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卷一 牛屋理論研討會之二(1 / 3)

會議開到這裏,到會的人介紹到這裏,已經中午了。牛屋外糞堆邊電線杆上的電喇叭裏,開始報時間。幾聲長響和一聲尖叫之後,BBD的英語在說:「剛才最後一吱紐,是巴黎時間正晌午頭!」這句話一落,會議室裏炸了窩。大家都開始起哄,紛紛敲著飯盆、麵盆、臉盆和尿盆,要求早點結束人物介紹,早一點吃飯。因為村裏的叔叔大爺們,許多人來開會的動機,並不是衝著同性關係來的,而是衝著中午的自助餐。雖然聽了你們的介紹我們也有些感動和投入,但現在都正晌午頭了,我們還是得先吃了飯再說吧?有什麼事下午不能接著再討論嗎?這時就有人開始埋怨會議的兩位主持人──豬蛋和俺孬妗,說他們介紹人的時候,是有些太拖拉了,有些意識流和拉大車了。這樣下去怎麼行呢?就不能改變一下文風和會風嗎?沒有重點,沒有起伏,沒有高山和大海,哪裏就顯得出平地來呢?沒有我們的故鄉,哪裏就輪著介紹你們了呢?為什麼不突出我們故鄉的鄉親,而去長篇大論介紹一些外國人呢?還有點民族自尊心沒有了?──說到這裏,大家突然又醒悟過來,原來這個會議的主題,是要說同性關係,這和我們故鄉的人和土地,倒沒有太大的關係;我們是同性關係者嗎?還真給說得忘乎所以了,還真一下給說躥了。大家像剛才批評別人一樣,現在又有些自責和自嘲地笑了。好了,一切都不說了,但我們肚子餓了,說吃飯總沒有錯吧?接著又敲盆打碗,起哄吃飯。俺爹這時又露出下作樣子,一下跳到了桌子上。他不顧我臉上掛不掛得住,又故意顯能似的在那裏麵紅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地喊:再不開飯,我可要打孩子了;我肚子一餓,可有打孩子的習慣。最後還是眾人把他拉下了台,豬蛋和孬妗紛紛說,行了老劉,剩下沒幾個人了,我們接著介紹得快一點,介紹完就吃飯,有問題下午再討論,可以了吧?可他們沒想到,俺爹是個「人來瘋」,你不搭理他,他自己就像旱地的莊稼等不來雨一樣隻好自己可憐自己蔫在了那裏;你要是答理他,他就忽雷閃電地來了勁。莊稼變雷電,也是俺爹的一大奇觀。現在他見兩個主持人給他讓步,他就忽雷閃電地來了勁。他跺著桌子說:繼續介紹可以,但我給你5分鍾時間;超過5分鍾,我就要給你們拔麥克風!接著捋著胳膊,在那裏試著拔麥克風的樣子。沒想到他這麼一鬧,還真把兩個主持人給唬住了。俺孬妗是一個外地人,來這裏人生地不熟,何況人家過去是貴族,哪裏見過這樣的莽漢?考慮到以後還要在這裏開展工作,小不忍則亂大謀,於是就忍了。豬蛋本來不怕俺爹,但考慮到俺爹現在已經不是俺爹,他所以敢這樣,或多或少代表著眾人的一(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Party,這是同性關係者俱樂部,這裏不是慈善機構。好了,就像美國情報局的高級官員一樣,我們趕緊瞜一眼黑名單,接著吃我們的小牛排吧。酒足飯飽之後,回過頭來再看這些被拋棄的、不被重視的、被汙辱和被損害的弟兄,我們心裏才有些傷感。不過這時你再看那些不被重視的弟兄,他們倒早已把剛才的被拋棄、被汙辱和被損害給忘記了。他們也正跟我們一起搶牛排。一個弟兄為了和白螞蟻爭一片掛在牛排上的牛腰子,這個意外的牛腰子到底是掛在你夾的那塊牛排上還是掛在我夾起的那塊牛排上,兩個人已經大打出手。這時你感到你的傷感純屬多餘。我們沒必要替世界擔心什麼。世界會自己愈合自己的傷口。我們還是安心地在胃裏消化我們的牛排吧。濟濟一堂的是我們嗎?還是一群牛排呢?是我們在談戀愛呢?還是兩個牛排呢?是我們在開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會議呢,還是一群牛呢?

