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言梁軍奪軹關陘大捷,旋即能克關中,屆時必將是大楚強敵。然梁軍形勢已成,盟約卻不能輕棄,需大楚上下齊心協力,才不致受梁軍威迫,”少年頗為堅持的道,“孩兒也深感時間緊迫,需學習的地方又太多……”
“一口吃不成胖子,難不成今耽擱了,大楚江山就亡了?”清陽蹙著秀眉,略有些不悅的問道。
“閑時思悟,方能融會貫通,陛下要學治軍治政,壯大祖宗基業,也不需急於一時,還是要休息好,要有強健之體魄。”楊恩道。
“好吧,那孩兒先去歇息了。”少年將奏章放回到禦案上,跟清陽告退,在十數內侍、宮女陪同下往後麵的寢殿走去。
清陽拿起奏章看了看,道:“沈相的措辭越來越嚴厲了,地方真能禁之?”
“難。”楊恩回道。
清陽也沒有多什麼,就讓楊恩、張平告退,她坐到禦案之後,細看沈漾在奏疏之後所附的票擬,過了片晌才問像影子般跟隨在她身後的雷成:
“韓謙此役重創蒙軍元氣,又奪得蒲晉等地,接下來怕是真如沈漾所言,很快就要出兵收複關中了吧?彬兒現在對哀家的話,也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卻對楊恩言聽計從,楊恩、張平他們平時教彬兒的東西,沒有歪到哪裏去吧?”
“陛下為楚君,楊恩、張平為楚臣,所言所思所慮都再正確不過,”雷成道,“老奴這兩年精力已是不濟,怕是難以再伺候太後身邊……”
他能什麼?
延佑帝遇刺身亡時,新帝也早就到了記事的年齡;隨著年齡漸長,對當年的舊事也必然有自己的思量。
即便不提楊恩、沈漾等人的影響,新帝有著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少年性,對大楚這幾年以來所采取的綏靖懷柔策略漸感不滿,在雷成看來,並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這幾年來,在沈漾等人的治理下,還是采取諸多壓製鄉豪宗閥的措施,大力獎勵農耕,修建道路水力,給軍民休養生息,人丁滋長,國力也得到相當的提升。
雖鄭暉、黃慮、顧芝龍等人收複嶺南、閩地,根本不能跟大梁兵馬這些年所經曆幾場艱苦而卓絕的戰事相提前論,卻叫朝廷少壯派勢力得到滋長,收複淮西、鄧均等地的聲音又漸有冒頭的趨勢。
早初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從大局出發還是擔心河淮之地盡落蒙軍之手,會危及江淮,但軹關陘大捷甚至直接扭轉梁蒙之間的力量對比,大梁軍收複關中在際,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的態度自然也就隨之逆轉過來。
梁楚終非一國。
楊恩也好、張平也好,沈漾、杜崇韜以及周炳武等人,身為楚臣,他們一旦與朝中少壯派的聲音合流,梁楚關係必將麵臨嚴峻的考驗。
這一切甚至不是長信太後所能改變的。
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要看,是先楚軍收複閩地,還是大梁先收複關中……
大梁先收複關中,西翼無憂之後,將能騰出大量的精銳兵馬,用於其他方向的防禦,梁楚之間的和睦關係應該還有維持下去的可能,但倘若顧芝龍、黃慮先攻陷閩地全境,而到時候梁軍主力還陷在關中,就難保沈漾、杜崇韜、周炳武等人沒有先下手為強的心思。
雷成相信長信太後早就考慮到這一切,這時也該是他與蔡宸從長信太後身邊退出去的時機了。
“你與蔡宸現在都要請去,怎麼,你們就斷定梁楚兩國一定會大打出手?”清陽心煩意亂的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沉吟片晌道,“君上要我們致仕後也是留在金陵養老,絕不會叫太後難做。”
“哀家都不怕,你們怕什麼?你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宮裏,”清陽幽幽道,“再過兩三年,彬兒親政,朝廷的軍國大事就都由彬兒與群臣決定,到時候梁國是和也好,是殺得屍橫遍野也好,哀家一個婦道人家,深居宮禁也無權過問,也沒有什麼好為之煩心的……”
“是。”雷成應了一聲,心想長信太後即便將壽王楊致堂鬥下去,也狠狠打壓過來沈漾的氣焰,但軍政之事還是由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鄭榆、張潮等人執掌,或許便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刻吧?
“這麼,韓謙今年真是緊接著就要出兵拿下關中了嘍?”清陽緩了一口氣,又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認。
清陽揮了揮手,叫雷成退下先歇息去,她叫宮女將大殿裏的燈燭滅去,打開殿門,任如水的明月光鋪照在打磨得光滑的石地上,從氤氳的月光裏,仿佛看到當年女扮男裝的自己,在湘南的山水間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