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於右任並不是到了台灣之後壯誌難酬,才產生愛國情懷,思鄉之苦的,他是在年輕的時候就立誌救國救民的。綜觀於右任的一生,曾經三次出亡日本,而第一次在東京會見孫中山,加入同盟會,可以說是他人生的重要轉折。孫中山醞釀第一次國共合作時,他駁斥反對派的陳詞濫調,認為“合則兩益,離則兩傷”;“西山會議派”主張與共產黨分裂時拉攏於右任加入他們的組織,於右任以“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拒之;“七七”盧溝橋事變發生以後,全國上下二次國共合作的呼聲甚高,蔣介石舉棋不定,暗地裏分別征求元老顯要意見,找到了於右任,他慷慨陳詞,曉以大局……曆史的一幕幕,隨著時間的消逝而融人遠方的蒼穹。
於右任曾在一首自況詩中這樣說到自己:“名儒名將兼名士。”這並不是吹牛,這是不假的。
1907年,於右任在上海創辦《神州日報》,始於此,從《民籲報》、《民呼報》到《民立報》,於右任以民國報界先鋒的形象出現於世人的視覺。他在《民立報》發刊詞中這樣說道:“有獨立之言論,始有獨立之民族。”他批判的鋒芒已直指封建專製的清王朝。後來,《民立報》在辛亥革命中發揮了重要的輿論導向作用。於右任本人則贏得了“先生一支筆,勝過十萬毛瑟槍”的美譽。早年,於右任還書從趙孟俯人,後又改攻北碑,精研六朝碑版,在此基礎上將篆、隸、草法人行楷,獨辟蹊徑,中年變法,專攻草書,參以魏碑筆意,自成一家。自鴉片戰爭以來,清廷腐敗,國力漸衰,中華民族受到列強侵略。他所以喜歡魏碑,是因為魏碑有“尚武”精神,有粗獷豪放之氣。他懷有一種憂國憂民的意識,以圖喚起中華民族的覺醒。這從他寫的一首詩中可以得到反映:
“朝臨石門銘,暮寫二十品,辛苦集為聯,夜夜淚濕枕。”否則,如果隻是臨習書法,是無須“夜夜淚濕枕”的。他曾說過,“有誌者應以造福人類為己任,詩文書法,皆餘事耳。然餘事亦須卓然自立。學古人而不為古人所限。”他正是這樣,博擷約取,以個人審美原則取舍,形成了自己的行書、楷書,得以在千載書史上“卓然自立”。形成了雄豪婉麗,衝淡清奇的書法風格。
到了晚年,他的草書進入到出神人化的境界,字字奇險,絕無雷同。在他的筆下,將草書熔章草、今草、狂草於一爐,時呈平穩拖長之形,時而作險絕之勢,時而與主題緊相粘連,時而縱放宕出而回環呼應,雄渾奇偉、瀟灑脫俗、簡潔質樸,給人以儀態萬千之感,作到筆筆隨意,字字有別,大小斜正,恰到好處,使他在書法上成為一代宗師,日本朋友稱他為“曠代草聖”。是為“名儒”。
所謂“名將”是指他擔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一事。
1917年,於右任回陝領導靖國軍,轟轟烈烈打了幾個硬仗。北洋軍閥糾集八省聯兵十萬之眾壓向陝西,於右任獨撐危局,與之對壘。部將楊虎城以數千人與直軍十倍兵力激戰於武功、快風、大王居等地,於右任親率炮兵增援,身先士卒,扭轉戰局,然而護法戰爭終告失敗。
“茫茫前路無歸處,暮風秋雨江上舟”——中國的出路究竟在哪裏?他期盼一個新中國的出現,其實勝於他自己的生命。為了它,他甚至可以奉獻自己的熱血、青春,乃至全部才智。
於右任去台灣後,雖然還擔任著監察院院長的高官,但實際上已經淡然政治,無所作為了,既不打老虎,也不拍蒼蠅。更多的時間是“遊於藝”,不過是吟吟詩、寫寫字而已。可以說,這就是他所自況的“名士”了。
晚景中的於右任,經常一個人在書房中獨坐。“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獨坐中聽那黃昏的雨聲——感舊、淒涼;懷鄉、清愁。一個黃昏挨著過去,挨著過去了,又是一個黎明。每日,他煮一壺茶,握一卷書。困了,即在椅子上打盹,而手中的那卷線裝書卻滑落於地,那是一個老人寂寞的寫真。
寂寞之中他隻好在枯坐中搜索記憶,在記憶的最深處尋找:流過家門前的那一條渭河是那樣渾濁,涇河與渭河合流時清濁是那樣分明;春天已經到了,山坡上風吹草低,牧羊兒追逐羊群的笑聲,從一個山坡飛向另一個山坡;秋夜的月,很瘦也很冷,掛在門前的樹權上,月光映著燭光,染白了老伴的烏發,愁緒三千丈,一針一線密密縫,都縫進了布衣、布襪……記憶如昨,故鄉遠隔,隻有思念伴陪著他的黃昏獨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