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等等等。
就這樣,我果然積極性很高地與俺孬妗馮·大美眼平穩地坐在了她的專機上。我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隻看過報告的摘要,沒看過報告的全文,我隻知道事情的一半,不知道事情的下半截,我隻知道孬舅和小麻子對俺孬妗的雙重陰謀,不知道他們對我還有陰謀。從小一塊玩尿泥的朋友。我還把小麻子當作我的救命恩人呢。我還在那裏同情俺孬妗呢。又苦於不能如實地告訴她。我心中很痛苦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知黃雀之後,還有一個黃鼠狼。但螳螂和黃雀都很高興。黃雀還在那裏同情蟬呢。但接著我就把一切都忘記了。看著那窗外的白雲,我怡然自得。管他娘嫁給誰呢,咱隻管跟著喝喜酒。孬妗專機和其它貴族專機的最大區別就是,其它小霸王都有著一個個不同情形和環境的房間,有著宮殿型、稻草型和雞毛型,而孬妗現在把這些房間全打通了。過去高雅或粗俗的房間,現在成了違章建築;雕梁畫棟和稻草雞毛,成了一堆坍倒的垃圾。垃圾清除掉,地麵打掃完,一個大機艙肚子,被開成了籃球場般的大廳。機艙裏馬上明亮許多。再沒有什麼旮旯和黑暗了。機艙的房頂,密密麻麻排滿了如同鍋爐房中大大小小和粗粗細細的管道。時刻都能聽到不同的鐵管中液體(抑或是氣體?)在裏麵擁擠和快速流動的「滋滋」聲。管道上橫七豎八吊著些清朝銅幣、德國奶罩和廢舊的自行車鏈條──如果說天花板的裝置有些現代派氣味的話,地麵就來了一個返樸歸真:其它布置都撤掉,可著籃球場大小,一下砌了一個山西農村大炕。炕上鋪著炕席,炕席上擱著炕桌,炕桌上撒著大棗和花生,簸籮裏堆著大煙葉子。炕的周圍,圈著高梁稈篾子紮的圍席,圍席上紮著一些生動而笨拙的花鳥和蟲魚。俺的孬妗,就靠著圍和花鳥,半坐半仰在火炕的鋪蓋卷上。什麼時候躺煩了,就一躍而起,邁著模特步在寬闊的土炕上來回走一趟。你不能說她不性感。我就靠著炕沿,耷拉著腿,坐在她的身邊。以為是坐在呂梁山深處的一個農家土炕上,其實是在時速幾千英裏的專機上呢。這比起稻草、雞毛、男女脂粉混雜的人群,俺孬妗一下就顯出了她出汙泥而不染、別有洞天和別開生麵的境界呢。對人類、男女的蔑視和不屑,通過一個環境布置,通過一個小小的專機,就對世界發出了宣言和提出了挑戰。我為什麼要搞同性關係呢?就是因為對你們的蔑視和不屑。那些還殘存在這個世界和專機上的,黑暗和旮旯之中的異性關係,在我的擺設麵前,一下就顯出了他們的膚淺和可笑。用不著我再回顧和反駁。我的擺設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你也是一個不妥協主義者呢。你也是出奇製勝呢。當然這一切對於我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這不俗或者說是因為大俗所以它就是大雅的環境裏──環境是重要的嗎?──,我和日思夜想的孬妗,單獨待在了一起。這才是孬妗專機和其它專機最大的不同呢。我都忘記我們要幹什麼去了。我都忘記自己姓什麼了。我都忘記自己目前的身份和任務了。甚至我覺得可以和孬妗平起平坐了。這時身邊也沒有旁人,兩人手中都握著一杯溜溜的拿破侖(俺孬妗不喜歡喝麥爹利),在那裏毫無負擔地東拉西扯,說張家長李家短──不管張家李家,都與我們沒關係,有了笑話我們跟著樂一樂,有了痛苦我們身在危險之外,慶幸之下,再說兩句同情張李的話,,俺妗躺在炕上剔著牙,我在炕沿來回蕩著腿,你說是不是怡然自得呢?