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關中地區的進攻,要遠比想象中的來得更快、更早。
元月底,潼關以北的禹河、北洛河、以西的渭河都還沒有開始解凍,冰層堅厚得還能走馬,華潼、河津行營都統製荊振,就使韓豹率部從襄山北麓的蒲阪出發,直接西渡禹河,攻打西岸的蒲津關。
當年除了一身蠻勁便一無是處的奴婢少年,此時已經長成身姿魁梧的壯碩青年。
猶是滴水成冰的嚴寒時節,韓豹坐在心愛的棗紅馬背上,牽住疆繩,撫摸著如綢緞光滑的馬脖子,眺望左右如潮水往西岸行進的兩隊前鋒戰營。
已經修築很有些年頭、上一次修繕都不知道過去多少年的蒲津關,不大,仿佛一頭青黑色的野獸盤踞在禹河西岸的曠野之間。
蒲津關修築於禹河西岸衝積而成的河灘平原之上,四周一馬平川,沒有地勢上的險要可言,但其控扼蒲津橋的西口,戰略地位相當重要。
秦漢以降,除了蒲津橋以東的蒲阪作為河津地區的經濟、政治、軍事中心外,蒲津橋西側也常修要隘關塞駐以精銳兵馬,加強對蒲津渡這一戰略要衝之地的控製。
軹關陘大捷之後,大梁實際上已經形成從三麵四路包圍關中的戰略優勢:
孔熙榮從藍田關出兵,兵鋒直指雍州南部;李知誥從祁山出兵,兵鋒可直指隴右秦州;柴建、鄧泰從漢中出兵,兵鋒可直指鳳翔;最為核心的一路就是荊振節製華潼、河津兵馬,兵鋒直指關中東部門戶。
當然,將進攻蒲津關作為收複關中的第一仗,主要還是看重奪下蒲津關後,重新架設之前洛陽|水軍摧毀的蒲津浮橋,能將渭河北岸的驛道與襄山北麓通往蒲阪、安邑、絳縣等汾水南岸諸城的驛道連接起來。
為節約運輸成本,駐軍要盡可能就近征購糧秣;而從安邑到蒲阪的驛道修繕,以及蒲津浮橋的架設,也都需要河津府負責組織人手實施。
北渡後先到華州任州長史,之後又在華陰縣令任上幹了三年的韓端,十一月上旬作為第一任河津知府事,趕到蒲阪赴任。
年節之前,收複關中的戰事就進入籌備階段,作為毗鄰關中東門戶的河津,即便在軍事上所承受的壓力有限,但韓端也是一刻不得稍歇。
此時的他,也在十數官員、衙吏的簇擁下,站在禹河東岸的河堤上,眺望茫茫殘雪覆蓋的關中大地,心裏是感慨萬千。
三十載彈指一揮指,誰能想象三十年前那個性情暴戾、不學無術的稚子少年,有朝一日會成為一代雄主。
偶爾想起多年前的舊事,韓端在心裏也隻能是這一切皆是潛龍在淵之兆。
“大人,現在就要從河津調兵打關中,要是蒙兀人從太原、晉南反攻過來,平陽、絳州總計隻有四五萬兵馬,未必能擋得住啊?”有一名衙吏,看著大軍雄糾糾的往西岸開拔,站在韓端身邊頗為擔憂的道。
蒙兀人這三四年間,往河東、河朔等地遷徙逾五十萬族人,其中擅長騎射、驍勇善戰的精壯總計超過十萬。即便軹關陘一役,蒙兀損失本族精銳丁壯逾三萬,但還是能從這兩地征調四五萬兵馬能編入軍中。
而河東(太原盆地、上黨盆地)與河朔以及燕雲,擁有七八百萬人口,青壯男丁多達二三百萬,這使得蒙軍在經曆軹關陘一役的慘敗之後,在太原、澤等地補充兵馬極快。
年節剛剛過去,蒙軍在太原、晉南(澤州、潞州)的兵馬規模迅速恢複到十萬以上。
而軹關陘大捷之後,中樞雖然新編太嶽行營軍及平陽行營軍負責針對太原、晉南(澤州、潞州)的攻防戰事,但兩路防線,編有五支主力步戰旅加上滿編俘兵的六支預備役旅,總計也隻有五萬五千餘將卒,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擔憂這兩側的防線,是不是太薄弱了一些。
“蒙軍於軹關陘一役裏,損失十三萬精銳兵馬,所受損的元氣,絕不是簡簡單單,新募七八萬兵員就能補回來的,”韓端哈哈一笑,跟凡事多少有些杞人憂的手下道,“蒙兀這幾年南遷的本族精壯男丁,就十萬人左右,一下子就損失掉三成,換作任何一人都會痛徹心扉,他們要打洪洞及沁水的防線,便要問一問烏素大石,還舍得拿多少蒙兀本族族精壯男丁的性命去填?”
他長大之後,主要還負責打理族務,待延佑帝在金陵登基之後,便在京中入仕,北渡之後又到州縣曆練,如今不依仗韓氏子弟的特殊身份,在大梁諸多中高層將臣,他也自信眼界及能力不會落後他人太多。
可能中低層胥吏,還不是特別深刻認識到軹關陘大捷對整個北方形勢的改變,但大梁中高層內心深處經此次大捷所激發的自信,是難以言喻的。
蒙軍的損失,除了十數萬精銳兵卒,還有近兩千名百夫長以上的將領、武官或被斬殺、或被俘虜——成熟、驍勇善戰的武官將領,是一支軍隊的骨幹跟靈魂,是一次次戰場血腥廝殺累積下來的,這些是新募新征兵卒怎麼都無法替代的。
而丟失河東最為精華的汾水河穀,其戰前籌備的大量糧食以及包括優良戰馬在內近十萬頭大型牲口以及不計其數的兵甲,加上大量的傷兵需要救治,這些絕不是三五年時間就能緩過氣來的。
除此這些之外,蒙軍上下將卒的士氣、其對晉地歸附軍民的威懾,甚至包括蒙軍進行同等會戰、所能承受的風險程度,都極大的削弱了。
這也意味著蒙軍,暫時隻能在太原、澤潞采取守勢,即便梁軍在平陽、絳州東部的防線,總計隻有五萬多駐軍,但蒙軍卻無力發動新的攻勢奪回汾水中下遊河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