的腸子。──那麼促成和組成這個新鮮包子餡的生物是誰呢?當然就不是你那個埃菲爾鐵塔旁的過去丈夫的肉幹而是我女兔唇過去的丈夫現在還在我們身邊和腳下活蹦亂跳的大狗了。等鍋已經燒開了,我們還讓它在那裏高興地看熱鬧呢,接著我們出其不意地一刀把它殺了,現殺現灌,現剁現包,你說這餡新鮮不新鮮呢?──也可見我女兔唇早就有先見之明呀,我在上一個世界,就把這一個世界的餡給準備好了,就是為了河邊的一頓包子,我也往前多考慮了幾百年──當然,可見我也有些事無巨細呀,我活得有些累。當然,如果我事先考慮得不這麼細,我們今天就隻能吃冬天的蘿卜幹而吃不到新鮮的灌湯的狗肉包子嘍。如果不把它事先變成狗,我們能殺人嗎?現在把它變成了我們的一條狗──當時我如果把它當作野狗放跑,這個時候我們也很被動呢,正好我又有另一個層次的先見之明,我把它當家狗留下了──將來我就是把你變成狗,也不一定放你走呢──現在我們就主動了,我們不但可以不殺人,我們還可以不殺別人的狗而且我們連野狗也不殺,我們就殺自己的狗──這狗是我自己的,我殺它剮它幹你們屁事?──就夠了,它的臨終嚎叫和哀鳴,它的一滴滴眼淚和知道事情真相之後嚇得拉出的一滴滴騷尿,隻能算是召喚客人的廣告和商標。我們就是要吃這春天的包子。我現在就去捉這狗──說到這裏,女兔唇就從屋裏的案前起了身。我從貓眼裏看到這扁長的一切,我在外邊不禁「哈哈」大笑──雖然我直立起的兩條後腿,早已經站酸──大狗和牛根,你也有今天;理想和理論,清談和爭論,終於有了結果和要變成現實。我看到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我看到莫勒麗已經沒話說了,我就要和女兔唇理所當然地站到一個立場上,我還想做出擁護這個政策的舉動顯得這一切也符合我的利益我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主動地和主人站在一起和主人共進退能給主人做些什麼是我最大的心願我吹著幸福的單簧管不單是為了取悅主人這管子裏也吹出了我的心聲和希望我竭心盡力也不知其苦我不等主人下令不等主人動手就要提前跑到狗窩裏把糊裏胡塗的老狗從狗窩裏拋出來,甚至一下將它扯到春風吹拂的白篷子下和楊柳岸邊。我高興得仰天大笑,可給我除了心頭之患,今後在狗窩裏睡覺可就剩我一個人了我就可以想蹬腿就蹬腿想磨牙就磨牙想說夢話就說夢話了。我就要拔腳而去和飛身而去了。但是,貓眼裏一直張嘴結舌說不出話的莫勒麗,現在終於狗急跳牆和兔急咬人了,結結巴巴又說了一通。「她」也要發表「她」的理論了。當然,如果隻是一般的理論──什麼叫作一般的理論呢?也就是針鋒相對的理論,你說東我就故意說西,你打狗我就故意打雞──如果是這樣,我和女兔唇都不害怕,我們都有足夠的針鋒相對對付「她」的針鋒相對,但是沒想到在上一個世界動不動隻會針鋒相對割男人東西的莫勒麗,到了這個世界,到了我們的故鄉,水平也「噌」地一下說提高就提高了,「她」對我們的針鋒相對沒有再針鋒相對,「她」在世界上不局限在以前的兩元論裏,現在「她」開始搞三元了,「她」開始為這個世界和自己尋找第三條道路,這就可怕和讓我們難以對付了。「她」不是見我們不擁護「她」的冬天和蘿卜幹就反對我們的春天──如果是那樣,可以料到我們早已準備好對付「她」冬天的一切了,我們在反對「她」的冬天之前,就想出一大套對付「她」反對和反駁春天的話,但是「她」沒有上我們的當和鑽我們給「她」設好的圈套,「她」避開我們開辟出「她」的第三條道路,「她」不是在因為「她」的冬天來反對我們的春天,「她」不是因為「她」的蘿卜幹來反對我們的鮮肉和殺狗,「她」反倒突然在那裏胸有成竹地莞爾一笑,接著甚至做出擁護我們的樣子,對「她」所堅持我們反對的東西一概不予以置評,而是和我們一樣,主動把這個涉及「她」的麻煩問題給拋開──當我們以為「她」和我們一樣,也要總結一下曆史然後再開辟未來,但我們對「她」還是估計錯了和估計低了,「她」對曆史不作總結──在一切不作總結的情況下,可不就找到第三條道路了嗎?