──事後想起來也讓人臉紅,雖然聊的都是張家長李家短,但你們兩人在聊張家長李家短時,你們各自的境界和情感出發點是一樣的嗎?你們的張家和李家雖然表麵上都在樂或悲哭,但是當他們化為你們的談話時你們之間的談話有過交鋒、運行和在同一個層次上的碰撞嗎?有過電石火花和電閃雷鳴嗎?我們沒有聽到。當時咱妗也就是哄著你玩罷了。當然,我們也知道,處在當時的情況下,談話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可以自由地來回打量孬妗。現在你孬妗的身材和外貌就屬於你自己。這和當年在亞洲大飯店瞎鹿給你一張門票,你在一片歡呼和千軍萬馬中看她走台的大腿可不一樣。那大腿是走動的,抬手抬腳,屬於千萬人;現在她那安靜的大腿,僅離你一尺之遙,在那裏乖乖地待著,你想看,就可以大方地瞟上一眼。人生不過如此了。別說幾年之前,就是幾個月之前,你料想到會有今天嗎?原來想著它是那樣遙遠,誰知道它到來的竟是這麼快呢?激動和感動之餘──感謝生活和機遇,你甚至忘記了咱孬妗是一個同性關係者。你忘記了你所熱愛的,正是孬妗所反對的。你甚至產生這樣的反思維,搞同性關係也不一定都是壞事呀,不搞同性關係,你怎麼會有機會和你日思夜想的一抬腿風靡世界的世界名模馮·大美眼單獨待在一起,可以任你想象和潛意識隨便自由地活動和流動呢?想到這裏,我喝了一口拿破侖,竟不住地在那裏傻笑起來。涎水就像掛線一樣在那嘴角滴拉下來。還是孬妗發現了這一點,到底她老人家這種事見得多了,見多識廣,不以此作為自己輕狂和嘲弄別人的借口,隻是寬宏大量地笑著向我指了指,我才不好意思地發覺了這一點,才紅著臉忙將這口水吸溜回去。由此,我對馮·大美眼更加熱愛。她並不像孬舅所說的,是個多麼矯情和扭捏的女人,動不動就騎在別人身上,用她的巨峰葡萄壓人。我倒是想讓她這麼壓一壓,可這中間還有多少路程要走呢?我們還是先來看一看這個震動世界的名模的外表和動感吧。當然,這些尺寸早在世界上公開,我們早已會背誦和記在心頭。孬妗,我愛你,你要不是俺孬妗多好,你要不是同性關係者多好。看看俺孬妗的腰身!
年齡;22歲
身高:1﹒78米
體重:55公斤
臂圍:90公分
腰圍:62公分
臀圍:91公分
尾圍:0﹒4毫米
俺孬妗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從來不拿這麼迷人的身體到處張揚。走模特單說走模特,搞同性關係單說搞同性關係,但她不拍裸照。這是另外的不妥協和不退讓。為此差點讓世界瘋了。俺孬舅可以見她的裸體,同性關係夥伴可以見她的裸體,別的人就不成了。雖然朝思暮想,心裏過了千百遍,心有千千結,但就是在雜誌和報紙上,電影和電視上見不到她的乳房和屁股到底長得怎麼樣。到底是怎麼樣呢?這是世界三分之三的男人整日困惑不解的幾大問題之一。當然,從人性的角度講,一個人在那裏矜持,讓全人類在那裏痛苦,從社會安定和顧全大局的角度講,這是不適當的,也是殘酷的。我們是不是可以把它看成是拿酸捏醋呢?但拿酸捏醋和美德往往又聯係在一起。我們心中對那兩個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們從潛意識中,又有一種天塌砸大家的僥幸心理。我看不著,你也看不著,正好。看不到的東西,往往更具有美感,更具有誘惑力。我們不是法西斯,我們還是不要破壞這美。終於,有一天,我們看到了她半個乳房和半個屁股。