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伏首不語,肩背顫抖不已,顯是激動異常。
“汝愚莫要自責,你不想重蹈你父覆轍,亦不願借助世家之力,離去或許是你最好的選擇。東海事過,我便會將家主之位讓於子預,到時你再來宛陵看我與你幹娘。”
徐汝愚咽然應聲,說道:“汝愚記在心底。”
“你母家乃是幽冀北野望邑蔡家,你可知曉?”
“宿幫江淩天告之一二。”
“你父親師承天機雪秋,新朝初創之際,天機雪秋誤傷你外祖母,致其亡故,你外祖別鶴老人與天機雪秋五十年雪仇不解。所以,你父母之事,別鶴老人才會極力阻撓。”
稍頓又說:“前歲十月,你外祖來信讓你前去別鶴山莊一聚,要不要去,你自己斟酌。”
徐汝愚頓首道:“父親生前未提幽冀事,應是不欲汝愚麵對幽冀眾人,汝愚不往。”
陳昂道:“你父親本意是要在你成人之後,由你自己決定,誰也不曾料及灞陽一事,你欲現在無法麵對,日後終歸逃避不了的。”
徐汝愚問道:“我娘親因何亡故?”
“此事你去了別鶴山莊自有人告訴你詳情。”
“是否與幽冀眾人相關?父親寬和仁愛,灞陽城下遭伊翰文屠戮亦要讓汝愚忘去仇恨。十數年不提幽冀事,汝愚想來應是娘親亡故與幽冀相關才會使父親如此,故而汝愚不敢前往幽冀,望幹爹能夠明白。”
陳昂幽歎一聲,良久方說道:“天下事欲瞞汝愚難矣。不過你娘親一事,另有隱情,日後你知曉詳情,便明白了。”
天欲放曉,陳昂執過汝愚的手,說道:“此次行刺,汝愚應有所獲,你應多花時間潛修才是。我本欲讓肅兒親去雍揚,既你會去,雍揚一事便由你全權擔當,此事關東海五百萬黎庶,汝愚不要推卸。”
徐汝愚站在那裏不言不語。
陳昂幽歎一聲,知道徐汝愚心魔未能盡去,不願再逼他,依依不舍看他影跡沒入薄霧之中。
轉身對席道寧說道:“東野在平邑重組泰如衛軍,你等速由宛陵乘船去平邑。”對衛叔微說道:“伯涯在新豐招募流民,建立毗陵衛軍,你速去助他。”對季子衡說道:“襄樊會一事,我已知道,你與道寧一同去宛陵尋都尉府掌印長吏子預,詳商細節。”對張仲道說道:“可願助我?”見張仲道點頭應允,說道:“你即日出任青鳳營統製一職,隨我由此前往邊邑去會伊翰文與伊世德。”
張仲道說道:“青鳳精騎在何處?”
陳昂說道:“已在去邊邑的路上,我們在路上與之彙合。”
百餘人分三撥沒入清晨的薄霧中,隻餘下杳杳的馬蹄空空回蕩在灞水之上,不及片刻,就被湍急的灞水浪卷得了無蹤跡,仿佛一切俱沒存在過一般。
徐汝愚在野外尋得一棵巨柏,隱身於茂盛的枝葉中,雍揚情勢危不容緩,徐汝愚隻得冒險再次盡閉外識調養丹息,如此才能盡速恢複過來。
徐汝愚“五覺歸心”的內識向外延伸,與整個翠綠巨木溶為一體,去感知穿梭繁枝密葉的凜冽寒風。成群的麻雀忽爾聚集,忽爾四散飛去,那樹的枝葉仿佛成了徐汝愚觸須一般,隻要出現在枝葉覆蓋的範圍內的事物,徐汝愚的內識竟能神奇的“觀見”。
徐汝愚醒來之時,那些“觀見”的風痕鳥跡隻留有模糊的印象,望見肩上背上落有幾處白色的鳥糞,暗道:真是淒慘,那些鳥兒完全把我當作樹幹了。換下來青袍,就著沁涼的溪水,將糞跡洗去,又帶濕穿到身上。
坐忘調息也不覺時日飛逝,不知現在何時,顧不得太多,辨定方向向雍揚行去,夜間圓月懸空,光耀萬裏。徐汝愚心想:又是月半了。
二月十八,徐汝愚返回雍揚。梁寶剛從西城軍營回來,看見衣冠整飭、瘦削俊偉的徐汝愚負手站在庭中,一時呆住,旋即明白過來,呼道:“先生。”
袖兒與水如影聞聲走出,隻見眼前這人束發長袍,麵如美玉,眸若星辰,翩翩美姿,飄然昂立,怎麼也無法將他與那個塵垢滿麵的人想到一處,卻知道是他。
青州散功之兆如一道波紋一般迅疾的蕩漾開去,丹息術達至入玄之境的人悉數能夠感應到,確切消息卻是二月八日才傳至雍揚的,江淩天那日在挑明月樓三層宴請梁寶、水如影、袖兒,並將詳情相告。
梁寶原以為徐汝愚不日就會趕回雍揚,不想一等又是十日。
徐汝愚將背上戈囊解下,遞於梁寶,又指著他身上的犀皮甲問道:“你現在是哪家的兵丁?”
“宿幫組建衛軍,我便進去了。”梁寶惶惶不安的看向徐汝愚,見他眉頭輕皺,愈加惶惶不安起來。
袖兒說道:“你這笨徒弟還當上了伍員。”
徐汝愚“哦”的看向梁寶,說道:“上過幾次城頭?”見他腰間懸著的環首刀,厲聲道:“掣出你的刀來。”
梁寶心神一震,駭然看向徐汝愚不解他為何突然惱怒。徐汝愚淩厲一掌印來,觸及肋下,丹勁暗吐,梁寶“砰”的直飛出去。
水如影、袖兒隻當徐汝愚又癲狂起來,聯手欲擋住他撲向梁寶的身形,卻被徐汝愚揮袖一帶,向兩旁旋開,三圈一過,那束縛自己的暗力才攸然消散,此時卻知徐汝愚另有深意,靜靜站在一旁靜觀。
徐汝愚負手立住,看向坐在地上的梁寶說道:“若是我真要殺你,你也不還手?”
梁寶伏在庭中,說道:“先生要殺梁寶,梁寶定然有該殺的錯處。”
徐汝愚大聲罵道:“笨蛋。你不使全力,我怎麼知道你這月來的進展。爬起來,誰讓你這麼跪的?”