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百年來泥沙沉積,不知不覺間使得禹河從滎陽往東的河床,已經懸於兩側的平川之上,大堤年久失修的後果,在今年入夏後就徹底暴露出來。
禹河今年還是有一部分河水泄入賈魯河、沙潁河奪淮入海,要是等到明年,韓謙派兵馬徹底堵住滎陽東麵的缺口,禹河之水完全重歸故道,汴梁以東的禹河故道兩岸地區,又將是何等洪水泛濫的情形?
趙明廷這時候必需考慮,他們要是千裏迢迢繞到濮州東部渡過禹河,增援到孟州東部地區,在汴梁兵馬被禹河擋在南岸的情形下,要是洛陽兵馬不急著進攻晉南地區,而是從孟州出兵,進攻東部的衛懷兩州,他們與衛懷兩州的地方守軍加起來,僅有一萬五千兵馬,等守多久?
雖然趙明廷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而且他們這些年來跟梁軍血腥廝殺不休,沒有緩和的可能,但他也是跟徐晉主張,他們這點兵馬,投入孟州以東地區,都不夠塞牙縫的。
倘若蒙軍不能守住晉南,他們應該早作其他打算。
徐晉因為驍勇善戰,才為徐明珍收養為義子,也可謂是壽州軍第一勇將,但這些年來在棠邑軍、在梁軍手裏吃的虧太多、太大,望著眼前的滾滾濁流,不需要趙明廷提醒,他心裏也滋生不出多少豪情壯誌來。
人總要跟現實低頭的。
蒙軍十三萬精銳被滅於王屋山南北,王孝先、王元逵八萬多兵馬守不住關中三個月,他身後這點兵馬,夠塞什麼牙縫的?
這時候趙明廷注意到北岸有數隊騎兵從孟州城方向馳來,停在北岸大堤附近加強戒備。
趙明廷還以為他們在南岸這邊觀察敵情,引起梁軍主將的注意,對方也有什麼人物到對岸觀察這邊,很快他們注意到對岸梁軍的警戒規模及等級,要比他們想象中高得多,就連禹河上遊也有數艘鐵甲戰艦快速往大壩缺口附近駛來。
韓謙此時在孟州?
趙明廷猛然間意識到這點,等過一炷香後,遠遠看到一隊騎兵從孟州城方向往對岸的大堤趕過來,看儀駕的規模,定是韓謙在其無疑。
趙明廷甚至想到一個可能,在所有人都以為梁軍這個秋會對晉南發動攻勢,那會不會虛晃一槍,出兵進攻武陟、汴梁呢?
看似梁軍此時的部署都是在針對晉南用兵,但朱讓真要將大股調往北岸的衛懷兩州,牽製從孟州往北進攻太行陘的梁軍,梁軍集結於河津、孟州的數萬兵馬,連同其駐守許州、陳州的兵馬,大舉進攻武陟、汴梁,他們要如何應對?
大壩差不多掘開,梁軍有著強大的水軍戰力,禹河南北的兵馬調動極為便利,但東梁軍所控製的懷州、衛州與汴梁看似也是隔河而望,但是要避開梁軍水師的兵鋒,兩地的兵馬就必需繞到濮州以東渡河才足夠安全,相當兩地的兵馬被硬生生拉開上千裏的距離。
趙明廷尾椎骨都有寒意竄上來,即便意識到這點,卻無計可施。
難不成韓謙集結十萬精銳進攻汴梁,徐明珍及司馬潭敢傾盡全力來援?
壽州軍撤守渦水、泗水之間的土地也已經有些年頭了,但這些年戰事不休,民生凋弊,四五萬兵馬疲憊。
壽州軍非但不能突破林海崢、趙無忌所率的下蔡、許陳防線,近年來還被梁軍的下蔡、許陳兵馬不時穿插、滲透進來,擄走數以十萬計的民眾。
隨著滎陽失陷,禹河一部分大水侵入渦水,壽州軍的處境就變得更加艱難。
相對來,徐泗軍的情況要好得多。
首先徐泗軍與楊元演的淮東軍,這些年來在淮河下遊兩岸相安無事,主要是在洪澤浦的東北片沿岸,防範梁軍水師的襲擾。
徐泗軍所承擔的軍事壓力,要比直接麵臨梁軍下蔡、許陳兩路兵馬的壽州軍輕得多。
其次司馬氏以徐州為基業,紮根逾三十年,投附朱讓後,又趁機將勢力擴張北部的濟州、密州、沂州,據徐州,轄濟密沂泗海四州,坐擁二百萬軍民。
按照道理,司馬潭從徐州征調十萬兵馬都綽綽有餘,但奈何司馬潭這老狐狸,麵對朱讓的令詔,一兵一卒都不想派來用於牽製極可能會從孟州北攻太行陘的梁軍,難不成還指望徐泗軍會進入汴梁,與梁軍主力決戰?
司馬潭及司馬氏的其他人物,是不是早已在打別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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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岸有頗高級別的敵將在觀望這邊……”
韓東虎勒住馬,跟韓謙稟報道。
韓謙也無意接過銅望鏡去觀察對岸的敵情,禹河大水從大壩缺口借渲泄而下,水勢湍急,中型舟船都抵擋不住漩渦,而東梁軍又沒有造大船的能力。
對岸武陟、汴梁集結七八萬東梁軍,即便敢跟他們一戰,也隻能望水而歎。
韓謙在此時禦駕親臨孟州,一方麵視察軍情防務,但除了李知誥、郭榮等隨行人員外,還有右內史府的周道元等政務官員陪同,視察孟州境內的水情。
華潼府、洛陽境內以及北岸的河津府、絳州府,禹河兩岸受華山、邙山、嵩山、襄山、曆山等山體的夾峙,不管夏秋時水勢都有多大,都難侵害兩岸,洛陽境內的水利工程,主要是防治伊洛河的水患。
甚至滎陽府境內,大部分地區的地勢頗高,也無懼禹河水患。
然而從滎陽、孟州往東,進入平原地區,禹河水患就嚴峻起來。
而更關鍵的一點,滎陽以西,禹河受山體夾峙,水流湍急,泥沙沉澱少,河床沒有什麼淤積,但到滎陽往東,進入平原地區,河道放寬數倍,水流驟然放緩下來,大量從上遊攜帶下來的泥沙,大量沉澱。
三四百年間泥沙淤積的後果,就是禹河中下遊都已經變成半懸河,兩岸的遙堤越築越高。
然而當世遙堤皆是泥堤,禹河除夏秋時有大水,寒冬及春初又有汛期,稍有疏忽,大水或冰淩便破堤而侵兩岸的田宅,幾乎逢年都有水患,要比長江、淮河沿岸都要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