會議出席者還有:

牛蠅·隨人男,同性關係者。一個蘇格蘭混子。也是個「人來瘋」,隨潮流。上過兩年大學。在大學裏沒見他讀過書,就見他整天追逐女孩子,追逐時髦和新潮流。開花臉。剃一撮毛頭。參加學生運動。現在見世界上又時興起同性關係者回故鄉,便又以此為時髦,沒問它的由來和發展,來龍和去脈,就興衝衝地參加了。他這種盲目追隨和參加,就使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隊伍有些混雜和不純,純度低了。他最容易在潮頭上翻花,也是當運動處於低潮的時候,最容易發生動搖的人。在運動開始的初期,為了壯大隊伍,為了聲勢和門麵,吸收這樣一些人參加是必要的;但隨著運動的發展和深入,就有一個改造他們或是純潔隊伍的任務。不知這一點同性關係者的帶頭人俺孬妗意識到了沒有。一到俺故鄉,牛蠅·隨人便發出一種怪論。他說:這牛蠅都不拉屎的地方,怎麼會是滋生牛蠅和同性關係者的土壤呢?他已經嫌我們的故鄉窮了。這話是能夠動搖軍心的。

橫行·無道男,同性關係者。一個瑞士的要飯花子。不是所有的歐洲人都是富翁。這使我故鄉的鄉親得到不少安慰。他參加同性關係回故鄉的目的就更加不純了,純粹是為了混碗飯吃。就好象要飯的都希望自己犯法好到監獄裏吃飯不掏錢一樣,他就是把這裏當成了監獄。他到了以後跟記者說:這裏荒涼得跟西伯利亞一樣,還不是監獄嗎?這種言論又在世界上引起了一場混亂。也使我們鄉親的自尊心大受傷害。但他一個要飯的,你能把他怎麼樣呢?我們隻好把他當成另一個髒人韓。

──接下去還有一些同性關係者,德性也和牛蠅·隨人和橫行·無道差不多。籠統地說,就是一群混子,和同性關係回故鄉的宗旨、原則和最終目的毫不相幹。有他們是八兩,沒他們是半斤,說不定沒他們倒是比有他們更純結。快吃飯了,我們就是不介紹他們、把他們省略掉也罷。當然這又激起了一場民憤。但這種民憤在大鐵板抬上來的嫩牛排麵前,馬上就煙消雲散了。他們本來就是來混肚圓的,在牛排麵前,他們的主張和民憤、真理和正義,頃刻間土崩瓦解。他們憤怒的吃相,不比白螞蟻等人好多少。要說我們在這個人物介紹上有什麼政治陰謀,就是鑽了他們自己不爭氣的肚子的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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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席者若幹

記者若幹

閑人若幹

不明身份和不懷好意的人若幹

公雞若幹

癩蛤蟆若幹

花豬若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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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濟一堂