我們日常總是在那裏總結,我們可不就拿著曆史當回事輕鬆不起來了嗎?現在莫勒麗出人意料地不總結曆史,對曆史不作置評,「她」不說自己的冬天和蘿卜幹了,「她」不說自己的好處了,「她」將這個繞過去,「她」甚至作出擁護我們的樣子,春天和鮮肉、殺狗和殺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春天和鮮肉、殺狗和殺雞有沒有什麼毛病呢?「她」一下就專心致誌地鑽到這裏來了,「她」一下就把本來是燒著「她」的火現在又用來燒我們了。「她」以不說自己為前提提出我們的種種問題了。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當我們還處在二元的情況下現在出人意料地出現了三元,就讓我們感到突然、為難和不知所措了。這時我的立場也改變了,我由佩服女兔唇,開始埋怨「她」了──我們自己之間就起了內訌;你和「她」已經婚都結了,床也上了,溫也柔了,眉也齊了,案也舉了,怎麼到現在連人家的水平和修養都不知道呢?太大意了吧?太憨大膽了吧?要是萬一遇到流氓怎麼辦呢?社會多複雜呀。現在不是人家配不配你的問題,而是你配不配人家的問題。現在人家一張嘴,就把我們噎得沒有話說;現在人家找到了我們沒有想到的第三條道路,我們怎麼能會不到了路的盡頭和大哭而返呢?嗚呼,我的女兔唇,原來你還是原來的女兔唇;人家莫勒麗,才是新的莫勒麗;我就是作為一條狗,跟著你這樣的主人,也感到後怕和朝不保夕呢。還沒等女兔唇回過神來,莫勒麗就按第三條道路行走和說話了。等「她」一說話,一發導彈,一開飛機,一轉天線,可就沒我小狗的性命了。我剛才還在嘲笑和幸災樂禍大狗,現在我才知道,我也是死到臨頭和五十步笑百步呢。莫勒麗莞爾一笑,就對女兔唇和我判了死刑。事到如今,「她」還輕聲輕語地──多麼地胸有成竹和讓步人可怕──說呢:
「我的夫君或是嬌妻吧,你說我的蘿卜幹不好,你說現在不是冬天,我想你說的肯定是有道理的(看看)。入鄉隨俗,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就算我上一個世界不懂事,但上一輩子我出嫁的時候吹喇叭上轎之前,俺爹和俺娘家哥對我說,入了人家的門,就成了人家的人,還能像在娘家那樣撒嬌使性子嗎?──至於說上一輩子割了幾條蘿卜幹,這蘿卜幹是不是割得多了一些呢?為什麼把上轎之前娘家交待的話給忘記了?這就要考慮到當時的具體曆史背景和人文環境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不是因此我在你們眼裏就成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潑婦和沒有思想頭腦簡單的操刀手呢?你看我到你家這幾天的表現,我對夫君的態度,你也就知道事實的真相了──我對您高聲說過話嗎?您看過小劉兒的作品嗎?他還就是喜歡我這種人──無論是白人或是黑人,無論是黃人或是棕色人種,我對上一個世界的動刀子,就是對這一個世界的文靜和無聲啊──或者就是它的前提和準備了。實在是惹得老娘沒辦法了,我才一刀把它割了。跟老娘鬧什麼鬧?老娘是跟你開玩笑的人嗎?給你臉了?割順了手,我順著大街一個個都給你們收割了,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不就給我們今天搞同性關係創造了更加有利的條件了嗎?不是不想搞同性關係也提高同性關係嗎?問題要提到這樣的高度來認識。現在想起來,倒是我當時太過仁慈,割得少了──對上一個世界的仁慈,就是對這一個世界的犯罪呀。