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與驛所成了縣邑之外,東陽、永嘉境內最早的集居點。
最初修築馳道之時,勘定完路線,便以驛所、驛站所在的地點為役民的集散地。顧銘琛修築役民集散地屋舍之時,便要求按照集鎮的要求修築道路與屋舍,二十裏一處集鎮未免太密集了一些,但是想到日後商道的繁華,或許仍有不足。
青楓峽曲折近百裏,由三條峽穀前後相連而成,翠獅位於青楓峽之始端,青楓位於青楓峽之出口。兩邊峭陡的山壁將頭頂湛藍的天空擠成一線,每日烈日能照到穀底的時間不過一個時辰,在炎炎七月,青楓峽中卻十分陰涼。出青楓城向裏行五十裏,是一處豁然開朗的大山口,右側依然峭壁林立,左邊的峭壁卻像突然消失似的,一道緩坡直向下延伸三四裏不止。隔著一澗清泉,一座奇峰突兀而起,將視野擋住。
晚間夕陽餘輝從孤峰那裏向山口照來,紅彤彤有如朱染,坡下的清冽澗水落石如琴聲,青楓峽通道開通將有兩年時間,往回其間的人有迫於生計的商旅,也有從清江赴任南閩的官宦或從南閩北上的儒生,這一處奇景斷不會錯過。
青楓與翠獅之間最大的驛所便設在山口外的緩坡上。
青楓峽路途崎嶇些,大半人出青楓縣城往翠獅去,或出翠獅城往青楓去都要在這處名西岩的集鎮裏住上一宿。
西岩鎮有如小城,除了駐有一哨兵弁的驛所之外,客棧、酒樓、食店提供食宿,車行提供車馬,貨棧、民舍、各式物品鋪子都集在靠近峽道的緩坡上。在澗水西崖,聳立一座二層青磚挑簷小樓,南北的樓簷上各挑掛一盞蒙紅、綠紗的燈籠,卻是一所妓寨。
風燈裹蒙紅紗以示樓中女子以肉體娛人,裹蒙綠紗則是表明有行遊藝人停駐樓內。藝人行藝天涯,挑綠燈以示身份,停在酒樓之中,飲酒之人可以奉上薄金便可邀之獻藝,不過藝人自恃身份,極少願在妓寨中獻藝的;妓寨自請的琴師樂人則不能懸掛蒙綠燈的風燈。
徐汝愚入主江寧,因為幼黎的關係,更無人敢將紅紗燈與綠紗燈混在一處。
女子穿青碧裙衫如蓮,靜立澗水西涯,無意間瞥見妓寨之上的綠紗燈,隻覺心中一陣刺痛,臉上湧起一陣潮起,轉瞬逝去,卻能看出她心裏的忿恨。舒了一口氣,低垂眼簾,望著澗水中的倒影,幾尾遊魚輕啄影裙。
數名女衛持劍護立一側,早望見樓簷上懸掛的紅綠燈籠,心裏梗刺,卻不便言語什麼。
女子轉身向一旁的馬車走去,連走連說道:“今夜趕到翠獅去。”想裏心裏極不願在此處留宿一夜。女衛中一名少女說道:“西岩地處要隘,除了驛丞之外,尚有鄉丞署理事務,是否將這裏的鄉丞尋來問一問?”
女子向那樓望了一眼,點了點頭。過了片刻,那名女衛領著一名中年男子從驛所裏走過來。中年男子穿著粗布短襟,臉上深皺如壑,望了眼前女子一眼,眼生眩光,暗忖:天下竟有女子容貌美妍如斯?那名少女將自己尋來,也沒遞上名刺,但看左近侍立的女子皆持劍,絳紅衣衫乃是江寧女衛兵服式樣,心知眼前女子身份不凡,恭敬立在一側,問道:“大人尋小人過來,所為何事?”見女子挑了一眼妓寨磚樓,暗呼:麻煩。江寧不僅內府錄用女吏,各府衙、地方衙署皆可用女吏,因是江寧女子的地位要高過別處,不過也掩不住女子為男人附庸的社會現實。妓寨這種物什,任是何處也無法避免,何況開設妓寨的名家還暗中許了自己許多好處。肚中正搜刮言辭欲為自己脫辨,卻聽眼前女子說道:“有人行藝樓中,不知所專的是哪一種?”
