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幽刹鉤鐮(2 / 2)

我聽見裏麵喃喃不止的經誦嘎然而止。又或許,它們其實早就停了。

祠堂及其周遭靜謐死寂,蟲鳴亦不知所蹤。以至於我恍惚記不起是否有聽到過漫天響徹的誦經聲,還是它本僅存於我自以為是的想像中?

茫茫然抬頭,赫然發覺不知何時,祠堂上空懸豎起七彩的絢麗八卦圖。

我認得它,談不上熟識,但確實是認得,甚至像在黑暗裏迷失的飛蛾一樣,膜拜過它的絢麗跟隨過它的引領。

雲中圈出的光環懸浮在氤氳煙霧中,微微地瑩亮。我記得它曾像一炷暗夜裏的引香,吸引著無數白骨沐光複殤血肉重生。

“確定要進去?裏頭凶險,你所見的並非你所願的,切記。”

不知何時,黑獸尾隨而來,它四處張望又用爪掌抵住一塊雕像的碎石,撥來撥去似在進行謹慎的辨認,而且看來成效不大。

一掌拍開碎石後,高傲的它甩著尾巴不緊不慢地在我身後踱來踱去,雙瞳因不斷瞪視光柱而更是璀璨若星火。

我並不想理會這模棱兩可的警誡,血液裏的亢奮還在熊熊燃燒,它支撐起我纖細的手臂掄動沉重的武器,再一次砸向那兩扇緊閉的大門。

銅釘門板被尖頭刨得碎木四濺。屑粒散盡後,破開的洞把門內濃鬱的氣息擠兌泄出。

香燭、焦煙、油腥、朽木、屍腐,摻在空氣裏衝湧過來,對毫無防備的鼻肺飽以一陣沉重的拳頭,讓我忍不住彎下腰幹嘔了好幾下。

唯一沒有聞到應有的氣息,屬於封門村人身上的汗酸和濕泥的腐腥混和的獨特氣味,使他們常常像從墳下爬出的食腐齧齒類,讓人躲之不及。

門板洞開可供一人進出的窟窿,於是我拖著幽刹鉤鐮想要舉步入內,卻被身後的黑獸咬扯住了我的包包。它擰結眉峰,似乎對我屢次的自作主張頗有不滿,喉頭迸出的低嘶像極攻擊前的威脅。

在我憤怒的抗議聲中,黑獸將頭一陣粗魯地扭甩,包包支離破碎,狼狽地散落一地。黑獸圍著這些零碎轉悠了幾圈,用腳爪扒拉出一隻光澤銀灰柔亮如月光的懷表。那是爺爺的遺物,我沒事就帶在身邊。

“戴上。”它下令。

我窺著這家夥不善的神色,順從地撚起表鏈卻不知該給自己戴在哪裏。表索鍛造得粗曠古樸,無論戴頸部還是手腕都顯得無比突兀,並不像是給女孩子製作的精細飾品。

它把獸頸微微昂起又伸到我手邊,形成一道優雅無比的曲弧。

我識趣地陰墟邪局把表鏈套過它的頭,直至垂蕩到肌理明晰的胸膛前。銀灰的鏈身與水滑的黑毛交融輝映,顯現驚心動魄的狂野之美,和諧又撩人心魂。

“這個,會不會本該就是你的?”我忍不住猜想,終有些靈犀繞上沸騰著的迷糊心智。

黑獸不予答複,俯身圍著殘破的門轉過幾圈後,甩著尾黑煙般順暢地滑入門內。

“若想破你身處的迷局,須得聽吾令行事。”它強硬地吩咐。

我順從地點頭,忤逆強大的同伴確實不是個好主意,這種時候從憤怒中掙紮求生的理智難得還起了些作用。

我重新收拾好包跟隨其後,進門後快速踱出幾步,隻見黑獸橫身一攔,硬是阻止了我莽撞前進的腳步。

我安靜地立於它身邊,一同站在祠堂的院場上默然環顧。這裏沒有想像中應有的紅火熱鬧,譬如舉行中的祭祀法事,又或者眾人誦經禱告焚燒黃紙魂幡等等的場景。

如果“熱鬧”一詞裏必應有人聲鼎沸並配以各種生動的喧囂,那眼前巍巍重影的靜伏隻能稱為“停滯”。

偌大的堂場無聲無息,一具具紅漆棺材擺滿每一方地麵,除了場地當中兩座數丈高的寬大圓台,上麵立滿麻笠蓑衣的人非人鬼非鬼,有點像那破塵似的鬼東西。

他們石像一樣沉默僵立,俯首凝望台下密布的靈柩們,一動也不動。各式潔白瓷罐置於他們腳邊,在黑暗中尤其明媚如玉。

我注意到高架在圓台四個方向的巨大火盆,高高躥騰起的耀目烈焰如同被定格的影畫,也是一動也不動。

此情此景此局,眼熟又妖詭,像置身於一幕看不清主題的默劇之中,隻有濃烈的氣味在天地間真實繚繞,一遍遍衝刷著我能承受的下限。

空氣裏有血液滴淌的新鮮濕意,還有木材焦脆的馨香,甚至還聞到脂肉烤灸時的油膩。

我是不是又做起了荒誕離奇的噩夢?

但夢至少應該是鮮活靈動的,而眼前的景象靜謐地讓人窒息。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