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西牆還有一張坐榻,韓謙記得前夜姚惜水那婊子跟他飲酒的地方,但此時坐榻上的那張幾,空空如也,卻沒有酒壺懷盞,沒有一絲姚惜水出現過的痕跡。
是自己被父親趕到秋湖山別院後時間過得太久,憋糊塗了?
姚惜水那娘們壓根就沒有到山莊來過,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自己隻是受風寒後做了幾場怪夢?
不過,書案前的窗戶還半掩著,有兩三沒有清理,窗台上積了一層浮灰,留下幾道淩亂的掌痕腳印,清晰可見。
姚惜水與另一個男人就是踏著窗台跳出去,不是自己的臆想!
韓謙再是糊塗,這時候也能確認姚惜水夜裏過來給他下毒之事,不是做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隻是,這叫韓謙更糊塗了。
韓謙再混帳,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就算他平日喜到晚紅樓狎妓為樂,對賣藝不賣身的姚惜水言語輕慢,百般挑逗,但他媽短短兩三個月在晚紅樓揮霍出去上百餅金子,卻連姚惜水的胸都沒有摸到。
姚惜水應該花心思釣住他這麼一個揮霍無度的金主才是,怎麼會來殺他?
難道藏有別的什麼陰謀?
隻是他曾任兵部侍郎的祖父韓文煥已經告老還鄉,回宣州居住去了,他父親韓道勳身為秘書少監,官居從四品,在滿朝文武將臣裏絕不算突出,他又是一個浪蕩子,他父親恨鐵不成鋼,才將他趕到別院來修身養性,手裏無權無勢,連範錫程這條隻聽他父親命令的老狗都使喚不動,誰會費盡心機的毒殺他?
韓謙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將醜婢晴雲喊來問個清楚,腦海裏突然閃過一段記憶碎片,更準確的應該,是夢境中人翟辛平曾經讀過的一段南楚史:
南楚武帝晚年為政昏聵,猜忌大臣,大臣韓道勳諫其勤勉政事,激怒武帝,被杖斃文英殿前,其子韓謙逃往祖籍宣州欲起兵,於途中被家兵執送有司,車裂於市……
車裂於市?
韓謙對車裂並不陌生。
前朝覆滅,楚國新創,定都於金陵才十二年,此時楚國境內並不太平,佑帝治政嚴苛,嚴刑峻法,每年都有不少囚犯以車裂之刑處死。
他父親韓道勳調到朝中任職,韓謙也被接到金陵,跟父親團聚,雖然才三四個月,也有機會親眼目睹車裂處刑的場麵。
以前數朝的車裂之刑,就是五馬分屍,但楚國的車裂之刑要簡單一些,就是繩索分別套住死囚的腋下跟腰胯部,用兩匹馬拚命往兩邊拉,直到將死囚活生生的拉成兩截,肚腸屎尿跟噴湧的鮮血流淌一地。
作為旁觀者,韓謙覺得這樣的場麵十分刺激。
雖然被他父親罵得狗血淋頭,還覺得這樣的場麵很值得再去一看,但想到這樣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韓謙這一刻則是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心髒都禁不住隱隱的在抽搐。
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前夜怎麼會做這樣的怪夢,真他媽晦氣?
韓謙想著將這些亂七八踏的念頭摒棄掉,但前夜夢境卻越發清晰的呈現在他的腦海裏,仿佛夢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記憶,已經融入他的血脈之中難以抹除。
夢境中人翟辛平對南楚的這段曆史談不上熟悉,韓謙再努力去想,也隻是一些零碎的記憶碎片。
前朝後期藩鎮割據百年,於公元九百年整時,最後一個皇帝被權臣所殺而徹底覆滅,當時的淮南節使度楊密同時在金陵稱帝,定國號為“楚”,以“佑”為年號。
佑帝在位十七年,駕崩後,諡號太聖太武皇帝,後世稱楚武帝……
等等。
這段曆史不就是在敘述佑帝創立楚國的進程嗎?
而此時才是佑十二年,距離佑帝駕崩的佑十七年,還有五年?
前夜那光怪陸離的夢境,到底是鬼迷心竅,還是上蒼對他的警示。
倘若這些事注定要發生,豈不是佑帝在五年之後就將駕崩,而他在這之前就會被“車裂於市”?
韓謙沒心沒肺的活了這麼多年,他才不會管自己身後洪水滔,但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內就有可能會被“車裂於市”,還怎麼叫他能平靜下來?
隻是,他又怎麼證明夢境中人所記得的曆史片段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