她的半個乳房和半個屁股,被登在一家花花男人的雜誌上。世界炸了。我們看不到的時候,我們想看到;當我們能看到的時候,我們又感到可惜。神秘和對我們的誘惑一下被打破了。豈不知我們對急切盼望的事物在盼望的同時也希望著它到來的推遲呢。當謎底被揭穿的時候,我們又有了另一種情緒,感到這揭破和結果並不是我們所期盼的。世界被揭穿了,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企盼沒有了,我們還有什麼寄托?糖豆已經吃過了,我們的嘴從此不就要空張著了嗎?剩下的就是失望和可惜。正在烽火連天的中東地區,大家都忙著購買和盜印這本雜誌,戰爭打到一半,竟沒有男人再有興趣去打這場戰爭了。連後方的二星中將和前方的戰場司令官都對戰爭失去了興趣。這是事情的結果給我們帶來的唯一好處。氣得兩國的統治者和戰爭販子,差點要雇地下黑社會和衝鋒隊去暗殺孬妗。多虧這些人倒與秘書長俺孬舅也是朋友,大家開會經常見麵,所以隻是在下次開會時,他們分別對孬舅發泄了些不滿,剩下的倒是便宜了那個婊子。也便宜了正攪在那場戰爭中的群盲和白癡。孬舅也為此事件第一次變得風趣了,說:
「這場戰爭我雖然沒有調解開,但總讓我的家人給他們打散了。這也是我平常在家中教育的結果!我也是大公無私,舍得俺渾家的半個屁股,救了全人類,也值得。誰叫咱是秘書長呢?下次大家還選我吧!」
說得不倫不類,又不合時宜地拉上了選票,讓人哭笑不得。由此我也知道,他與俺孬妗生活在一起,也並不一定合適。但不管怎麼說,戰爭是不打了,群盲和白癡都得救了,他們個個又像沒事人一樣,各人過各人的市井日子去了。但俺孬妗並沒有因此使這個事件就此平息下去,她又得了便宜賣乖,開始借此維護她的尊嚴和原則。她從世界上又找到了一個借口和缺口。有幾個對世界不是假關心而是真利用的人呢?她把衣服穿得厚厚的,這次不但裹住了乳房和屁股,而且用黑紗把腦袋也捂住了。她控告了登她半個乳房和屁股的雜誌和記者。原來這半個乳房和屁股,竟是在蒙特卡羅海灘給偷拍的。而這個雜誌呢?竟是小麻子一個孫公司中一個無聊文人在辦著。小麻子並不知道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隻是跟著人家在那裏傻樂。樂了半天,原來這個事還與自己有關,小麻子沒有生氣,而是更加興奮了。說:
「好,好,這個無聊文人,果然比小劉兒有意思多了。小劉兒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還沒有弄出名堂,人家就搞了搞乳房和屁股,一下就轟動了世界。這就是人和人的差別。不承認差別是不對的。差別在哪裏呢?就在思路和出奇製勝。這對我們的生活也有啟發。從這個意義出發,他搞的就不單是半個乳房和屁股了,而是我們的整個生活和世界。我看應該給他發800萬美元的獎金!」
於是,那個無聊文人,就這麼白得了800萬,比諾貝爾獎金還高。發過獎金之後,小麻子又生氣了,說:
「說這個家夥是人才,看來也應有所保留。這個人含糊不清,我就討厭這樣的人。既然去拍裸體,去搞乳房和屁股,為什麼半途而廢?為什麼隻搞到半個乳房和屁股,而沒有搞到整個的?說是整個生活和世界,原來還隻是一半。說他是人才,原來也是個蠢才,也和小劉兒差不多,這樣的白癡,我留在我們的孫公司幹什麼?」
接著,這個無聊文人又失了業。山寨上,火把下,被姐姐們一叉叉到了月兒低垂的山梁上。也使我們這些嫉妒他800萬美元的人稍稍趁了一點心願。但這時俺孬妗已經把事情攪得滿城風雨。最後還是俺孬舅出場,與小麻子又握手言和。當然,一開始兩個人也有些相互不服氣。孬舅在受了俺孬妗的巨峰和大屁股的壓迫之後(他倒是能看到全乳和全屁),渾身充滿了勇氣。俺孬妗坐在炕沿上啼哭:
「你是不是一個男的劉老孬?我一個婦道人家,被人家看了半個乳房和屁股,今後還讓我在村裏怎麼活?俺娘家人知道了,又是一個什麼後果?我從17歲嫁到你手上,沒跟你享過半天福,倒是受了不少沒頭沒腦人的氣。這事就是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是拳頭上跑得了馬,門戶關得緊緊的半個螞蟻鑽不進來的巾幗英雄。這口氣你要這麼咽下去,媽了個×劉老孬,今天咱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給我一張休書,我立馬就回娘家;回到娘家我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可以以汙辱婦女罪到京城告狀嘛。我可以學楊三姐嘛。劉老孬你別在炕那頭眯著眼睛裝死狗,一遇到這種事情,就像老鱉一樣把腦袋給縮了回去,留著你老婆讓這些閑漢欺負。再這麼下去,我還靠你個什麼?我還不如和那些閑漢同流合汙,乳房和屁股全讓他們看了合適。我替誰保留呢?你在世界上替我立不住杆,日日讓我受這些沒來由的欺負,你是什麼?你除了是一頭烏龜,還是一團鼻涕。你除了是鼻涕,你還沒有精子。男人是團鼻涕,男人又沒有精子,你說我還要這樣的男人幹什麼?……」
俺孬妗拍著巴掌,就這麼在家裏鬧著。俺孬舅一開始是憤怒,接著是歎息,再接著是在那裏傻笑;突然,孬舅一聲長嘯,如猛虎下山,手提一杆糞叉,就這麼從家裏跳了出來,跳到了大街上。小麻子正在街上與一幫閑漢曬太陽,一邊把棉襖脫下來在那裏捫虱子,一邊還在那裏吹噓他的手段,已經把他孫公司的那個職員,說成了他自己,他怎麼在蒙特卡羅海灘上偷襲到了孬妗的半個乳房和半個屁股;說來也不是故意的,就好象村裏喂牲口的,半夜起來添草,看到鄰居小婦人的家還亮著燈,就偷偷地溜了過去,到了跟前,用舌頭舔破了窗戶紙,從那小眼裏往裏看,那小婦人竟點著燈光著身子在炕上睡著了;當然,不會看得太清楚,朦朧的豆油燈下的紅光裏,從我這個角度,隻看到半個乳房和屁股;但朦朧有朦朧的好處,半個有半個的好處──甚至比全看到還好,更給人留下一個想象和發展的餘地;就像一個全裸的女人站在你麵前,總沒有她星星點點在乳房和屁股那裏遮上一些掛上一些更能激起你的激情。單是這半個乳房和屁股,我看過還有些後悔呢──沒看出它們和另外的乳房和屁股有什麼區別。一切還不如不看。不看還繼續保留著它的神秘性呢。幸好的是,我隻遠遠看了個朦朧。他正這麼說著,突然看到俺孬舅提著糞叉紅著眼飛奔而來,突然想起了什麼,戛然住了嘴,想起了民國時候;這個大清王朝的民族英雄,怪叫一聲,抱著自己的腦袋,屁滾尿流而去。他抱著腦袋在前邊跑,俺孬舅提著糞叉在後邊追,好一幅多年不見的英雄追趕圖。一追追到了村頭糞堆旁,俺孬舅一個糞叉投出去,「嗖嗖」的飛行過程,差一點戳小麻子一個透心涼。這時兩個英雄相對而泣。最後,小麻子過了過嘴癮,但也付出了代價,以包賠半個乳房和屁股的損失──賠償俺孬妗1000萬馬克而與俺孬舅握手言和。這又成了一個轟動世界的新聞。成了世界各報的頭版頭條。有的幹脆出了號外。
一億馬克也改變不了她的原則
我們看到了乳房和屁股、抑或是尊嚴?
一千萬在後邊沉穩不動
蒙特卡羅海灘,紙包不住火
誰在從中間斡旋?據說是小劉兒
政治對經濟的重大勝利
秘書長手中的糞叉,下次將擲向誰?