說話就到了下午。大家酒足飯飽。俺爹拍著肚皮,打著飽嗝,掐了牛屋牆角掃帚上一根柴禾棍在那裏剔牙。酒飯都不是自己的,大家都有些吃撐了。酒也有些喝醉了。不是自助餐嗎?不是自己管自己嗎?既然是自己管自己,就用不著像大家圍在一起吃大桌菜那樣相互招呼和客氣同時也是相互妨礙和監督了。你想怎麼樣,就可以端著盤子在幾個菜前麵來回穿梭。怎麼穿梭都是正常的。整個大廳既是大家的,又是你個人的。不像吃大桌菜,每個人的座位都是固定的;哪個菜離你遠了,你也不好故意把菜轉到你麵前;轉到你麵前的菜,你也許正好不愛吃,但人已經在讓你了,「吃一點,吃一點」,於是你就違心地吃了一點。吃著吃著,就胡亂吃飽了,一切都不符合自己的心願。許多上流社會的人經常說:飯整天吃得累人。我們這些村裏的鄉親初聽起來,以為他們是在矯情;現在我們信了,不是矯情,事物的本身就是這樣。人家是貴族,用不著靠跟我們說假話來支撐人生和門麵。我們的日常習慣,就是端一個大碗蹲到街上來吃;外在的形式是擁動和流竄。這和西方傳到中國的自助餐在形式上不謀而合。老曹和老袁現在也喝得醉醺醺的。他們在一起就交換了對這個自助餐的看法。他們兩個都說,歐洲是有許多毛病的,好長時間沒到那裏訪問了;我們在台上的時候,中國和歐洲還沒有建交;如果那時建交了多好,我們兩個肯定是在各人忙著各人的出國訪問而不是在忙著打官渡之戰。當然,歐洲是有毛病的,特別是老曹和老袁都沒到那裏訪問過,它怎麼會沒有毛病呢?但有一點還是可取的,就是他的自助餐。這是我百十年來吃到的最舒服和最自然的一次飯。包括大清王朝在縣城賓館給小麻子選美,夥食也沒有這麼入口過。我吃了這自助餐,喝了這洋酒,我就像一下子回到了三國,你說呢老袁?老袁和老曹的意見一般是很難統一的,現在老袁竟點著頭說,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老曹。──意見竟統一到了一起。當然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麵性,自助餐也有自助餐的毛病。它的毛病就容易在夾菜(特別是夾小牛肉時)、盛飯、盛湯和倒酒時引起混亂和爭奪。雖然我們知道自助餐不管飽是不會拉倒和草草結束的,但是我們還是對我們的肚子和自助的飯菜不太放心。我們一下迷失了方向,我們不知道它們的大小和多少。大小多少是我們打小說話就學到的語碼,但到現在我們反倒對它們不自信了。我們過去對時間揮金如土,現在我們對時間卻格外地吝嗇和急迫:還是先讓我來。我不管領袖是不是在這裏。我們這時擁擠、爭吵和打罵的聲音,我們自己聽起來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平時都沒有這麼無恥過。我們想向貴族學習,附庸風雅,但等到我們與貴族相見和同處一室或同處一床時,他們反倒擴大了我們的無恥。但既然已經這麼無恥了,我們也就放心了,我們倒顯得像孩子一樣天真和可愛。於是我們吃也吃撐了,喝也喝多了。每個人盤子裏都剩下一堆菜,每個人都被酒潑了一身。我們麵紅耳赤、醉意朦朧、勾肩搭背和東倒西歪地坐在了下午的會議桌前。你們讓我們討論什麼?世界在哪裏又出了問題?就這樣輪到我們來決定別人的命運了嗎?我們的每一票,都能決定導彈發不發,炸彈炸不炸,千百萬人是活著還是死去的問題嗎?是把戰火引到中東還是引到危地馬拉?是南越的問題還是南韓的問題?是種族問題還是男女作風問題?你摸了那個模特的屁股了嗎?如果是一個模特,我們可以替你遮掩,但如果是一個民族,我們可就無能為力了國務卿先生;我們對付得了一個模特,但我們對付不了一個民族。當然有時事情恰恰相反,我們能對付一個民族,我們對付不了一個女人。但今天的問題是,我們對付得了一個世界,但我們對付不了自己的胃。自助餐傷了我們的胃,也傷了我們的神經。我們是在酒意朦朧和醉意醺醺的情況下,來討論一些決定別人當然也是決定我們自己命運的重大問題。我們一點不以為恥,反倒理所當然地想:我們就這麼輕鬆、放肆、無計劃和無頭緒一次,我們不舉重若輕而是舉輕若重一次,我們又怎麼了?漫無目的地隨遊,無緣無故地哭笑,杯盤狼藉之下,就像走到了天地的盡頭,默默無語或是大哭而返,又怎麼了?我們從菜係裏看不出我們的人生,我們從酒杯裏看不出我們的前途。開什麼會,什麼意思?誰給我們提供的這個場合和機會?誰給我們擺的這個自助餐和自助酒呢?我的親人,我的親親。誰能與我同醉?今天所有的朋友!──大家在那裏大聲喊。連偉大的世界模特和世界級的黑歌星都在這裏,她們與我們同醉。醉了以後就與我們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吆五喝六,醉對著我們的嘴,手腕上的金環、脖子裏的玉圈、圓圓的耳垂上的花綠的耳墜、衣襟上的玉佩和十個腳趾頭上的豆蔻,都隨著她們身體和身材的動作叮當作響;這響就響在我們的周圍和我們的耳邊。