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平夏部羌騎,心裏就要考慮,當下的形勢下,僅僅是拱衛關中的西翼,值不值得將本族精銳拿出來血拚,亦或是暫時避開梁軍的兵鋒,將兵馬收縮到北部的銀州、夏州休養生息?
“雖從華潼、商洛出兵進攻雍州,要容易得多,但君上以為王孝先此人性情孤戾,就擔心我大梁兵馬先攻雍州,王孝先會裹挾鳳翔軍民出隴山,與李元壽合流。所以不管前期多艱難,君上最終決定收複關中一戰,先從西翼打起,卻是要辛苦李督帥了!”馮宣跨坐在寬厚的馬鞍上,手執韁繩,眺望遠山皚皚白雪,道。
近處的坡地,積雪被馬蹄踏殘,露出被覆蓋一冬的枯草;還沒有拿豆料養刁胃口的戰馬,低頭啃著雪下的草莖。
隴右地廣人稀,成武兩州總計也隻有九萬多漢民。
李知誥這兩年在隴山西麓築寨屯田,又將商貿盈餘收囤糧食,也隻有供給兩萬五千多步騎三個多月的消耗。
而將糧草運往缺糧的漢中,再從崎嶇的牛脊道運到成、武兩州,代價驚人。
正因為如此,韓謙更是決意關中之役,從西翼收複秦州開打,怕的就是王孝先裹挾鳳翔軍民逃入隴右與李元壽合流。
那樣的話,李元壽不僅擁有精銳的騎兵,同時也將擁有善於守城及築造城寨的步卒,還有大批能強遷到河套平原進行耕作、匠造的漢民。
其勢力極可能會像蒙兀人經營燕雲般,在河套平原及河西地區迅速壯大起來,而到時候即便是花費數倍的代價,都未必能解決這一隱憂。
“……君上將戰功授給知誥去取,知誥怎麼會煩辛苦?”李知誥勒住韁繩,戎馬半生,令他四十多歲的黃瘦臉添了許多刀削斧刻似的皺紋,卻透漏不畏風寒摧殘的堅毅之色,與馮宣朗聲笑,也有著不盡的淡然從容。
“父帥,頭陣擊大丘寨,孩兒與侯莫將軍同去!”當年倉皇隨蘇紅玉逃出金陵的少年李摯,此時已經長成虎背熊腰的青年將領,手執挎刀騎在馬鞍上,跟李知誥請戰道。
李知誥看向武州羌族首領侯莫,道:“侯都將,頭陣還要托你多照料李摯,不要叫他給你添什麼亂子。”
“侯莫還要少帥提攜,哪敢托大?”侯莫道。
“李摯他們在洛陽兩年多時間,是學了一些東西,但隴右戰情複雜,他們不熟悉情況,單純依靠紙上談書,也難成大事,”李知誥肅然道,“前鋒兵馬,你是主將,你接納他們的建議可以,但一切皆要你來拿定主意;李摯若不聽號令行事,你以軍法處之,不用要給我留絲毫的情麵。而前鋒兵馬出了問題,我也是拿你是問。”
“是,侯莫遵令!”
李摯以及柴建的長子柴訓等人,兩年前就選調到洛陽軍學院進修,但為加強對武成等地諸羌部族的融合,侯莫等一批諸羌部族的大首領,在軹關陘一役開始久,就奉詔趕到洛陽接受韓謙的召見。
侯莫當時還以為此去洛陽,作為人質這輩子都可能難以回到隴右,卻不想到洛陽後,就與李摯等一批軍學院的生員,編入前鋒大營溫博帳前任事,參與前鋒大營參謀部對中後期戰事的作戰計劃擬定及安排,觸動極大。
軹關陘一役前後曆時十一個月,大梁兵馬無論是物資上的籌備,還是將卒的動員、集結,以及戰事前後期精密細致的地形勘測、情報收集,都可以是在當世做到極致。
以致軹關陘一役前期奪下垣曲城時,殲滅田衛業所部及敵援三萬餘精銳,大梁傷亡加起來才七八千,其中還有近一半是投降的俘兵。
溫博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是與其參謀府意圖忠實而精密的執行人,令田守業這樣戰功赫赫的名將、宿將,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的掙紮餘地。
洛陽軍學院的學習以及親身參與軹關陘一役,可以叫標準將門出身的李摯,對戰爭有了全新的了解。
以往他滿心想著率領一支精銳騎兵,踏破賀蘭山川,此刻他更迫切渴望率領一支裝備精良戰弩、鎧甲的馬步兵,與堪稱河西雄兵的平夏騎兵斡旋鐵馬金戈的戈壁灘上。
侯莫年齡與李知誥相當,與其他大武成兩州的諸羌部族首領,到洛陽後所見所聞,特別最後趁大霧對蒙軍發起突襲,徹底奠定軹關陘大捷,內心所受的震動到這時候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
這次回來後,他們重新統領三千人規模的成武羌騎旅,內心深處最後一點遊移心思也一掃而空。
這時候數騎快馬從後方馳來,見是大潭城方向過來的信騎,侍衛帶著他們趕到李知誥的跟前。
“洛陽傳書,請督帥閱覽。”信騎將一封密信呈上。
李知誥接過來掃看一眼,又輕歎一口氣遞給馮宣、馮翊等人傳閱。
馮翊這兩三年來一直都留在隴右,臉容也染上幾許苦寒之色,看密信裏寫到趙孟吉已經決意投附洛陽,並於近日已經軟禁周元、呂輕俠、姚惜水等人,就等著隴右軍將平夏羌騎從秦州擊敗出去,封堵王孝先西逃的通道,就會正式易幟。
華潼、商洛以及河津的駐兵暫時都按兵不動,甚至趙孟吉正式舉旗投附也會盡可能延後,一切都是為了堵住王孝先西逃的通道。
不過,趙孟吉軟禁周元、呂輕俠、姚惜水等人的消息,無法隱瞞太久,烏素大石、蕭衣卿很快就會發現趙孟吉不聽號令的事實,事實上留給隴右軍的時間也不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