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家院子的台階上,我感到無所適從。陽光照在窗前的大樹下,散開斑駁的光影。一隻螞蟻叼著蝴蝶的斷翅,正奮力地走著,穿過我的靴子,穿過巨大的台階。它摔了幾個跟頭,可仍然咬緊它的食物,向著它的窩巢,為生活在忙碌。
可是我呢,我也想像它那樣忙碌,可我又能做什麼。釣船沒有了,被大海奪了去,我已經不能出海捕魚;甘蔗林和田地也沒有了,不用再為釀酒做準備,不用再培育煙草苗圃。我似乎就隻能像這樣坐著,做等最後的幾箱魚幹被吃光。而且我有了四十路,這一天會來的更快。
季風來臨之前,我以為大概也就這樣子了,沒有什麼可叫人再提心吊膽的事情發生了。然而就在當天傍晚,太陽落山以後,沙旺家的二兒子,就做了一件糊塗事,帶著他那雞蛋的情懷,去找鐵拳的麻煩了。
他喝了酒,帶著殺魚刀,找去巫虎的營地。為他失去的田地,為他遭受的愚弄,討公道。巫虎他們並沒喝酒,可他們給出的公道,比醉鬼幹出的事,還叫人心驚膽寒。
事實上,並非因為幾句言語不和,雙方就大動幹輒。而是這個“魚刀男”像竊賊一樣潛入他們的營地,發現了成噸的罌粟種子。於是他靈機一動,打算推倒一桶汽油,點燃他們的軍需倉庫。如果時間來得及,還打算燒他們幾頂帳篷。
後果可想而知。他天真地以為躲過了哨卡,卻不知道暗哨的厲害。很快就被活捉了,一頓拷打坦白了來意。
不等巫虎表態,刀角牛和三眼蛇就怒火中燒。他們一群人撲上來,掄起獵刀就砍,像砍甘蔗那樣,把這個滿口酒氣的“魚刀男”砍得血肉模糊、七零八碎。巫虎就坐在他的吉普車上,叼著雪茄,看地圖——罌粟的種植分布圖,絲毫不受打擾的樣子。
冒失的“魚刀男”,哪怕事先知道,這群人都是訓練有素的雇傭兵,都是在戰場上久經廝殺的殺人魔王,他今晚就不會來,即便來了,也不會輕舉妄動。至少,還不會因為撞破營地的機密,甚至意圖縱火而被砍殺。畢竟,他是個務農好手,可以用來種罌粟。
就這樣,沙旺家的二兒子“人間蒸發”。白天裏,沙旺去巫虎的營地,詢問兒子的下落。巫虎非常客氣,請老人家喝酒,表示見過他的兒子,並還給了他賭輸的錢,滿足他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他去哪了?”沙旺焦急而關切地問。
“因為內疚,他離島出走了。說是拿著錢去做生意。也許去了仰光,也許是內比都,或者曼穀也說不定。誰知道呢,希望不會再去賭錢。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這樣好心。”
人們並不糊塗,隻是沒有證據,私下竊怯地傳聞。有人相信,有人不信。恐怖,像無形的瘟疫,在這個小鎮,在這座島嶼上,開始了蔓延。
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會在台階上坐一會兒,舒服地曬著太陽,想象自己躺在釣船裏,海風吹拂著我,整個世界輕輕地搖晃。我和我的生活親密無間,我和我的期望緊緊相依。
但現在,全都成了泡影,成了奢侈的回憶,使我昏昏欲睡,直到一聲震耳的馬達轟鳴,一輛嶄新的悍馬戰車衝進了我的院子,把院門的半個籬笆都撞掉了。
“不用擔心,”刀角牛興奮地叫喊,對我打著招呼,“我們的戰車結實地很。”
去你娘的,我才不是擔心你們的戰車。我從台階上站起身,更像要提前擋住自己的屋門,“如果是為了炫耀,你們已經做到了。請離開吧!”
“嫉妒的人大概都像你這種口氣!”三眼蛇見縫插針地說著,跟同夥一起蹦下汽車。他眉宇間的刀疤還是那樣醒目,叫每個看到的人,都感覺欠他一刀。
“叫你的四十路出來吧,總該給客人倒杯茶,我不會亂摸她的屁股!”刀角牛甕聲甕氣,涎皮賴臉地說笑著,伸長脖子朝屋裏張望。
我沒空搭理他,隻警惕著巫虎的目光。
巫虎換了新的迷彩作訓服,連同他的手下,都不再是先前的樣子,已經與鎮上的百姓明顯區分開來,大有雷厲風行的軍政一體的做派,“聽說你揭不開鍋啦?”
“我正打算煮籬笆。現在看來,好像是沒東西吃了。”
“別為籬笆傷心啦!我們來接濟你一下,你會高興起來的!”說著熱情的話,巫虎向我湊得更近,“聽說你準備出售這間木屋,但那些莊稼佬,給不了你好價錢?”
“你是要把我的一切都收走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先選擇你的四十路。兄弟們正閑得無聊,想搞點新花樣玩玩!”
“那畫麵**,我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