接著我們就抱在一起痛哭;至於抱了誰,誰先抱了誰誰後抱了誰,這在平時會引起決鬥和官渡之戰的事,在這裏統統不重要了。你先抱,你先上,你先弄,我在後邊排隊等著。我們一同回到了彬彬有理的周期。用不著再克已複禮。我們恰恰用不克已的放縱,達到了複禮的目的。誰都不上來擁抱那張開臂膀的美人兒。最後倒是弄得那美人有些著急了:我操,你們不管誰先弄,你們先上來一個呀,總不能讓我在這裏幹等著呀,時代就不發展了嗎?狗和貓,哈蟆和公雞,也在那裏高挑著嗓子唱起了悲涼的歌。是意大利詠歎調嗎?是小寡婦上墳嗎?是失去了愛情又失去了職業嗎?瞎鹿,你在那裏瞎鬧什麼,為什麼不把你的二胡拿出來伴奏?公雞伴奏,母雞在那裏揚著脖子打起了鳴。雞飛狗跳,蛤蟆在那裏跳上了舞。這就是緣分,這就是緣故,這就是人生。瞎鹿,你不虧是偉大的民間藝人,你一曲二胡拉開,一個過門拉出,就高入雲霄和撕裂了我們的心。我們都是一批口訥的人呀,我們自己的情緒,盤桓在我們的胸腔裏抒發不出來,我們隻好借助你外表看很單調的兩根弦。弦弦,你把我們的心都給掏空了。言有隨梆唱影,行有虛與委蛇。親人,你為什麼要告別故鄉?告別故鄉的人到底有多少?劉全玉也算一個嗎?劉全玉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沒有給我們帶來什麼。他不會拉二胡,他就會唱民歌。全玉,也許我們又錯怪你了。遠行的兒女,你心裏有什麼話,你就對我說,你不該拋下哥哥去投黃河。我們站在黃河邊,看著滾滾東逝水,我們也像任何領袖站在這裏一樣心潮難平呢。全玉,你受苦了,你就就著瞎鹿的二胡,唱一首你發自內心和肺腑的衷曲吧。我們知道你在歐洲課堂上講的都是扯談,都是為了在世界上糊口而隻好對世界言不由衷。現在不同了,現在是在故鄉。月是故鄉明,而決不是美國圓。現在是自助餐,吃過就走,用不著擔心到底有誰來買單。你就就著故鄉的月亮地兒,以故鄉的飯菜為底蘊,唱出來你心中的歌吧。沈姓小寡婦,你也到前邊來,曆史的重任,今天的不平,怎麼就單單落在了你一個人頭上了呢?沈姓小寡婦馬上用袖掩上了麵。大哥哎,從古說到今,說不清我未亡人的可憐和辛酸。政治可以改朝換代,花開可以花落,大浪淘沙,怎麼就我成了一個千古風流人物了呢?我是感謝小劉兒呢,還是用刀殺了他個冤家呢?他也許是一片好心,但對我這樣的青春女子來說,也是一個好不容易的煎熬歲月呢。老曹老袁,別像鬼魂一樣可憐巴巴地站在我的麵前。還想重溫舊夢嗎?還想破鏡重圓嗎?你們怎麼不撒一泡尿照一照自己的烏頭嘴臉。有幾個青春小女子,還想在事情過去許多年之後,再見到她以前的情人呢?特別是當這個已經衰老的情人,現在混到了無家可歸和撿破爛的地步。我從卡迪拉克或掉著金色糞兜的小毛驢身上下來時,麵前突然站著一個撿破爛的,你告訴我,他就是我過去的情人。小劉兒,你這不是故意給我添堵嗎?你這不也是以權謀私因為在生活中得不到別人就在文字中剝人衣服摧殘人的靈魂和糟蹋人的精神嗎?過去他們是丞相和主公時,我跟他們在一起;現在他們已經在撿破爛了,為什麼還要把我跟他們安排在一個村莊?世界那麼大,村莊那麼多,光我們的祖國,就有3600萬平方公裏,為什麼不能把我跟這兩個癟三拉開一些距離呢?我不想天天見到他們和你們。今天不是喝多了,我也許還礙著臉麵不說呢。如果要徹底放開說的話,我說的人中也包括白螞蟻、劉老孬、郭老三和六指等人呢。他們和我總算是一茬人吧。他們對我什麼時候懷過好意呢?就連比我低一輩兒的白石頭和小劉兒等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見我從街上走過,就藏在牆角裏指指戳戳,這群小雞巴孩,嘴裏怎麼說心裏又怎麼想以為我不知道嗎?單看小劉兒的文字不就清楚了嗎?以為他能代表你們呢,其實他才是一個見利忘義、扶竹竿不扶井繩的人呢。他和他歐洲的姥爺也沒什麼區別。他們是一個家族中的血脈相承。無非一個在寫詩,一個在做散文。當初老曹老袁在台上時,他是如何寫他們的?後來老曹老袁下了台,他又是怎樣不答理人家的?同樣以故鄉為題材,寫了40萬字,沒見提到人家的名字。就是妓女對待老嫖客,也不能這樣啊。我就不是這樣。雖然我從心理上不願意再見到他們,但當我真見到他們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又良心發現了;我從卡迪拉克上下來,我從毛驢的軟屁股上下來;乞丐向我伸著手,結結巴巴地問我:你還認識我嗎?官渡之戰之時,金戈鐵馬和刀光劍影之中,風刮著你的裙子。我想起來了。但你為什麼到這裏?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這是你來的地方嗎?這是麗麗瑪蓮大酒店。這時我的新情人麻六指,也已經從卡迪拉克和毛驢上跳了下來。他提著銀手杖問:這是誰?這是你過去的鄉親嗎?怎麼現在淪落成這個樣子呢?給他兩個錢,打發他走就是了。但我沒有這麼回答,我大義凜然地說:不,這是我過去的情人,我要帶他到麗麗瑪蓮飯店吃頓中飯。