我還是大意了,我還是小處仁慈大處胡塗了,我還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了,我還是割得少了,讓這個世界到了今天還存在這麼多沒有割掉的麻煩,所以才逼得我們到處找故鄉、打理論、找夜壺和找包子;大家都說這小狗和小劉兒不好,但是我讚成馮·大美眼的話──雖然我在其它方麵和她有不同看法──這孩子從整體和大的方麵來看還是不錯的;這隻我結婚那天才變成的小狗我還是愛護它和保護它的而不是相反,以後誰再迫害它我就跟它急,不行我一刀割了它丫挺的(聽到這裏,我小狗在貓眼之外的淚「唰唰」地就流了下來,沒想到我還沒有見過幾麵的一個剛剛娶進我家門的新娘子,竟這麼關心我們下人和一條狗。聽了這話,我能不感動和壯誌未酬嗎?以後誰要敢動俺家的新娘子和我的新主人,我就和它丫挺的拚了;士為知己者用,作為一個受盡欺負和淩辱的俺瞎鹿叔叔的後代,俺們走街串巷和走馬觀花為了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聽到這麼一句評價嗎?我今後再不好好彈唱,再不把這部長篇寫好,我還對得起誰呢?莫娘,你也是我的一個知音和一個能使我聲音低沉的人呢。哪個丫挺的敢再不聽您的話,包括那個女兔唇,別看我這隻狗小,它那隻兔子大,我也要在田野上攆它個大兔翻飛──雖然到頭來還是被它一指甲戳死,我也算死得其所。莫娘,您往下說。俺莫娘得了我的鼓勵,就接著往下說。)──如果故鄉都是像小劉兒這樣的小狗,我也就不與你們爭論了,但是你能保證你們故鄉的狗個個都是這樣嗎?我看你沒有這個把握。這次事態發展到現在還沒有惡化,也僅僅是因為我記著小劉兒說過的一句話:遇事不和人爭論,讓事實說話;與人共事,便宜讓人家占了,虧讓自己吃了,吃虧是福;你說現在不是冬天而是春季,我也就到河邊看柳就是了;你說不吃我的蘿卜幹要吃你的鮮狗肉,我到河邊幫你支白篷子就是了;我還可以幫你支鍋和幫你燒火,幫你殺狗和幫你剁餡;在你不擁護我的冬天和蘿卜幹的時候,我可以擁護你的春天和狗肉嘛;我這樣做還不單是看在咱們是夫妻的份上或是為了搞好夫妻關係要做出的一種姿態雖然這種我看來已經是膚淺的姿態在有些人身上一次也沒出現過,也許這就是『她』的齊眉舉案和語焉不詳?──這本身就是我的為人,這是作為一個正常人和一個賢良的婦女特別是現在我們又搞起同性關係的不男不女們起碼應該做到的,畢竟要和異性關係有一個區別;如果『她』在日常生活中都不懂得考慮和照顧別人,那麼我們可以想象到了關係上,『她』怎麼可能長時間的照顧別人共同達到幸福呢?那就是一個隻考慮自己春天和不顧別人冬天的人嘍。可『她』想沒想到,如果沒有冬天,哪裏來的春天呢?如果沒有冬天的寒冷,哪裏知道春天的溫暖呢?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可以做出讓步,我還是可以不說我的冬天讓你跨過曆史和時空的發展階段一下就說春天──雖然這在人類曆史和我們的人生階段上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但是如果有人非要帶著花岡岩石腦袋去見上帝,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隻好讓『她』見就是了。大鍋可以支,狗也可以宰,我還可以幫著燒鍋和剁餡;但接著我們就會發現,我們設想的主張非常好,在理想中和圖紙上都是可行的,但是一到了實踐和生活中,是不是就要碰壁呢?我不說我關起門和大雪封門的優點了,我就說說你在春風中的河邊的白篷子下一個微小的紕漏,你也就站不住腳和走不下去了。你的大鍋燒著了,你的狗殺了,你的餡剁了──還是我幫著剁的,你的包子上籠了,你的包子的新鮮的香味從鍋裏飄出來了和傳出去了,香氣四溢和飄向九洲──這時你是多麼地高興和得意呀,『吃包子嘍,吃包子嘍!』你在那裏喊叫著;但是我勸你也不要認真得過了頭和高興得太早了,在你高興的同時,你的問題也就暴露和出現了:你的大鍋支在哪裏呢?支在春天和支在河邊,對吧?