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樹在河灘渡雇了一艘烏梢船,沿溧水下了武陵山,讓兩岸青翠欲滴的景致滌去眼中的塵念,心中生出終老山中也是不錯選擇的念頭,心裏想懸在堂上的官印早就讓人發覺,開弓沒有回頭箭,掛印棄官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名,此時返回卻免不了挨頓板子再解送到江寧聽候發落。
掛印之時,心中磊落爽快,此時想來,未免有些惴惴不安,秦鍾樹便讓船家將船速放慢一些,從翠獅至溧水兩三日的水路,足足行了六日才趕到宣城。此時的溧水兩岸人煙稠密、屋舍新潔,看了眼前情狀,實難想象別人對數年之前的溧水的描述。秦鍾樹赴翠獅之前,也經過此處,那裏心中填滿失落,眼裏的事物入不了腦子,此時看來,秦鍾樹心中卻是明白徐汝愚折服他人的地方並不僅限於他不敗的戰績。
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終了亦白骨。心想徐汝愚的心胸不會僅限於此,秦鍾樹卻對自己的前程無以為計,不算以往的劣跡,單是懸印棄官之舉已足遭江寧眾人痛恨,打算趕到江寧再做其他打算。
船家將烏梢船停在溧水,不願再往鳳陵去。秦鍾樹問其緣故,船家說道:“你在山中悠遊六日,六日船資便耗盡,要往鳳陵去,還要別付三日的船資。”秦鍾樹說道:“議定船資之時,交付是去鳳陵的船資。”船家冷笑道:“徑往鳳陵過去也不過六日的時間,你卻在山中任意停下,這耽擱的三日時間,難不成還要算在我們頭上?”秦鍾樹欲要爭辯,船家見他掏不出另三日的船資,便黑著臉將他哄趕下船去。
秦鍾樹向來不計錢財所出,寇子蟾所贈的五十金早被他揮霍盡了,縣丞任上,所得俸祿又是極薄,從翠獅出來,交付船資,身上所剩無幾,每日在船上還是腆著臉白吃船家從河裏捕上來的河魚。讓船家趕下船,又無錢另雇馬車去江寧,憑著雙腿,趕到江寧,小腿豈不是要細兩圈?身上剩不了幾個錢,隻怕走到中途,便要斷糧,無法到驛站告求,趕到馮哥兒麵前,自己早就淹淹一息了。
清江行轅的治所便在溧水,懷玉山將溧水與荊南地區分割開來,且不論荊南世家勢力分散無膽與江寧為敵,單是越過懷玉山險峻的山口,原來懷玉山六寨,已加固成山中堅壘,原百夷軍改為清江衛戍軍第一軍之後,懷玉山一帶的防線就由他們駐防。
荊南世家勢力分散,早些年迫於霍家的進逼,結成較緊密的聯盟,但仍然不足觀,卻基於微妙的平衡,南平與江寧均未對他露出覬覦之心。南平大軍進入荊北,代替霍家成為威脅荊南世家的力量。然而荊郡南部,北倚雲嶺,雲嶺之中,三苗出沒,懷玉山又是江寧西側的天然界線,南平算想對荊南世家用兵,便是攻下整個荊南地區,卻將自己的弱處暴露在居高臨下的江寧與三苗麵前。江寧也需要荊南世家作為與南平之間的緩衝,自然不會笨到用武力將他們一起逼到南平那邊。
溧水河穀讓荊南世家勢力與天險懷玉山這麼一隔,便成為江寧最安全的腹地,又是徐汝愚最早經營的地方,若非北麵二百餘裏外正打得熱火朝天,讓此處的人稍有些微擔憂之外,溧水真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從南閩上來的貨物暫時隻能行到北麵的鳳陵,不過溧水城以及隔岸相望的宣城成了最大的集散地。秦鍾樹在溧水城中廝混,心裏盤算如此前往江寧。雖然祝同山的大軍被阻在鳳陵以北,小股的軍隊不時仍能穿過大軍間的縫隙滲透到南邊來,宣城北麵的屯丁大多組織起來,有所防備,但是商旅仍不願繼續北行犯險。每日發往江寧的舟多為公務,秦鍾樹的身份現在又見不得公,自然不能搭乘這樣的車船。
惠山之戰過後,刑坤民率五校軍攻奪湖州之長興縣、曆陽之郎溪,將兩縣並入新安境內。這兩縣連同江寧府南境的高淳等縣是封鎖曆陽與蘭陵之間聯絡的重點區域,暫時沒有安置民戶、軍戶遷居進來,除了駐軍之外,便是數萬屯丁。江寧與曆陽之間開戰將有月餘,又嚴密監視蘭陵、吳州的祝氏勢力,對這一區域的控製十分嚴格。秦鍾樹便是沿途乞討,也無法在這非常時期,不露身份的回到江寧去。
有寇子蟾在,懸印棄官之罪也非不可開脫,隻是秦鍾樹抹不下臉再求到寇子蟾門下。
秦鍾樹左右思量,隻得暫時留在溧水境內,靜待曆陽戰事結束再做他計。
即墨明昔出任清江行轅總管,溧水城內,從江寧過來的人不少,秦鍾樹不敢在溧水城中露麵,便到北岸的宣城去。身上錢數無多,不謀生計,難免淪落道途。
曆陽戰事正凶,宣城人自然十分關注曆陽戰事的進程,茶肆、酒樓、車行、食店隨處可見人們三成群議論曆陽戰事,便是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也支起耳朵關注曆陽戰事的最新消息。
除了緊急軍情、政令、軍令之外,江寧通過驛路將邸報發往各地,將江寧境內外的最新消息通報各地的官員將佐,各地的鄉紳鄉老也能通過所在地的驛站、驛所獲取天下最新的消息。當然,普通邸報所記載的消息,也不對平民保密,隻是平民想到通過驛站、驛所獲得此類的邸報卻是相當麻煩。城中無所事事的閑客有人每日混在驛站附近,隻待最新的邸報送來,先睹為快,然而去茶肆、酒樓吹噓一番,以獲取他人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