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還是件事,”窩囊廢回答著。他瞧出來,往後怕是得幹活了。他忽然覺著冷。
“什麼東西,”寶慶氣哼哼地說,“我多會兒虧待過他們?連小劉,為了個婊子的臭貨也不理咱們了。這個小婊子!讓他當它一輩子王八去。”見窩囊廢想裝沒事人兒,他嚴厲地說,“這麼多年,您一直由我養活,您總得給我句好話。別光站在那兒不吭聲!”
窩囊廢歎了口氣。淚珠子在他眼睛裏轉。他搖了搖頭,說:“別發愁,寶慶,我跟著你就是了。我不是你的哥嗎?我給你彈,還能不比那小王八蛋強嗎?不過你得給我出特牌。牌上就寫:特約琴師方寶森先生。我不樂意當個掙錢吃飯的琴師。”
寶慶答應了,激動得眼淚直往外冒。他愛他的大哥,知道窩囊廢確實為他作出了犧牲。“哥,”他哽咽著說,“您真是我的親哥,人家管您叫窩囊廢,真冤屈了您。我每逢有難,都虧您救我。還是您跟我最同心協力。”
窩囊廢告訴他,孟先生要他跟著進一趟城。他馬上掏出錢來,叫買車票去。孟先生是他的福星,不是嗎?回來的路上,寶慶坐在公共汽車裏,算計著他的得失:走了個暗門子琴珠,烏龜小劉;來了個新班子跟他唱對台戲,失去幾個懶得到他書場來的主顧。換來的是,大哥來當琴師,秀蓮成了名角兒,當然,還有麵子。如今他也有了麵子。他高興得唱了起來,邊唱邊編詞,“大哥彈,兄弟唱,快起來,小秀蓮,起來,起來,你起來吧。”
別的乘客好奇地瞧著他,沒說什麼。他們想,這些“下江人”真特別!
秀蓮聽了這消息,樂極了。下一道關,是寶慶怎麼去跟老婆說。他打算學學孟良那一著。他打發大鳳去買酒,包餃子外帶炸醬麵。
第二天晚上,有人來找寶慶。打頭的是小劉,楞頭磕腦地就撞了進來,站在一邊,光哆嗦,不說話。唐四爺跟在後麵,垂頭喪氣,好似喪家之犬。倆人都不言語。“怎麼啦?”寶慶問。
唐四爺幾乎喊起來了。“行行好吧,您一定得幫忙。隻有您能幫這個忙。”
寶慶挑了挑眉毛。“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一點兒不明白,怎麼幫忙呢?”想了一想,他很快又添上了一句,“要錢,我可沒有。”
小劉尖著嗓子,說出了原委。“琴珠讓人給逮走了。”他兩手扭來扭去,汗珠子從他那蒼白的臉上冒了出來。“逮走了,”寶慶隨聲問道:“為什麼呢?”
兩個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口。末了還是唐四爺傷心地說了出來:“這孩子太大意了。她在個旅館裏,有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抽大煙。她當然沒抽,可是別人抽了。她真太大意了。”
寶慶恨不能縱聲大笑,或在他們臉上啐一口。這個烏龜!不能再到街上去拉皮條了,倒來找他幫忙!……一轉念,他又克製了自己。不能幸災樂禍,乘人之危。不跟他們同流合汙,但也不要待人太苛刻了。
“你們要我怎麼辦?”
“求您那些有地位的朋友給說說,把她放出來。我們明兒晚上開鑼。頭牌沒了,可怎麼好呢?要是您沒法兒把她弄出來,您和秀蓮就得來給我們撐門麵。”
“這我做不到。”寶慶堅決地回答,“我抽不出空來,要是有辦法的話,幫您去找找門路倒可以。”
唐四爺還是一個勁地苦求:“您和秀蓮一定得來給我們撐門麵。準保不讓她跟別的姑娘摻和。務請大駕光臨。”寶慶點了點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說,要去,必得讓秀蓮掛頭牌。不論怎麼說,這個頭牌一定要拿過來。他覺得好笑。唐家班的開鑼之夜,倒讓秀蓮占了頭牌!要是讓他來寫海報,他就這麼寫。
秀蓮高興得不知怎麼是好。她這是第一次掛頭牌。
第二天散場後,她緊緊地攥著唐四爺開給她的份兒,決定把錢交給媽媽,討她的歡喜。她如今也是頭牌了。掙了錢來,把錢給媽媽,看她是不是還那麼冷漠無情。她手裏拿著錢,快步跑上樓,一邊走,一邊叫:“媽,給您。我掙的這份錢,給您買酒喝。”
二奶奶笑了起來。按往例,她從來不誇秀蓮。不過有錢買酒喝,總是件快活事。“來,”她說,“我讓你嚐嚐我的酒。”她拿筷子在酒杯裏蘸了一蘸,在秀蓮的舌頭上滴了一滴酒。秀蓮高高興興,唱著回到自己的屋裏。她把辮子打散,象個成年女人似的在腦後挽了個髻,得意地照著鏡子,覺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是嗎?連媽媽都高了興。她邊脫衣服,邊照鏡子。大鳳進屋時,她正坐在床沿上。大鳳一眼瞧見了她的髻兒,嘻嘻地笑了。“瘋啦,幹嗎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