這是春天的好處但是這也是使你致命的絕症呢。福伏禍焉。正是因為那裏空氣清新和春光明媚,冰已經解凍了,出門的人多了,來來往往和南來北往的人都要到這裏來擺渡,這和我們在大雪封門的冬天關起門來一家子人圍著一個鍋台就不一樣了。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都是我們的鄉親和好友,雖然有亞洲的也有歐洲的,有美洲的還有南美洲的,但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大家走路走得累了,走到河邊和碼頭,大家肚子都餓了──本來是不餓的,但到了河邊和你們的白篷子下,聞著你們新鮮的狗肉包子的香味,我們的肚子也餓了哩──你們的包子還真是誘人,大家都是走路人,大家都是同路人,大家都是共赴天涯的浪子,渴了你就給我一碗水,餓了你就讓我吃個包子,這是我們常說的話和當我們在路上經常要求別人的,但是現在輪到要求我們了;如果你在冬天的屋子裏香味傳不出來你們就像包餃子和包包子一樣把肉餡一下就填到和悶到皮裏吃到肚裏一切都人不知鬼不覺也就罷了,問題是現在你們公然把鍋和包子擺到了河邊還誇張地支起了一個白篷子,這就和冬天在家裏不一樣了,『讓我吃一個包子』,每個人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但劉老孬和小麻子這樣的人會提,恐怕連髒人韓和白螞蟻那樣的人也不會例外;本來不該提和吃的人,現在見別人提了和吃了,他抱著不提白不提不吃白不吃的態度也會混水摸魚──這些問題一下就擺在了河邊和你們的麵前;大家都來吃包子,這時你籠上的包子有多少呢?是一籠呢還是一百籠呢?我們故鄉的麵積和人口又是多少呢?──這些問題你都理性和定量地分析過嗎?一人劃得上一個包子嗎?別人都吃了,我們怎麼辦呢?──何況就是光說別人,一隻老狗牛根身上的肉,夠得上包多少包子呢?能夠人人有份嗎?夠得上我們故鄉分嗎?如果因為數量不夠因此在我們故鄉引起了戰爭和騷亂,影響到同性關係運動的大局,這個責任是你負還是我們共同承擔呢?我建議你到河邊支篷子和支大鍋之前,還是先考慮一下你的也就是我們的出路和下場再說。我不是批評你之後接著再表揚我,在這一點上我就比你具有優勢呢;雖然你的春天比我的冬天溫暖和明媚,但是我在貨色供應和數量的多寡上,還是比你充足──你攏共就有一隻狗可殺,而我呢,光是上一個世界留下的蘿卜幹,在後院裏就有幾大盆呢──這就看出我們在上一輩子的作為和我們對同性關係運動貢獻的大小了,這才看得出誰在曆史上有先見這明呢。我在質量上沒你新鮮,但我在數量上比你具有優勢。我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弱點,冬天是一個不需要數量的日子而我有數量──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這也不能算弱點而隻能說明我秋收和冬儲搞得好,而春天是一個需要數量的日子你恰恰沒有數量──這隻能說明你的愚笨和沒有先見之明,表麵看你選取了一個明媚的春天,其實你選擇了一個荒涼的時光和季節,表麵看冬天的楊樹是光禿禿,其實那才是真正的枝繁葉茂──這點辯證和悖反料你也沒有想到吧?你隻顧在那裏做你簡單和膚淺的美夢了。可憐呀可憐,我的夫君。我現在也不和你說那麼多了──和你說那麼多也沒有用,我隻問你,當我們眾人吃一條狗的肉餡不夠的情況下,你怎麼應付局麵呢?吃包子我們沒有吃過癮,吃包子我們沒吃到底和吃到家,如果壓根沒有包子我們南來北往也就走我們的路我們壓根就沒有什麼想法了,說不定我們就不在這河邊停留和擺渡了,現在有了包子我們隨著包子的氣味和香氣尋了來,你卻隻讓我們吃了一個和一輪,接著你的包了和狗肉就接不上茬了;我們吃得剛剛開了頭,就給我們弄得不上不下地擱在這裏算什麼?不是讓我們更加著急嗎?沒有這個金鋼鑽,何必攬這瓷器活呢?