交易還在後邊
……
等等等等。這隻是文章標題的一部分。那時真是洛陽紙貴呀。小麻子,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認矬和付出代價的時候。這也是你後來在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工程中對俺孬舅和俺孬妗仇恨的根本原因吧。──但在我們的飛機上,這也不過是我們無意之中的一個話題罷了。張家長李家短已經說得夠了,該轉一下話題了,該轉到我們自己身上了。總是一些不著邊際的談話在大炕上飛升和交往,總是切不中要害和深入不了主題,談著談著也讓人感到空洞和乏力。張家李家初說起來固然輕鬆,但時間一長,張家李家就像嚼盡的甘蔗一樣沒了滋味,麵對你的又是一個沉魚落雁的女子,這時還得為尋找話題而費盡心機,在心理上就不是一種享受而變味走味成了一種折磨了。油條已經走油了,變成硬棒棒一條了。打破這種局麵的辦法是什麼呢?聰明之舉,就是趕緊停止這種談話,換一個嚴肅的題目,你由一個輕浮的男子,變成一個突然崇高和嚴肅的正人君子,來一個急轉彎,說不定倒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呢!但嚴肅的話題,也像輕浮的話題一樣,在我頭腦裏本來也存的不多;挖空心思在那裏想嚴肅的話題,誰知比剛才有一搭無一搭在那裏說談話還讓人窘迫。剛才淡是淡了些,但畢竟還有話可說,現在好了,換嚴肅的了,怎麼一句也找不出來?背後那麼多花花腸子,怎麼一上陣,就成了這個德性?我自恨自艾,在那裏歎氣,孬妗這時也看出我並不是一個特別有趣味的人,內存不多,硬盤不多,再也拷貝不出新玩意了,就仍然向我露著大腿(我覺得這已經給了我很大的麵子),倒在炕上,拿起一張報紙在看,遮住了她的臉。也是急中生智,看著那報紙,我倒突然想起一個話題,就是蒙特卡羅海灘半個乳房半個屁股在報紙上被炒了個滿天紅的情況。最後這美人勝利了。我說這一段,大概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吧?於是,我就說了剛才那段新聞,以取代剛才的談話和張家長與李家短。說這新聞的時候,我還耍了一個小花招,先不說姓名,說有這麼一個轟動世界的新聞,有這麼一個大美妞,有這麼半個美麗的乳房和半個豐滿的屁股,被人偷看了,由此在世界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妗哪,咱們長時間住在村裏,消息不大靈通,對外邊花花世界上那些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咱們也猜不透,可是這個事你得猜一猜,你猜一猜這個被全世界的男人寵愛和女人是誰?果然,俺孬妗真誠地而不是出於對我挖空心思找話題所給予同情地放下手中的報紙,真誠地笑了,與我故意猜了起來。誰沒有膚淺的時候呢?張猜猜?李婉兒?要不就是嗬絲·溫布爾?都不是?兩人哈哈地大笑起來。俺妗甚至從炕上坐了起來。什麼嗬絲·溫布爾,別看她是一轟動世紀的大明星,但她連這個人身上的一個布絲也不值。是這樣嗎?小子,你可別騙我。妗哪,我能騙你?對別人我敢這麼著,對你,那我得先摸一摸腔子上有幾個腦袋。俺妗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和眵模糊都出來了。她一邊從對襟棉襖中掏出絹子去擦,一邊說: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我更加興奮。一興奮,就像在腦子中加了潤滑油,沒電的發動機充了電,終於激活了,靈感來了,障礙搬開了,道路暢通了,前邊的視野,霎時都開闊了。我說什麼?我想說什麼就有什麼。世界成了我手中的玩物,成了任我變動的一個魔方。我又說了兩件有趣的事情讓她猜,她又猜了半天,仍是沒猜著。這時她已興奮得像一個十六七歲隻顧在那裏興奮顧不得世界許多形跡也不再深究隻是在那裏晃著小辮樂的天真無邪看世界的女中學生模樣。我什麼都不怕了。我大膽了。我甚至可以上前伸出手,去摸一下俺孬妗那美麗的青春的十六七歲的大腿了。