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小鎮的木屋之前,我路過自己的甘蔗林,看到山坡上有幾個陌生的男人,正在我的田裏走動,指手畫腳說著什麼。其中有個家夥,為了行走方便,竟然用獵刀在我的甘蔗林肆意亂砍,就仿佛那不是別人辛苦耕作的莊稼,而是一片野草灌木。
我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叫罵,而是迅速向山坡上跑去,心裏非常擔憂。這片甘蔗林對我太重要,我還要用它們再釀製30桶甘蔗酒,運到斯裏蘭卡做貿易,順便取回上一次拖欠的酒錢。這樣我就可以重新買一艘釣船,甚至大一點的漁船,不至於在海上那樣不堪風浪。
見我衝到近前,一個把墨鏡反戴在腦後的彪形大漢站了起來,他那肌肉粗壯的赤膊,隻套了個牛仔馬甲,張揚的文身粗野地露在外麵。迷彩色的褲子和皮靴上,還散落著嚼過的甘蔗碎屑。
我過來的時候,這家夥正坐在田壟上,邊吃邊比劃著手中的半截甘蔗棒,對鑽進甘蔗林的同夥粗魯地說笑。即便發現我來到跟前,即便已經看出我就是這片莊稼的主人,這家夥仍晃悠著腦袋,不見應有的收斂和歉意,他那自負又輕蔑的眼神,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我討厭這種自作聰明的傲慢,但我不會與他針鋒相對。老漁夫對我說過,種莊稼的人要學會忍讓,尤其不得罪過路客。我遵從老人的經驗和忠告,並在此刻運用。
“如果甘蔗不可口,隻怪你們來早了,要過一個月才會成熟。那個時候你們來砍,我就不用雇工人了。”我說著克製的話,希望對方在我冷靜的揶揄下知趣地離開。
反戴墨鏡的壯漢麵無表情,走到近前像哄趕一條狗那樣,突然就動手了,“滾一邊去!”半截甘蔗棒朝我臉上打來,力道非常凶猛。我矮身閃過的瞬間,甘蔗棒打在了身側的小樹上,立刻迸碎四散。
這是個野獸,粗暴易怒不通人倫,我心裏抱怨著,又閃過對方踢來的一腳低鞭腿,向後跳開的同時,那棵腕粗的小樹,在他的皮靴上“哢嚓”斷折。這聲音足夠證明他的出手不留情麵,不免使我惱怒。
“快住手,刀角牛,你這個蠢貨,我們不是來這裏拓荒的野蠻人!要我重複四十遍嗎?”他們的頭目叫巫虎,跳躥著衝出甘蔗林,尖聲叫罵。與此同時,另一個亂砍莊稼的同夥三眼蛇,也提著獵刀衝過來。那家夥的眉心有一條刀疤,的確像第三隻眼睛。
與我對視的一刹那,巫虎的麵容即刻陰沉,錯愕間仿佛急於尋找到什麼,大概是要防身的武器,但他馬上又恢複了沉著,神經質的笑了起來,更像為自己的虛驚一場。再明顯不過,我赤手空拳,沒任何武器,更沒有敵意。他不該那樣敏感。
“這世界真小!”巫虎收住幹笑,上下打量我一番,“不想來個擁抱嗎!追馬?”
天呐,又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以致我下意識地朝追趕過來的女人瞥去一眼,懷疑他們是不是一夥。但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那麼簡單。
“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追馬,也不是追馬。”
“那你叫什麼?”巫虎玩味地笑著,對我的話顯然不信。
“我叫貝殼,是這小鎮上的漁民,也是這片甘蔗林的主人。”
巫虎捧腹大笑,閃著假意同情的目光,“追馬老弟,不用這樣緊張,我早就不在那個傭兵營幹了。不是來抓你回去,交給狗頭人領賞的。”
盡管一頭霧水,但我告誡自己,沒弄清狀況之前,盡量少說話。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此刻是該否認還是默認,哪個對自己更有利,或者說更危險。
巫虎再次將我打量一番,嘖嘖稱奇地感慨,更像奚落,“叱吒風雲的叛逃傭兵117號,竟然淪落成一個莊稼佬,在這撅著屁股刨地!?”
“無論做什麼,這是我自己的生活。”
“傭兵有自己的生活嗎?你確定不是在執行某項任務而偽裝身份?”
“我在這小鎮住了五年,從沒離開過。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問其他居民。”
“我會去的。”他的話不帶表情,意味深長的眼神裏,說不清是無謂,還是冷酷。
“這是你的甘蔗林?”巫虎轉而問道,臉色重又舒展。他是個笑麵虎,看他笑,未必就有好事。
“是的。”我簡單回答,不願給人看出這片莊稼對我很重要性。
巫虎單手拔起一根甘蔗,他的力氣很大,做事透著強硬。他把甘蔗棒的根須舉到我麵前,就像是他第一個發現那樣,“土壤裏有過多的碎石,不利於小根莖植物的密集生長,看來隻能種樹或者甘蔗。裏麵的三畝地怎樣?也像外邊的兩畝地有許多碎石?”
不知是因為剛才的打鬥使他沒來得及看到另外三畝地的土質,還是他已經看到實情,故意要這樣問我。甘蔗林裏麵的三畝地,早已被我在去年花費大半年時間換置成森林裏的黑土,土質非常肥沃。但我不想為此招搖,尤其在這些來曆不明、底細可疑的人麵前。
“這片山坡都是碎石。”我不假思索,像個演技派,無心地繞開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