早知沒這麼多狗和這麼多包子,何必在這河邊拉架子和支篷子呢?早知管不了這包子,何必招這麼多人呢?……世界上的騷亂和淫亂,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他們』能不砸你的籠子和拆了你的篷子嗎?『她們』能不搗你的灶砸你的鍋甚至割了你本人嗎?上一輩子我為什麼那樣做呢?根本原因就在這裏。我清楚這一切所以我要把問題給你擺在事情之前而不是事情之後──等到一切都發生了,再說還有什麼用?亡羊補牢,不就晚了嗎?你把舞台擺在春天本來煞費苦心,你要在春天裏唱一台大戲,但是這個戲剛一開場就砸鍋,包子剛一吃就露底,就是露底的包子也還是不夠,你不是等著遭殃嗎?吃了這包子就沒這餡是對的,但是沒有這餡你為什麼要做這包子呢?當人們吃了一輪沒夠接著一個個伸著手和張著血盆大口失去理智向你走來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拿不出繼續的包子你怎麼收場呢?去跳黃浦江嗎?現在我們不用到河邊去,我們不用去找春天,就在這關閉的冬天的屋子裏你先把春天的退路和後路想清楚。不然去的時候我還有夫君,回來的時候就要麵臨滔滔江水了──當然,也不必執意要跳黃浦江,懸崖勒馬和浪子回頭也是很好的出路嘛,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你真沒有退路的話,我已經連你的退路和下場都替你考慮好了:大不了我們就不吃這春天的狗肉包子還是回到屋裏吃我們冬天的蘿卜幹包子也就是了。剛才我一邊勸導你的時候,一邊給歐洲發了傳真,已經讓人在那邊把蘿卜幹準備了一盆又一盆;我那邊故鄉的蘿卜幹,可不怕你這邊故鄉的親叔二大爺吃;既吃,就讓你們吃個溜夠,就讓你們吃個過癮、開心和惡心,下次再也不想吃包子,聞到包子的香氣就讓你們嘔吐,看你們下次還纏著我。怎麼樣,轉了一大圈,又由春天轉回冬天了吧?如果事到如今你還不服貼,你就也給我拿出一盆一盆和我的蘿卜幹一樣多的狗來──曬幹的蘿卜幹膨脹你的新狗不膨脹這一點差別和不同我也就忽略不計了;別說是一盆一盆,你就是再有一盆;別說是一盆,你就是再有一隻,我就算服了你,我就給你讓步和跟你在春天開創你河邊的包子鋪而不是非死守我的冬天不可……」
本來莫勒麗話說了半天都很好,可惜說著說著說到最後,又出現和女兔唇一樣的毛病,那就是得意忘形和說著說著就說過了頭,不知道煞車、停止和停電的必要──有時停電影響我們的生產和生活,有的時候卻不一定呢,它就一下讓人停在黑暗裏隻好跟你走。但是莫勒麗說著說著讓電更足了,「她」在批評別人不懂辯證法的時候,「她」自己首先違反了辯證法:如果你說再有一盆狗還可以,你怎麼能說再有一條狗呢?一下就出了漏洞和出了岔子,一下就被別人抓住了尾巴。剛才女兔唇的臉色已經越來越綠,變得憔悴和沒有血色,眼看就要過去了和不行了,沒什麼指望了,一盆一盆的狗逼了過來,靈魂已經出竅,鼻下已經沒有熱氣,但是當「她」聽到「還有沒有一條狗」的時候,一下又被「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雖然不能開辟未來,但是「她」抓住現在還是手疾眼快的;本來一縷魂魄如同遊絲,飄到了大荒窪,眼看就要消散已經沒什麼指望了,現在順風扭頭,又一點點在那裏聚集;臉上本來已經死白,現在又一點點漲了紅潮;肚子裏本來一窪髒水,屍體已經漂了上來,現在又被打救上岸,拍打拍打,「哇」地一聲,一切又吐了出來。甚至,經過一場災難,女兔唇的英語和法語都很流利了。魂魄消散之時,語言的記憶卻湧了上來。這時女兔唇就著急了。自主權又掌握在自己手中。女兔唇一邊用小銼子銼著自己的紅指甲──大腿架在二腿上,白紗的裙子拉拖在地──一邊優雅地用法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