當我回答出這一句話時,連天地都為之感動了。人們,不管是貴族或是為貴族服務的窮人,都不約而同地為我鼓起掌來。連我的新情人都目瞪口呆,最後受這情緒的影響,也不明不白地跟著別人鼓起掌來。這是我和小劉兒平時看不出來一到關鍵時候就分辨出來的區別。我正要急扯著白臉地和沈姓小寡婦分辨和對證,證明我不是那種人而是另外一種人;可沈姓小寡婦這麼一說,好象誰先說就成了定局就打下江山別人一反對就成了謀反一樣,我的處境也十分不妙呢,反攻也十分不易呢;但沒等到我反攻,喝醉的老袁跳了出來,「啪」地扇了沈姓小寡婦一個耳光。當然,他打這個耳光不是為我報仇,而是為了他自己。他怎麼就想不起來在麗麗瑪蓮酒店之前有過這動人和討便宜的一幕呢?那就肯定是背著我,單獨和老曹約會和吃飯了──他把沈姓小寡婦酒醉之後的滿嘴跑舌頭當真了;他老人家也是喝多了。眼裏已經揉不進沙子了;但他恰恰忘記也許老曹也沒撈著這樣的便宜,也沒有進去麗麗瑪蓮呢。何況除了老曹,外圍還有白螞蟻和郭老三六指等人,別人不著急,你著個什麼急?你替大家夥裝什麼大眼燈?但由於喝醉了,扇沈姓小寡婦的原因,剛才扇巴掌之時還清楚,一到扇完巴掌,他一切就又胡塗了。他打過耳光,清脆的一聲,大廳裏立即靜下來。這時他也楞在那裏,找不出他做這個動作的理由。他皺著眉頭征求身邊人的意見:我為什麼打這個娘們兒來著?這時老曹在一旁訕笑。白螞蟻瞎鹿等人也都在等著看笑話。瞎鹿把手中的二胡或手中的單簧管或薩克斯都停下了,等著看這一切。這個該打的娘們,似乎曾經當過我的老婆吧。似乎曾經因為這個身份沒少折磨我吧。我剛才還在吹「我的心留在了舊金山」呢。我剛才還在吹「我的心留在了舊金山」呢。我剛才還想讓大家隨著我的樂曲瘋狂地亂跳一個群舞呢。現在一巴掌,又把我的心從舊金山扇了回來。這一巴掌是因為什麼打的呢?不但打的人胡塗,連被打的人也胡塗了。當人打你的左臉,你把你的右臉也伸上去:你打夠了嗎?現在我把右臉伸了過去,為什麼不見巴掌繼續落下來呢?睡在樓下的小夥子,你剛才扔下一隻靴子,你的另一隻為什麼不趁早扔下來呢?省得我為你惦記。但事情麻煩就麻煩在,打了一隻臉和扔下一隻靴子的人,是不是有勇氣再打第二掌和扔下第二隻。於是事情就到了上不上、下不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步。我們不恐懼我們所挨的巴掌,我們所恐懼的是這個效果。曲裏拐彎的一個小酒館,燈光當然就不會明亮,我們坐在那裏喝酒,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電燈泡在風中搖晃。正在這時,屋裏突然出現一個光彩照人的精神煥發的女人,你能不突然感到吃驚和害怕嗎?就好象你正在看電視,昏昏沉沉到了12點,突然,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滿麵春風和滿麵笑容的女人,正坐在你麵前給你預告明天的電視節目,這時你也突然感到吃驚和對將要發生的明天有些猝不及防呢。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沈姓小寡婦突然在大堂裏放聲大哭起來。但她這時的哭,我們也知道,決不是為了挨一巴掌的委屈,而是右臉和第二隻靴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對世界的深不見底的恐懼。中空的世界,你深不見底。隨著沈姓小寡婦的哭聲一起,我們大堂裏所有吃飽飯和喝醉酒的人,都一齊像死了人跟著嚎喪一樣,跟著她老人家大哭起來。誰在世界上沒有委屈呢?哭,別憋在心裏,剛才勸了半天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沒起作用的理論,現在到這裏水到渠成,噴薄而出。這時沈姓小寡婦又有些得意了。不是我挨這一巴掌,你們還跟不上這世界的速度和潮流呢。我是革命的先驅和新潮流的代表者。我是現代、先鋒和後現代。我的老袁在哪裏,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打我了。我弄明白了,你弄明白了嗎?如果到現在你還沒有弄明白,你可要被時代拋棄了。大家的哭聲還不說明問題嗎?我們在哭聲中起頭,我們在笑聲中回答。我們又開始笑了。一屋子人都跟著她笑。她成了我們的頭羊和先師。連對中文一竅不通的外國朋友,也都無師自通地跟上了我們情緒轉變的節奏。世界在語言上有分別,但在情緒上卻彼此相通。不過這時大家的笑和平常的笑不一樣;平常的笑都是對世界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而這次我們在牛屋會議室裏特定的笑,卻靜得出奇,都是大眼掃過去一律不出聲的傻笑和微笑。不管是黃頭發或是白頭發,不管是男是女或非男非女,世界從這裏可以統一。所有的民族糾紛,無緣無故所起的戰火,都可以在這裏得到解決,我們這種笑是永恒不動的。