鄉丞這時才看見樓簷上挑掛的裹蒙綠紗的風燈,心裏驚嚇,額頭滲出汗跡,顫聲說道:“小人也才看見,不知樓何人如此大膽?”暗道:西岩正當要道,不論有心無心,總脫不了暗諷之罪。瞥了一眼女子,看不她神色之間有何變故,既然尋自己過來專問此事,定然脫不了一頓重責,一時驚慌,也不敢詢問女子的身份,忙說道:“小人這就領人將這燈摘了。”一連走一連嘮叨,“昨日明明還在路邊的食店裏操琴,今日不知哪個膽大妄為的人將她們請到樓裏去了,縣丞大人也在西岩,若是讓他看見,就大大不妙。”
縣丞乃是縣宰之下的輔佐官。江寧設立輔佐官安置眾多司習,雖是輔佐官,卻也有一定的實權。
鄉丞從驛所裏喚出幾個人,一齊向河邊妓寨走去,走進樓中,過了片刻,樓上綠紗風燈未摘,鄉丞與幾名驛卒便走了出來,垂頭喪氣,向這邊走來。一名青年男子左右擁摟著濃妝豔抹的女人走出樓,倚著二樓的危欄,向這邊望來。
女子問道:“樓上何人,看似有心如此?”
鄉丞正思量如此解釋,見她洞察如明,也省得自己解釋,說道:“樓上之中乃是江寧新遣過來的翠獅縣丞,諱名秦鍾樹,小人欲請秦大人摘下綠紗燈,他卻說江寧政製未禁妓寨聆聽琴音,便將小子趕了出來。”
諸女衛橫眉倒豎,那名少名從腰間解下佩劍,提在手裏,說道:“縣丞巡公之時,留連妓寨,還怕尋不了他的罪名,小姐,我去將他提過來。”
女子神色一黯,徑直走到馬車旁邊,掀開車簾,坐了進去,沒有說一句話。
眾女衛默無言語,各自騎上馬,擁著馬車上了馳道。
秦鍾樹倚著危欄,看到下麵的情狀,心裏奇怪,過了片刻,才想起那名絕色女子是何人來,大呼不妙,心知惹了一個該惹的人,哪裏能料到水如影此時無事會從青楓峽前往江寧。
梁寶與袖兒大婚,天南武宗越斐雪出乎世人意料的現身泉州觀禮。
江寧坐擁兩郡之地,擁兵二十萬,崛起之迅速,世人所罕見,然而在舊有世家豪門眼中,徐汝愚所統治的江寧,不過是一個暴發戶,在江寧境內,世家豪門對江寧政權仍然有所抵觸,南閩世家無時不刻不在想削弱江寧對南閩的控製。
越斐雪這一出乎意料的舉動,則是代表東南最大的傳統世家對江寧的認同,在世人心中奠定江寧東南霸主的地位。
越斐雪在泉州停了三日便返回樂安,六月二十八日,幼黎產下一名男嬰的消息傳至泉州,叔孫方吾在泉州坐不住,便提前動身返回江寧。叔孫方吾尚在路途之中,江寧調水如影為青鳳府總管都事的行文也發至泉州。
水如影至今尚不知徐汝愚對她有無情意,初時礙於出身,現在雖然蒙越斐雪收錄門下,但是出於政治政聯姻的目的,水如影卻無法拋開尊嚴去做徐汝愚的妾室,如此一來,出任青鳳府都事對水如影來說卻是最大的慰籍。
洛山陽押送顏氏一族返回泉州途中,出於不可知的因素,包括顏卿義在內的數十名顏氏族人意外逃脫。顏卿義逃脫一事,引發南閩人事的大變動,洛山陽事後請辭泉州水營統領一職,江寧允之,調彌昧生以衛將軍銜出任泉州水營統領,兼南閩行轅行營院左簽事之職。鳳竹都尉彭奉明改任南閩行轅行營院右簽事,兼南閩衛戍軍校尉,駐地由鳳竹遷回龍泉。李遠跡出任鳳竹府丞,負責鳳竹一府政務。鳳竹水營全部並入泉州水營,薛明銳出任南閩衛軍校尉,兼南閩行轅行營參務一職。
洛山陽因為顏卿義逃脫一事請辭泉州水營統領之職,或許隻是做出一種姿態也未可知,但是江寧做出的舉措卻是少有的雷厲風行。江寧對洛山陽請辭的複文與彌昧生的調令隨彌昧生同一日抵達泉州,對於洛山陽而言,要麼率領水營脫離江寧,要麼承認既定的事實,交出手裏的兵權。
洛山陽交出兵權,在泉州停了一日,與水營中的親信將領一同前往江寧別任他職。洛山陽抵達江寧的一刻,對彭奉明的調令隨即發出,隨著彭奉明將駐所遷至龍泉,南閩不再有不受江寧控製的軍事力量的存在。
這一係列的人事調動,延緩了對祝氏的軍事行動,卻徹底解南閩的後顧之憂。季子衡接替彌昧生出任江寧水營統領一職,成為江寧最主要的水軍將領之一,江寧征君逝水出任雍揚水營統領,加授校尉銜。作為對洛氏的補償,洛伯源出任武衛軍校尉,同時出任武衛軍校一職的還有子陽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