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寶慶佩服得五體投地。孟先生不光是有名的劇作家,還是個外交家兼魔術師。他明白要跟二奶奶講理,那算白搭,可要灌她幾杯呢,就能把事辦成。

孟先生斟了三杯酒,一杯給二奶奶,一杯給窩囊廢,一杯留給自個兒。他沒給寶慶敬酒,因為他得保養嗓子。“幹杯,”他叫起來,把杯子舉向二奶奶。“幹杯。”

他一口就喝幹了,窩囊廢不甘落後,也幹了。二奶奶忸忸怩怩地表示反對,“我得慢慢兒喝,不跟你們老爺兒們比。”“請便吧,嫂子,”孟先生笑了起來。“您隨便,我們喝我們的。”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又幹了。他把手往上衣袋裏一插,忽然作了個怪臉。“喲,嫂子,我的口袋爛了個窟窿,給我補補行嗎,光棍可真難哪。”

二奶奶喝完酒,拿起了上衣。“孟先生,”她咯咯笑著,“您真隨和。”她對劇作家產生了好感。不過她還是沒叫秀蓮出來聽課。孟先生呢,為了給她個台階下,也決定改天再來。臨走,他答應二奶奶,下次來跟她打撲克,要是她喜歡,打麻將也成。他求她別把他贏得太苦了。這都叫她非常高興。

第二天,秀蓮上了課。她是個好學生。她努力做到每天認二十來個字,字寫得雖然一溜歪斜,卻小而整齊。孟先生很滿意。他也很樂意學唱大鼓書。窩囊廢不光教他唱,還沒完沒了的給他講大鼓書的典故,孟先生聽得入了迷。

教過幾遍,孟先生就能跟著窩囊廢的弦子唱鼓書了。他的嗓子溜不開,窩囊廢沒提這個。隻要學生有進步就得。有一天,孟先生正唱呢,旅店老板破門而入。他氣極了,搖晃著手,扯著嗓門對窩囊廢喊:“滾你的。吵死了,客人都讓你給鬧得不得安生。我受不了。”

孟良天真地笑了。“怎麼啦!我們正要找你去呢。知道嗎,我特別欣賞你那四川口音。來段四川清音怎麼樣?我敢打賭,就憑你這嗓子,一唱準保紅。”

老板給捧得暈頭轉向。他本來不會唱,可是孟先生一再邀請他。“來吧,朋友,來上一段。”

老板笑了起來。他見內行人唱戲都是臉衝牆,所以他也就臉對著牆,手指頭一個勁兒地揪嗓子,洋相十足地唱了起來,——是介乎叫和喊之間的一種聲音。幾句下來,老板停住了,臉憋得通紅。孟良和窩囊廢不等他再開口,都拍起手來。孟良拍了拍他的背,窩囊廢又是作揖,又是打躬。老板走了以後,兩個人坐了下來,相視而笑,從頭再來。等完了事,孟先生就陪二奶奶打牌。兩人可投緣啦。他說的話,她有多一半不明白;他呢,又不跟她爭。她聽,他說,她所說的一切,他也認真地聽著,不時還對她的才幹巧妙地恭維一番。

要是她發了脾氣呢,他並不是拔腳一走了事。他象哄個慣壞了的孩子似的,想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每逢有客來,寶慶頂怕老婆發脾氣,覺著那是砸了他的台。所以一有客,他就成了溫良恭儉讓的模範;就是不能完全順著她,也得把話說得甜甜地,笑眯眯地。

孟良的手段更高。他把二奶奶治得服服帖帖,使寶慶少操多少心。單為這,寶慶也感激不盡。真夠朋友,又是個有學問的人。

寶慶有他的心事。他自來多疑。為什麼孟良這麼肯幫忙,又這麼好心眼?他圖的是什麼呢?根據他的人生經驗,凡是特意來到的,非常客氣,肯於幫忙的人,都是有所圖的。孟良要的是什麼呢?寶慶拿不準,他可又很生自己的氣,恨自己為什麼要懷疑這麼個好朋友。

盡管心裏有疑惑,他還是忘不了孟良是他的福星。他正替大鼓名角方寶慶寫新鼓詞呢。有了這些新鼓詞,他和秀蓮的身份就比其他唱大鼓的高得多了。光為這一樁,結交孟良就是三生有幸的事。不過心裏的懷疑總還是擺脫不了。

孟良為什麼還不把鼓詞拿出來?兩個月過去了,隻字未提。有天早晨,他正琢磨著要提提這件事,忽見孟良走了進來。他興奮得兩眼發亮,蒼白的臉汗涔涔,螳螂似地搖晃著長胳膊。“來,二哥,”他一把抓住寶慶的袖子,說,“找個安靜地方去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