我們等著你們。剛才小麻子的靈魂出去撒尿,現在返回屋裏,沒有趕上世界的變化,沒有趕上世界的轉換節奏,當他看到一屋子人在這裏無言的傻笑,眾人都在做同一個表情,倒是他,那麼膽大和對世界無所顧忌的人,一下給嚇暈了過去。本來屋裏的人都是他從外邊販過來的呀。現在發生了什麼?我是人牙子,我對世界還不微笑呢,你們在那裏傻笑個什麼?我的姐姐們呢?我的麗麗瑪蓮大酒店呢?股市崩盤了嗎?飛機掉下來了嗎?倒是他,醒來之後,在那裏張著大嘴,捂著臉傷心地哭了起來。連他娘沈姓小寡婦上來勸他,都沒有勸過來。就好象一個孩子真到了傷心處一樣,緊緊地抱著樹,臉緊緊貼著樹,在那裏哭得投入和沉陷,讓圍了一圈的人都默默無言。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什麼對不起這孩子的?孩子這麼一哭,我們不禁又哭了起來。孬舅是輕易不哭的,中東戰火,殺人越貨,一批一批的人像割麥子一樣倒下去,他不哭;他就是為了製造這些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而生的;如果這些東西沒有了,他老人家不就失業了嗎?所以他從來不哭;但現在秘書長的靈魂到了故鄉,故鄉這麼一哭,孩子這麼摟樹,連他這樣的人,也禁不住抽抽泣泣地哽噎起來。接著就用他的水袖,掩麵去擦他的眼睛。這樣的電磁波和生命波通過專用通訊衛星傳到紐約客,據說坐在那裏議會大廈的俺舅的真身,也禁不住地心驚肉跳和渾身不自在起來。想起傷心事,也禁不住像孩子一樣想在眾多議員麵前大放悲聲。多虧他身邊的秘書提醒他,讓他注意場合;俺孬舅到底是多年的政治家,知道事情的深淺,忍住了自己的感情,推說身體有些不適,提前退出了會場。但一出國會大廈,他和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把抱住了大廈門前的大理石柱子,就像孩子抱住了樹。這麼一抱不要緊,馬上被擋在門口的記者發現了。對他們的提問,俺舅當然不予回答;但第二天世界報紙的頭條仍是:秘書長懷抱大柱臉上流出豆大的淚珠世界又將發生大崩潰大風波大分化大麻煩──是玩的不是?我們這裏發生的悲悲喜喜,都將影響到一個世界呢。這不是一般的故鄉,這是小劉兒和世界秘書長劉老孬的故鄉,加上小麻子,曹成,袁哨,影帝瞎鹿,就是出去走穴,陣容也不算次呢。當然,白螞蟻白石頭小劉兒他爹之類就不要提了。故鄉還有三裏土路沒有鋪柏油,一到下雨坑坑窪窪,卡迪拉克沒有辦法開進來,小毛驢也不方便嘛。1960年,花爪舅舅當著支書,他讓我們村裏所有的人排隊站在打麥場上,用一根墨線來量我們的嘴巴。我們的嘴巴加在一起,長度正好是三裏。「三裏長,長三裏,多大的饑荒?」對付嘴巴的三裏我們有辦法,對付陸地上距離的三裏我們就束手無策了嗎?泥濘的道路擺在我們麵前,如同我們悲涼的人生。讓它在那裏泥濘吧。讓它在那裏肆瘧吧。我們的車陷在裏麵,我們可以用拖拉機再拉出來;我們的毛驢寸步難行,我們可以背著驢前進。什麼也擋不住我們重返故鄉。可到我們回到故鄉時,我們的心卻留在舊金山。我們回到故鄉,比我們在舊金山還要陌生。延津離我們越來越遠,舊金山倒是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們就這麼把他鄉當成了故鄉。同性關係者回到了故鄉,我們卻成了局外人。瞎鹿,你這方圓百裏的著名藝人,再吹一曲你的嗩吶吧,再拉一曲你的二胡吧,再吹一管把心留在延津吧。我們在這明亮月光的夜晚,會隨著你的薩克斯,一個個地從家裏走出來,拋棄我們的瑣碎和平庸、雞零狗碎和蠅頭小利,來到月亮明光的打麥場上;一排一排的人走了過來,把打麥場給站滿了,把村莊給站滿了,把故鄉給站滿了,把地球給站滿了。來吧,向我們開火吧,你們這些狗雜種。當然,狗雜種們像狼狽的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了。但事情並不像我們想象得這樣悲壯,我們做好了出來和站滿的準備,就等著嗩吶、二胡和薩克斯的召喚;但問題是瞎鹿一次也沒有這麼拉過和吹過。他在月夜下的嗩吶和二胡,都是為大戶人家和大資產階級的宴會準備的。我倒是經常在麗麗瑪蓮的大堂裏見到他,他脖子裏打著蝴蝶結,坐在一個軟凳上,在那裏神情專注或漫不經心地給所有路過和喝咖啡的人彈著鋼琴。瞎鹿叔叔,你怎麼在這裏?故鄉的人都在等著您呢。我眼裏滿含著熱淚,上去喊了一聲。但我們的瞎鹿叔叔,將一個手指放在他的嘴上,「噓──」地一聲,阻止了我的聲音。他說,孩子,回家去,爸爸我一會兒就回家,讓你媽把火點上,我回去給你們帶上二斤雜合麵。當晚,在熊熊的爐火中,我們兄妹幾個,「胡嚕胡嚕」和「踢溜踢溜」地喝著雜合麵疙瘩湯。我們的小腦背兒上,個個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小妹妹用手背擦著嘴肚子裏打著飽嗝說:

「爹爹,明天我還要喝雜合麵疙瘩湯!」

甚至有人在責備俺娘的蔥花在火是烹得不夠程度和不夠焦黃。

「怎麼不多放一點醋呢?」

──俺爹這時竟不合時宜地從現實的會場中站了起來,醉醺醺地晃著腦袋說:

「怎麼,是說我嗎?我還曾經給你們帶過雜合麵嗎?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事呢?現在吃雜合麵可是一種時髦。」

我爹這麼一說,所有的孩子都端著空碗不說話了。你是不記得了。因為你從來沒給我們帶過雜合麵別說是雜合麵就是雜合土您也沒有帶過呀。孩子們在家裏嗷嗷待哺,您當時在哪裏呢?您大概在妓院門口空著口袋蹓躂吧。但俺的爹就是這樣的「人來瘋」,一到人多的場合,他一下就變得自己不認識自己了。我們站到旁邊也有些含糊:這是我們的爹嗎?你有什麼話,包括對我們有什麼意見,你不能直接告訴我們嗎?但他不,單獨麵對我們的時候,他裝聾作啞,他在等待機會;等到有外人特別是有外賓就像今天這種場合,他就把我們家裏的事,告訴外人,然後我們通過BBD才能知道我們的錯誤。我們也知道,有時他說這話的時候,並不一定是要找我們什麼麻煩,而是跟外賓在一起,純粹要找一個話題,於是這個話題就落到了我們身上。他也許說過就忘了,但這話題落實到我們身上,我們就受不了了呢。本來我們哥兒幾個在村裏找媳婦就困難,你這麼一說,大家還不像躲癩蛤蟆一樣躲著我們?我們身上充滿著兒馬的氣息,而一個個還在摟著枕頭睡覺,原因不在別的地方,原因就在俺爹。俺爹是有媳婦了。他是不怕了。他在不怕世界的情況下,你想他還能怕誰呢?看他今天興奮的樣子,他今天也是找到了他要發言的借口和話題了呢,於是借著雜合麵就站了起來。但出人意料的是,俺爹酒醉時竟比清醒時還要懂事一些;他一酒醉,竟把他的兒女們給忘記了;就像躺在病床上的胡塗老人一樣,他已經六親不認了。他六親不認對我們決不是壞事,我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逃脫和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的機會。俺爹到底要說什麼呢?輪到大家安靜了,所有的合奏都停下來了,就等著他的小號或小提琴,單簧管或是貝司單獨地要敘說些什麼的時候,他拍拍腦袋,卻不知道自己要說和該說些什麼了。原來他也就是這麼感情一衝動就站了出來,但站出來要對我們說些什麼,他自己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呢。他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就站在了我們麵前。在眾人都在那裏給他起哄和鼓倒掌的時候,我對這樣的情況卻毫不奇怪。因為這樣的事情在我爹的曆史上,委實是發生的太多了。就好象他平時在家裏關起門來打我們,笤帚疙瘩已經落到了頭上,「操你媽」已經喊出了口,我們在下邊等著他說出我們犯錯誤的緣由,但是接著就沒有下文了,他也楞楞地舉著自己的笤帚疙瘩呆在了那裏。是的,我為什麼打這些灰孫子呢?我們在上下都楞了片刻,這時他在上邊又為找不出打我們理由而氣惱,接著把這種氣惱轉過頭來加到了我們頭上:我打這些丫頭養的,怎麼連理由都找不到呢?這些責任也成了我們的。就好象一個國(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我要說的話,我終於想起來了。」

