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起來聽到這個消息真讓人沮喪——人家出喪她可是一文錢都賺不到。
更讓甄綿綿沮喪的是,有個惡心的癩痢頭男人說看見甄綿綿鬼鬼祟祟在死人附近出現過,於是一時之間這些個怪裏怪氣的人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殺氣,仿佛甄綿綿真是個那個凶手。
“這有何難,反正這大風大雪還要下個兩天你們誰也不想出門送死去,既然誰都走不了就慢慢查好了,別一大早就殺氣騰騰的,還是對著人家一個小姑娘,各位也都是有頭有臉的,有點風度好不好?”老板搖曳著下樓了,一臉看熱鬧的興味盎然。
沈又說,沒錯,留下吧,是非黑白總要弄清,總不能讓我家表妹蒙了這樣的冤屈。
回頭,沈又跟甄綿綿說,你好像受了風寒,正好趁這兩天把病養好,免得還沒見到神醫你自己先掛了。
甄綿綿說我沒殺人。
沈又很奇怪地看她一眼,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你殺人不會見血那麼惡心,怎麼會弄得跟庖丁解牛似的。然後同情地一拍甄綿綿的頭:“你還小,不懂江湖。”
甄綿綿其實並不害怕,不是因為她信奉“行得正走得直心不虧”而是因為,有沈又,他逃跑的功夫多厲害。
甄綿綿衝著沈又的話去了,受了風寒,冷一陣熱一陣冰火兩重天,一時一刻都捱得辛苦,沈又說表妹你可真是不禁念叨,甄綿綿白他一眼,要不是他非要大風雪天的趕路至於麼?
這荒漠裏想當然是沒什麼醫館藥鋪,外頭那些虎視眈眈認定甄綿綿是凶手的人自然也沒那個好心給她點什麼救命丹藥,沈又說,我這裏還有些亂七八糟的藥,不過好像也不怎麼對症,表妹,端看你的造化了。甄綿綿正熱得拿手巾把臉都擦紅了,一邊擺手說:“不對症的藥我比你多,不用了。還是看我的造化吧。”不吃也許還多活幾天,吃了估計後腳就追隨她爹的腳步去了。
從早到黃昏,甄綿綿被沈又強行灌了些粥,她已經折騰得擦臉的力氣都沒有了。沈又歪著頭看她半晌又出去了,不一會兒甄綿綿就聽門咣當一聲響,門開,沈又和一個小夥計抬著個大大的散發著熱氣的木桶進來,又咣當一聲放在地上,溢出一些水。沈又說,你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再穿著也不舒服,這兒又沒有合適的衣服換洗,你還是在水裏泡著吧,不用折騰。
甄綿綿這會兒冷,正上牙打下牙,那散著熱氣的水誘惑很大。不過她也還是記得,冷了進水裏,那一會兒熱了呢?沈又說,果然還小,很多事都不懂,水能吸熱也能散熱,等估摸著水涼了我會來給你添熱水。頓了頓又道,當然,你進水裏泡著也別那麼實誠脫得□,好歹留件中衣。
泡在水裏果然舒服不少,就是濕了的中衣貼在身上不大舒服,有種束縛感。在甄綿綿的要求下,木桶外放了個高凳兒,擺著酒囊,等她冷得厲害時喝一口驅寒。
就這樣,冷一陣熱一陣,甄綿綿腦子都有點發木了,恍惚中還看見了她爹,就像這些年來一樣,板著那張麵無表情長著大黑痣的臉,陰鬱地坐在店堂,給凶肆平添了一種陰森。
小時候她問爹,娘呢,爹臉上的肉稍微動一下,那顆黑痣也跟著動一下。
死了。爹很簡潔。
等她長大了從左鄰右舍嘴裏卻沒有打聽到娘的一點消息,他們說她還在繈褓裏的時候她爹帶著她來的,沒見過她娘,所以,甄綿綿想夢見一回娘都不知道娘長什麼樣,街鄰們偷偷說,好在這姑娘不大像她爹,否則可更不好說人家了。
甄綿綿頭靠在木桶邊搭的一塊兒手巾上昏昏沉沉,腦子裏都是過去生活的片段,一截一截的,也沒有個先後順序混亂得很。混亂中甄綿綿隱隱約約地想,自己不會就這麼掛了吧?
“爹,怎麼著,你也讓我嫁了人再死吧……”甄綿綿囈語。
意識到自己即將出口的笑意,沈又忙閉緊了嘴,看來甄綿綿燒得不輕,都夢見她死去的爹了。
“添水了。”沈又知會她一聲。
甄綿綿沒反應,沈又端著木盆緩緩把水倒進去,甄綿綿仍舊沒動,死了一樣。
倒完了水沈又見她這個樣子開始有點不放心,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卻感覺冰一樣的涼。
“不會真被你爹帶走了吧?”沈又喃喃,猶豫片刻把甄綿綿從木桶裏撈出來,他發現甄綿綿很瘦,比金寶兒好像都重不了多少。將甄綿綿放到床上,他不是故意看,但濕透了純白的中衣已經變得半透明貼合地裹在甄綿綿身上,顯出一副纖細的骨架。甄綿綿的臉色有點發青嘴唇有點發紫,僵硬得像死了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