在這種氣氛和情形下諒她也不會說出別的來。到了這個時候,女人的心都是野的,你不上去摸她,她心裏反倒看不起你呢!於是,我向世界、美麗和極致走出了大膽的一步。我不失時機地、恰到好處地伸出了我的手。──這也是這個話題之中我對俺妗玩的一個小陰謀呢。你是一個同性關係者是不錯,但我說著說著就到了男女之間,你不也上當了?你不也順著我的杆子往上爬了?誰沒有膚淺的時候呢?誰的主義和正義是完全不妥協的呢?直來直去她就嚴肅了,你有恭維的前提她就上當了。她就成了一個還向往著男女之間的小姑娘了。當然,後來有人評論,說這是伸向曆史的一隻黑手。但我聽了以後也隻是微微一笑而已。這是自己伸不出手、沒有機會伸手,而對別人的一種嫉妒吧?這對於我當時大膽地伸出那隻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是且慢,這隻手既然伸出去了,你就先停在空中吧。你還得讓老娘想一想。你以為你說了這麼幾個笑話,把老娘的神經引得興奮,老娘的頭就暈了不成?這點小伎倆算得了什麼?老娘見得多了。你以為老娘是真在那裏興奮嗎?老娘也就是在這專機上,麵對的也就是你這麼一個人,到啥時候說啥時候,由你逗著開個心樂一樂罷了。就因為我搞了個同性關係,就得格外擔當些曆史責任嗎?就得整日愁眉不展嗎?但我神經被你逗得興奮了,並不說明我的心也跟著興奮了,我的大腿就可以讓你這樣的小流氓和小痞子摸來摸去了。摸來摸去也是個很好的歌曲名字,但這不證明你就可以這樣做。我們的心靈就因為這幾句笑話一定溝通了嗎?在你的印象中,我就是這麼一個膚淺的女人嗎?以為我搞同性關係就是從這麼一點生物性的角度出發的嗎?你懂得女人的心嗎?就是你懂得別的女人的心,你也因此類推就懂得我這個女人的心嗎?你懂得同性關係嗎?你現在又張口結舌了吧?你又回到剛才的情形,有些窘迫了吧?你又突然覺得我變得嚴肅了吧?我們既然一點不相通,我們怎麼又坐在一個專機上、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而到你們的故鄉去呢?這不也是拉郎配、是包辦婚姻嗎?既然是包辦婚姻,我們還真要像舊社會一樣上來就幹嗎?從這一點出發,你到底怎麼看我,不就昭然若揭了?你是把我看成你剛才所說的那種因為半個乳房和半個屁股轟動世界的世界名模嗎?不,你把我看成了你們劉家的一個童養媳了吧?我成了你們爺們的玩物了!你這麼看倒沒什麼,你不該這麼氣人!你在半空中的手為什麼哆嗦了?這不就證明你的心虛嗎?我跟你接觸才有幾次,你就起這麼害我欺負我之心?現在給了你個機會,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暴露你的狼子野心和人麵獸心?真以為你已經是貴族,可以跟我花馬掉嘴和胡作非為了嗎?想想你的過去,你到底是個什麼人,誰看著你又算個人?一個無聊的破落文人,過去你撈得著見我嗎?你也就像偷偷看我的那個無聊文人一樣,在演台下的幾萬人中,吶喊聲中,遠遠看著我,晚上回到家裏,躺到被窩裏,展開你的想象,以了結你齷齪下流的心理罷了。好象大家都在為了一個關係,但關係與關係還大為不同呢;你隻知道皮囊之淫,而不知道意念之淫;你在性上隻有滿足和不滿足,看得見和撈不著,而沒有任何形而上的東西。你在這上麵沒有理想呢!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前邊沒有理想,你好象黑夜中走路前邊沒有燈籠一樣,就這麼摸著黑往前走,會有什麼好結果呢?說不定前邊就是個大坑,你剛一抬腿,整個身子就下去了。不說在貴族問題上,我們有高下之分;就當你是貴族,我們在關係的問題上,也相互隔著許多層次呢。我們在一起討論問題,也就是為了解個悶;但我們之間的討論,相互都是對牛彈琴;我們之間沒有理解。相互說的話似乎懂了,其實沒懂;這比真正沒懂還令人可悲。別人看起來,我們在這裏說的這麼熱烈,肯定以為我們多麼氣味相投呢。但他們不知道我們之間別說交流,就是說在某一方麵,我們在語言和語碼的運作上,我們稍微有一些交叉也好哇。我們的要求並不高,我們不要求碰撞出火花,有點交叉,遮遮人耳目就可以。但就是這一點小小的感情要求,你也讓我達不到。這時你還好意思將手伸過來?