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大椿在路上見眾人亂打吳熊,逼他還欠帳,勸解了他一番。吳熊趕忙上前道:“尊公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如此慷慨,叫小人何以克當?”大椿就將姓名告訴與他。吳熊道:“小人本非無賴之徒,隻因生平好武,專愛交結朋友,故此將家產用得淨盡。近來因老母有病在家,欲思食物開味,苦又無錢,隻得出來賒欠。今日老母又欲吃蜜餞各物,不料該店不肯再欠,我性急設法,所以硬自取。那知他們人多,就來打我。不是小人誇口,隻要小人將兩手一舉,就要把這一幹人等打倒。奈因我自己理屈,不敢還手。”
大椿聽了他這一番話,原來有一番原故在內。並不是假話。心中想到,英雄沒路,皆多如此,何不相助相助他,也值不了許多。隨就送他道:“我這裏有幾兩碎銀子,你好帶去侍奉母親,能夠別圖生路,得個出頭所在,也不負為人一世。向來酒食朋友,是從來依賴不住的。”說了,就在懷中取出三兩另二錢銀子遞給與他。
於德全三人見大椿如此,也說道:“他是個寒士。方且如是,我們何不也周濟他幾兩,方為處處行方便之理!”
每人也取出數兩官紋交與吳熊。吳熊千恩萬謝的方才收了,道:“吳某今日萍水相逢,得蒙恩德,他日若有寸進,斷不敢有忘大德,但不知這三位是何姓名,好為他日相逢之地。”大椿道:“老兄也不必再問,些須之贈何足言謝!”說了,幾人向東而回。
過了幾天,已到初十之日。這日五更天,進場考試。
到了頭牌時分,各皆繳卷出場。三兩日之間,各人皆取為一等。門鬥送了信來,大家歡天喜地,預備鄉試。
光陰易過,瞬眼又到了八月初頭。這一日,見了主公,進了貢院,大家評論了一回,說道:“我們幾人之中,不知有人能像今日?就是主考,前也不過同我輩寒窗苦讀,一朝騰跡,就有如此顯榮,想他隊前也是意料所不到的。”你言我語,羨慕了一番,然後各將應用的書俱查好,擺在考籃裏麵。
到了韌八,俱皆飽食戰飯,爭取狀頭,來到貢院門口一望,人煙無際,負笈而來,聽得號炮三響,監臨升坐。這裏一府兩縣,點名給卷。李大椿四人也挨著名次入場考試。封門已畢,題目紙發了下來。四人各在號中索思了一會,然後一揮而就,真是篇篇錦繡,字字珠璣。
一連三場皆是如此。
到了十五以後,眾人出場回寓,彼此將文稿錄了出來,互相評閱。四個人中間惟有李大椿頂好,方正中式,其餘文字雖然可中,卻皆是中流人物。於德全說道:“本來這步功名可遇而不可求的。隻要奪得魁首,我們就是名在孫山外,心中也甘服。”大椿又謙遜了一回。
次日,因發榜日期還早,又將文稿謄了一篇,寫了一封家信寄國大同、專在省中等侯發榜。
到了九月初十之外,每人在寓中皆各坐臥不安,愁眉不展,或將自己場中文章念一回、覺得自己得意,複行前後細看,又似乎有許多字句之疵。不禁又煩悶一番,歎氣連天,撓腮抓耳,說不盡那些壞品。又等了兩天,這一日,眾人正在寓中吃完晚飯,因無心頑要,預備早些睡罷。還未進房,忽聽外麵腳步吞吞人聲跑跑的,聽見人問道:“可曾發哪?”有人答道:“已經發了。”
大椿與眾人聽得清楚,滿麵顏色,渾身的冷汗,心口如同小鹿兒亂撞,噗咚噗咚的亂跳。要想叫家人去看,深怕不中,格外難過。大家皆說不出口。隻見你望住我,我看住你,呆呆兒的,各人皆立在堂屋之中。忽然門外一聲高叫:“方相公在家?”方正中聽得清楚而且明白,忙的走出去,答道:“誰人叫我?”早有人跑了進來說:“方正中中了八十七名的舉人。現在榜尚來曾寫完,我仍要去打聽呢。”說了那人飛跑回去。
方正中聽見自己中了,也不問眾人難過不難過,得意洋洋的走進房中,拾了燈籠,飛走出去。這裏三人聽不見自己的名字,實為相形,無地可以自容。
停了一刻,又有人來報道:“李瓊瑤也中了五十三名。”李瓊瑤聽見,也是跑了出去。還未上街,接住又有人來了。於德全也中了二十一名。此刻,隻有李大椿一人未中。望住他三人皆出去等看發榜,自己一人隻不見報到,心中思想好不悲苦,道:“此次我前來滿想一舉成名,上慰祖宗在天之靈,母親的苦節,乃竟不從人願,我何以回得家鄉,見得湯家眾人!”說到此處,不覺流下淚來,一人淒淒慘慘酌在那裏暗自的痛哭。忽門外又一聲吵嚷,連來了許多人,吹吹打打跑入門來。大椿疑是代他三人報喜的,急忙的起身,要向房中去睡眠,早有於德全喊:“恭賀,恭賀!”一把抓住大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