他興奮地高喊著。

「你要說什麼?」

我們問。

他說:「我感到尿憋了。原來我要撒尿!」

還好,他沒有尿炕。他三步並成兩步地往外跑。看他夾飽了屎尿的慌張和急切的樣子,他是真憋了很長時間了。借著一泡飽尿,俺爹又複活和混雜到眾人之中看不見了,這又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我們雖然有些掃興,眼看著一個崇高的東西,轉眼間就成了一出滑稽劇;一塊細嫩的豆腐,轉眼間就變了餿。「小林家的一塊豆腐餿了。」我們眼看它或他或她這樣變餿,我們又奈它或他或她何?我們空費了一場精力。我們浪費了我們的悲傷或是喜悅。我們感到有點累。我們的酒喝得過多了些。下邊那層酒也開始湧了上來。誰還能站出來,到前麵的台子上來表演一番,在這酒壯矬人膽的時候!外賓們都坐在那裏不動,真是洋鬼子看戲,傻了眼了。他們沒喝過我們故鄉的酒。喝著喝著,就不知東南西北了。喝著喝著,就不知自己幹什麼來了。話也說不囫圇了。就看著我們這些人在主宰世界。就看著俺爹一類的人在表演。都說洋人可怕,他們也顯得很可愛嘛。都說同性關係可怕,他們動不動不也忘記自己的根本了嗎?可見這些人還是可以改造的,不一定對故鄉形成多麼大的威脅;不一定對故鄉的孩子,產生多麼大的影響。看他要形成影響的時候,我們讓他們喝酒就是了。他們一喝酒,我們的陰謀就得逞了。我們就可以偷梁換柱和以售其奸。我們就可以在大概念下麵做我們的小文章。這是在哪裏?這是在我們的故鄉。他們人情不熟,風俗不熟,地形不熟,對我們關係的方法和時間也不熟,我們盡可以關起門來打狗,關上籠子抓雞。我們不怕他們。有了這一點墊底,我們所有的人都高興和放心起來。連孬舅和小麻子的魂靈也興奮了。孬舅覺得把這一幫社會動亂分子引到這裏來改造、分化、瓦解、整頓、清查、登記或不予登記,直到最後消滅他們,徹底報了以前孬妗用巨峰葡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一箭和積累的萬箭之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答複他們的名義下徹底消滅他們,現在看引導得可真是地方和正是時候。小劉兒在廣場的理論和辦法當然就顯得更加荒謬。薑還是老的辣。我這些年的秘書長沒有白當。到時候讓事實去教育他吧。我不用笤帚疙瘩,也不用像小劉兒他爹那樣化裝成僵屍。小麻子也有些興奮。從現在的局麵看,他這次倒賣的人口,和過去倒賣的四川和陝北的婦女也沒有什麼區別。說讓他們朝東,他們就不朝西。說讓他們打狗,他們就不攆雞。說這裏是溫柔富貴之鄉,是發展同性關係的樂土,他們就真把這裏當故鄉,真拿這裏的人當親人,真拿這裏的水當故鄉的水,真拿這裏的會當成故鄉的會了,介紹和發言還都很認真──用的僅僅是一頓自助餐。我看這次人口倒賣的工程,馬上就要成功了。這次和以前的倒賣可有所不同,這次拿的可是美元、法郎和德國馬克。我要用這利潤和回扣,再建一個其它關係的王國,吸引其它有著更多癖好的傻冒。如此循環,沒有窮盡,以你們的癖好為開始,最後我把你們和這個世界全給倒賣了為結束。說到這裏,我還要感謝劉老孬呢,他硬是拿著他的老婆,讓我開創了一項新的事業和上了一個新的台階。我早就說過,瞎鹿不算什麼,劉老孬也不算什麼。總有一天,我會連劉老孬和他的外甥也一塊給倒賣了。看他當著恢複世界的秘書長,馬上我就要恢複他的本來麵目:也就是一個強壯的黑奴;至於那個小劉兒呢,一個酸溜溜的文人,賣也賣不出好價錢,隻好算一個搭配罷了,他還在那裏自命清高呢。到插草標出賣他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在曆史和人市麵前的身價呢。想到這裏,兩人都是越想越樂。兩人雖然想的很不同,但兩人在情緒上非常相通。兩人的靈魂也是喝醉了,在那裏相互一笑,共同拉起手,上了會議桌,一起跳起了哥薩克的探戈舞曲。大政治家和大資產階級,在同性關係的會議室裏終於聯合和會師了。這真讓我們興奮。我們的世界又要安定和繁榮一陣了。我們又可以安居樂業了。我們可以安心地搞我們的同性關係了。不會發生中東和敘利亞戰爭了。到處都可以組織Party了。我們的故鄉真好。我們的酒真好。我們還可以再喝一點呢。店老板,先不要說誰來付錢的問題。這個問題太庸俗了。你不想讓你的酒店成為一片瓦礫和後半夜起一場大火吧,你不想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吧?那就給我們上酒。桌上的兩個靈魂,也每人又拔了一瓶二鍋頭,在那裏邊喝邊舞,用腳整齊地跺著桌子。我們在下邊,邊喝邊整齊地拍著大胯。頓時,一個屋裏都是腳和胯的聲音。「侉──」「侉──」「侉──」「侉──」,這個世界顯得多麼現實。我們在現實的世界中,我們常常感到一種中空;倒是到了酒醉的他鄉,我們卻感到世界的實在。我腳脖子上的脈搏和流動的血管,你們是多麼地酥軟和讓我舒服呀。想到這裏,我們又萬眾一心地大哭起來。甚至包括庸俗的白螞蟻和俺爹。雖然他們對這哭聲和為什麼哭並不理解。剛才還在笑,現在怎麼又要哭了?他們對這變化摸不著頭腦,但他們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看到爹娘在哭一樣,他在一旁不哭,不是顯得太不懂事了嗎?於是也跟著哭了。因為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我們對他們濫於充數和不明不白的情緒加入,也沒進行太多的甄別和阻擋,就讓他們隨著哭了。但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點,還真的認為和我們是同一群鴨子呢。就「嘎嘎」地叫著和我們一起下水了。但大家都在自顧自地投入,誰能停止和犧牲(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