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想到這裏,臉上不由現出絕望的神情,忽聽車外有人喚:“李三友。”怔了半晌,才恍然省得此時自己化名為“李三友”,掀開車簾,向外望去,隻見花岫煙對他說道:“李公子,此處往北,路險且長,我們將棄車騎馬,攀登山道,你看如何”
徐汝愚見她的目光落在四匹馬身上,暗忖:樊文龍獨自一騎,想來他們也不敢惹他,此外六人隻有四匹馬。嘿嘿一笑,說道:“秦小子與岫煙姑娘共乘一騎,我倒也願與瑞兒並乘,馮哥兒與岩老各乘一騎即可。”
“你想得倒美……”瑞兒啟唇將欲拒絕,卻讓花岫煙淩厲的眸光止住,黑晶瞳子泫然一轉,晶淚幾欲垂下。
馮哥兒冷哼一聲,站前一步,拱了拱手,說道:“馮哥兒不識詩書,卻也知道大義之前,不容有汙,呼蘭人能不犯我境,馮哥兒舍命陪你走一趟範陽,也沒什麼不可。隻是此際,就此告辭了。”說罷,目光卻盯著秦鍾樹、徐汝愚兩人。
徐汝愚微微一怔,倒想不到馮哥兒能說出這番話來,遲疑片晌,說道:“唉,馮哥兒若有好去處也罷,隻是馮哥兒走了,岫煙姑娘與瑞兒共乘一騎,餘下三人也隻得各自乘一騎……”語氣之間,卻是怨馮哥兒壞他與美共乘的大計。便是花岫煙聽了,心裏也難免鄙夷不屑,瑞兒橫目瞪了他幾眼,卻見他一付頗為受用的樣子,臉色青白的轉向別處。
馮哥兒怒目眥裂,瞪了徐汝愚一眼,歎了一聲,定睛看著秦鍾樹,說道:“你怎的?”
秦鍾樹望了望花岫煙,又望了望馮哥兒,臉上又是慚愧又是猶豫,怔立在那裏,默不作聲。
馮哥兒恨恨啐了一口,轉身將走。岩琅說道:“數日同行,我送你一程。”走上前去,便要拉馮哥兒的手。
樊文龍在旁注目已久,見徐汝愚故作無賴狀,心中勉強抑住笑意,見岩琅欲對馮哥兒****手,身形一閃,擠入兩人之間,劍鋏斜指岩琅肋下,朗聲笑道:“岩老果真重情義,不妨與我親近一下?”
岩琅隻覺一絲銳利寒息如冰錐似的刺入肋下,駭了一跳,閃身避開,卻見樊文龍荷劍肩上斜眼窺著自己。
樊文龍說道:“我與洛伯源在東山有一戰,不妨由我送馮哥兒一程。”指著青駿,對秦鍾樹說道,“你若不懼此馬將你掀下深峽,暫借你騎乘,過了今夜,我還來尋你。”說罷,伸手搭在馮哥兒肩上,幾個輕縱,人影在雲霧深。
岩琅嘿嘿一笑,望了秦鍾樹一眼,卻沒說話,轉身去解車轡,從車底搬出馬鞍馬鐙給馬兒裝上,又將行囊分別縛在四匹馬的馬背上。
從北唐東南轉折向北,進入井陘通道,有一道絕壁要走。北唐外圍的兩處要塞沙窯堡、南坪堡之間蜿蜒的絕壁構成北唐東山峽穀,絕壁之上有一村落,其宗族之主名郭,屋舍嵌在絕壁之間,為北唐勝跡,眾人在郭村宿了一宿,翌日繼續上路。
過了郭村,攀過絕壁,便是太行西麓,山道愈險,然而景物尤為可觀。
峽穀中的花崗片麻石,砂頁石與石灰石經過千百萬年風化侵蝕,形成千姿百態的峻嶺峽穀,氣勢如虹,蜿蜒曲折,峭壁如削,紅色砂岩的絕壁在晨曦與晚霞的輝映下,雄偉壯觀。
秦鍾樹頹喪毫無情致,騎著青駿垂頭敗耳,隻盯著眼前幾尺地方。
徐汝愚探頭望望足下百丈深壑,心想:常人若遇此境,莫不是氣喘色沮,哪敢騎馬過絕壁?遂牽馬而行,人貼著崖壁,讓馬兒踢蹄走在外側。瑞兒見此情形,臉上鄙夷愈盛,想到終逃不過下嫁此人的下場,忍不住暗自垂淚。
途中歇息,徐汝愚憑崖臨澗,念及自己此時仍然看不透褚師澤中路軍的攻所,心情悒鬱不解,想到戰爭殘酷暴虐,煎熬億萬黎庶,心中有感,脫口吟唱: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穀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花岫煙心想:此人品性不值一提,才識卻卓絕不凡。歎了一口氣,又想:若是人品值得稱道,未必會歸我呼蘭,隻怕三哥不喜此人。
瑞兒心想:不過道路險阻,卻呼天喊地,卻不知小姐為何單看重此人?
樊文龍站在遠處山巔密林之間,聽著山峽間振聲回蕩的歌聲,說道:“徐汝愚的胸懷,天下又有幾人能識。”輕輕歎了一聲,低聲吟道,“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