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他開了口,“我得回家去先跟他們合計合計。”
寶慶知道唐四爺滑頭。不過他也看出唐四爺沒有完全拒絕搭夥兒幹。於是他也裝作一點兒不著急。“好四爺,您想回就回去吧。有了琴珠和小劉,我可以成班子,不過您也得明白,沒有他倆我也成得起個班子來。給他們捎個好。再見。”說著,他就要走。
唐四爺笑了。“別走呀,寶慶。您要是樂意,就來跟大夥兒說說。”
唐家住的店比方家住的還要小。地方越是小,就越是顯得唐四奶奶和琴珠“偉大”。四奶奶有三個唐四爺那麼寬,琴珠至少要比她爹高上兩寸。娘是座肉山,閨女是個寶塔。倆人都一個勁兒地"吧茸印*
琴珠隻有在台上還有幾分動人之處。上台的時候,她可以把臉蛋和嘴唇都抹得紅紅的。她的眉毛又粗又黑,頭發燙得一卷一卷的。此刻她沒化裝,臉上汗涔涔的。寶慶想:她可是真夠醜的了。不過她的眼睛還挺漂亮,能盯得你發窘。乍看之下她的眼珠是褐色的,又大又亮,忽閃忽閃的。可是那對眼珠子要是盯上了你,就會變得越來越黑。
四奶奶是個尖嗓門。不說話的時候,也呼嚕呼嚕地喘氣。“喲,”四奶奶叫了起來,“我當是誰來了呢,敢情是寶慶呀!”她坐在一把竹椅上,屁股深深地嵌在椅子裏,簡直沒法站起來迎接寶慶。她拿著一把芭蕉扇拚命地"埃盟羌饃っ藕埃骸罷庀驢珊綿叮*我這就放心了,這下子我們不會餓死在這兒了。您這邊坐,您坐呀。四爺,沏茶來。”寶慶四麵瞧了瞧,沒處可坐。“我不坐,”他客氣地說,“甭費事了,四爺,我不渴。四奶奶,您身體還好吧?”“好!”唐太太氣呼呼地說,“打來到這麼個鬼地方,我都掉了十幾斤肉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胖胳膊,歎了口氣。
“您呢,琴珠姑娘?”寶慶笑眯眯的,想表示好感。琴珠先笑了一陣子,這才想出話來。“唔,方二叔,您的腦門還是那麼亮。”她打趣地說。
寶慶笑了。他想,從琴珠的樣子看來,穿得挺隨便,又沒擦脂抹粉,眼下可能還沒幹那號買賣。寶慶一向不喜歡她,也不願意秀蓮跟她瞎摻合,怕跟她學壞。隻要有錢,琴珠什麼都幹得出來。寶慶不知道她現在跟小劉是不是也有一手,不過那當然不是為了賺錢。他定了定神,問道:“小劉呢?”唐四爺叫道:“小劉,小劉,快出來,方二爺在這兒呢!”
小劉懶洋洋迷離迷瞪地蹭了出來,一麵還打著哈欠。他約摸有三十歲,又瘦又弱。他五官清秀,可是瘦得厲害,好象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他的臉煞白,象個大煙鬼。這會兒他剛醒,臉上有團粉紅色,使他顯得年青,單純。他見了寶慶真是高興極了。他笑著,柔聲柔氣地說:“喲,方二爺,”見寶慶站著,忙說,“我去給您搬把椅子來。”
“甭客氣,”寶慶很客氣地說,“過得好吧,小劉?”
唐四爺連忙打岔:“咱們說正經的吧。別盡站著。”“對,方二爺,”四奶奶說,“您有主意,您先說。”她拚命"吧茸印*
寶慶開了口,誠心誠意地說:“琴珠,小劉,我來求您們幫忙來了。我想成個班子。”
“那還有什麼說的?”四奶奶笑了。“是您要我們幫忙的,所以您得預支點錢給我們。”
寶慶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很快又裝出了一副笑臉:“我的好四奶奶,您要我預支?咱們不都一樣是難民嗎?”
四奶奶繃著臉。小劉本來想說他願意幫忙,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拿出一包“雙槍牌”香煙,挨個敬了敬。除了寶慶,每人拿了一支。
“不預支,我們不能幹。”唐四爺說。
“交情,信用,”寶慶斷然地說,“不是比什麼都強嗎?”寶慶說得很懇切,動人肺腑。
“要是您成不了班子,我們又在別處找到了事兒,那又怎麼辦呢?”唐四爺問。他對交情和信用不那麼信服。“那我哪能攔著您府上的財路嗬!”寶慶有時也挺厲害。“是嗎?好哇,我們都得白手起家羅,哎喲。”四奶奶泄了氣,喊了起來,兩眼瞪著天花板。
“說真格的,”寶慶說得挺帶勁,“要是咱們成起了班子,我還能虧待了你們?我閨女秀蓮拿幾成,琴珠也拿幾成。小劉呢,給誰彈弦子,就跟誰二八分賬,這是老規矩。成不成?”“我……”小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他不敢把自己的意思大聲說出來,點點頭,表示同意。
唐四爺和四奶奶拿定主意不再說話了。他們呆呆地盯著寶慶,想難為他,逼他提出更好的條件來,其實他們也知道,他提的條件本來就不壞。
琴珠到底開了口:“方二叔,就依您的吧!”唐四爺和四奶奶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那好,就這麼定了,回頭聽我的信兒。”說完,寶慶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