伸過來接著你還想幹什麼?是不是上床?你趁早都說出來。這種精神狀態,上床又怎麼樣?會是一個什麼結果?我們在語碼上就沒有交流,我們在心靈上會有交流嗎?我們在心靈上沒有交流,我們在肉體上會怎麼樣呢?你能保證把我的情和情緒調動起來嗎?如果這些都不能保證,你趁早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沒有這個金鋼鑽,就不要攬這個瓷器活;乖乖地給我像小狗一樣將身子盤起來,謙虛起來,趴到炕上要麼睡覺,要麼呆呆地看著這個世界,好多著呢。我告訴你,我是一個有理想的同性關係者,我連你孬舅那樣的肉頭都看不上,我怎麼會看上你這個小癟三呢?你說,你的那個老鴰爪子,還要伸過來,擱在我美麗光滑的大腿上嗎?這時的我,早已可憐得像一個被人剝了皮、曝了光、在世界上露出滿身膿瘡的癩皮狗,已經伸出的爪子,剛才還油光水滑,現在眼看著它在那裏抽,越抽越小,越抽越沒有水份,紅潤變成黑紫,黑髒,漸漸真由一個人手,變成縮小成黑棍棍一樣的老鴰爪子。我自卑得無處可逃。世界上並沒有地縫讓人鑽進去。這樣的小爪子,我是縮回去好呢,還是繼續擱在空中更英雄一些呢?我現在思想鬥爭的已不是去不去摸俺孬妗的大腿,而是如何安置自己的爪子。我幹笑了兩聲。但隻是臉上的幹皮在那裏抽搐。漸漸連人也真變成了一隻黑老鴰。我就是以黑老鴰的身份,陪同世界名模去我的故鄉嗎?名模又養黑老鴰了?這會不會因此又成為領導世界的一個新潮流的開始呢?貴族的圈子裏,會不會又人人一隻黑老鴰呢?僅僅是貴族圈子嗎?會不會又波及整個社會呢?是不是藝人六指時代頭型和蛇結束了,又輪到我黑老鴰了?黑老鴰是不是也得來一個由發起到繁榮、由繁榮到衰落的生命過程呢?就像人身上掉下來的皮屑一樣,我也是其中的一片呢──天上飄滿了雪花,我是其中的一片;大海揚起了波濤,我是其中的浪花一朵;一望無際的草原哪,我就是那無人知道的小草中的一棵。想到這裏,我這隻黑老鴰,禁不住潸然淚下,開始自己同情自己。大概這淚被孬妗看見了,到底是俺孬妗哪,也許是老人家剛才說話說累了,現在要換一種說法;剛才剛強的一麵發泄完了,現在要換溫柔的一麵了;這時來到我麵前,將我這小黑老鴰從炕上抱起來,用手撫弄著我的頭;這麼一撫弄,我不知是受了感動,還是感到更加委屈,我淚如雨下。孬妗這時真感動了,她隻顧搞同性關係了,不知道世界上一隻小黑老鴰,心底還埋藏著這麼多辛酸。搞同性關係不容易,為了爭得家園中間有種種波折,那麼當一隻黑老鴰就是容易的嗎?她這時安慰我:
「小劉兒,不要傷心了,是我剛才態度不好,引起了你對種種往事的回憶。這是我的疏忽。我明白你的心。但你也得明白現在世界的形勢。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現在是同性關係時代。你所想的一切,偷香竊玉,已經過時,在這方麵,在我的麵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如果不是出於這種動機,你隻是出於一條小狗對主人的關心和愛,要用爪子撫弄我一下大腿,那還是可以的。你說,你是不是這種動機?如果是這種動機,現在也不晚,你馬上就可以來摸一下我的大腿。你還摸嗎?」
說著,她撩起了裙子,把一段靠內的酥腿故意給了我,以證明她的無邪和真心。這給了我心中一點衝動。雖然現在摸腿的原因改了,因此目的也不同了,性質變了,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還是想摸一下。摸一下是一下。對於這個世界,初想起來原因和出發點很重要,但對於我這種小癩皮狗來說,管得了那麼許多嗎?你關心原因和出發點,但原因和出發點關心你嗎?於是,我將那老鴰爪子伸了出來。但正在這時,一個美麗的空姐搖著屁股走過來,又打擾了我的好事。我將剛才的一切憤怒,都發泄到她的身上,「汪汪」地向她叫著:
「下作小娼婦子,有點眼色沒有?沒看這裏正在幹什麼?沒事在那裏浪來浪去地幹什麼?」
空姐倒沒生氣,仍是笑著說話。她告訴我當然首先是告訴俺孬妗:
「飛機正在降低高度。請係好安全帶。故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