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樹見宣城如此關注曆陽戰事,暗道:說書藝人演義傳奇娛人取財,我未必不能解說時事來換取每日的生計。如此想定,便在城東尋了一處的酒樓,告求酒樓老板讓他樓簷懸上一盞裹蒙綠紗的風燈,開始他“宣城說戰”的行藝生涯。
說書藝人在酒樓說書,常常是酒樓請來增加酒樓人氣的,薪資自然是酒樓支付,聽者若覺得書說還可以,也會送一些銅子,當然一毛也不拔也無不可。
秦鍾樹自己求到酒樓,自然酒樓不會付他薪資,隻能寄望聽者賞贈。秦鍾樹在酒樓之中,根據邸報所載將天下情勢說給眾人聽,並加以自己的分析,預測形勢變化。這樣的說書形勢,眾人都未見過,倒也能吸引許多人來聽個熱鬧,不過聽者對他的分析都不以為意,最初幾日換來的銅子都不夠連吃飯住店的錢。
過去七八日,曆陽戰場上的變化,倒讓秦鍾樹說中十之六七。江寧境內崇尚武風,閑人都有三分熱血,無事也聚在一起預測曆陽戰場上的變化,奈何所得信息太少,能說中曆陽戰場變化的十中無一二,這聚在酒樓聽他說戰的人才信此人確實有一分能耐,秦鍾樹的名頭在宣城之中便迅速傳開,每日城東得祥樓人人頭攢動,大多便是為了聽他在兩樓解說曆陽戰事。
得祥樓是宣城東城最大的酒家,酒釀由雍揚挑明月樓直接供應,曆陽戰事正緊,清江水道不通,陸路不便,得祥樓的酒價又提了四成。拾階上二樓,可擺下十餘張方桌,天近黃昏,酒客三三兩兩擁入酒樓,這二樓早已七七八八坐得滿滿當當,隻餘臨窗正中的那張長案空著,長案約是普通方桌的兩倍,上麵鋪著一層絹紙,繪著曆陽周邊的詳細地形。秦鍾樹每日便挨著窗壁,站在長案的後麵,為二樓上的酒客解說曆陽戰事乃至天下時局。
書場尚未開始,眾人已酒酣食飽,停箸相望,感覺一層層暑氣消逝在晚風之中。
西廂壁臨窗的桌子,圍坐著四人,坐在角落的老者兩鬢斑白,微側著頭,眯著眼睛,似乎在品味舌間回旋的酒味,也似乎將心神放在眾人談論的話題之上。左手的座位並坐著兩名武士,劍鋏擱在桌角上,舉杯飲酒,眼角餘光卻沒有離開過桌角的劍鋏,對邊是一名神態懶散的青年,年約三十三四。
酒客欲上二樓聽書,食資酒金還要再上揚二成,以作秦鍾樹的說書之資。江寧境內,鹽酒茶鐵統歸官營,酒價本就極高,得祥樓上的一壇平城秋露售價抵得上東海平邑的三倍,樓上飲酒之人免不得要發些牢騷,酒後便無忌憚,臨了最末,有人便說:“戰爭之暴,不僅要填進去無數活生生的生命,也要吃進去無數的民脂民膏。江寧擅開曆陽戰事,迄今傷亡逾萬,耗去的物資更是不計其數。平城秋露算不上酒中極品,溧水釀場也能釀製,江寧不惜輾轉千裏之途,不過是為了維持十倍之利,苦卻苦了我們這等好酒之人。”
言辭之間頗為不敬,隔著老者坐的那名武士聽了勃然起怒,禁不住手搭上桌角的劍器。老者睜開眼睛,微微皺眉,拿眼色製止住他,瞥了說話之人一眼。那人年約二十五六,穿著寬袖垂衫,相貌俊朗,神色間頗為自得,頭上結著書生巾,若非無人應和他的話,他大有痛責江寧政局弊病的勢頭。
神態慵懶的青年微微睜開眼睛,眸中露出熠熠精光,望著身邊的武士,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馮哥兒,有些緊張了,靖安司管不得他們的口舌。”
馮哥兒郝然一笑,說道:“江寧政製太過寬鬆了,反讓這些閑漢逞了口頭之快。”
“南平政製倒是柯嚴,禁律中有腹誹一條,卻不知腹誹之罪應該如此定。”青年望了老者一眼,笑道,“顧大人看那人可以什麼閑漢?”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雖然不中聽,說的卻是實情,有這分見識,也算得上一號人物。近年來,湧入清江的流民超過百萬之數,不乏臥虎藏龍之輩,顧某人隻恨有少生幾雙眼睛。”
曹散出使吳州受辱,主戰拒降的態度相當強硬。曹散雖然隻是長史府一名簽事,但是所領司聞曹靖安司的權限極大。按照江寧政製,地方事務由行轅行營院與都事院管轄,但是靖安司、明鑒司與兵馬屯備司三個司在行營院、都事院體係之外另行設置職司館,在地方上行事,不受行營院與都事院節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